站起来之后,张永的泪光中闪烁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惊喜。
老实说,他虽然出身内书堂,在宫中也算是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的三有青年。而内书堂做为太监的最高学府,授课老师至少也是翰林院学士,甚至内阁辅臣。
宫中也是讲究出身的,外官有种说法: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为相。大内也有说法:非内书堂出身,不得进司礼监。
不但是司礼监这种机要部门,就算是其他衙门的管事牌子,也得从这里面选人。
太监的主要职责是管理皇宫,高级点的是皇帝的贴身文秘,你没点文化,根本上不了位。
可是,每年内书堂毕业那么多学生。相张永这种没背景的小太监,要想成为一方主管,前面的道路却是千难万难。
如果能够借给万岁爷送稿子的机会每日同皇帝和太子接触,以他的机敏干练,有的是机会简在帝心。
不过,这个苏木还是得罪不得的,再说,历来,内侍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结好一个有势力的外官也是王道。
张永小心地看着苏木:“苏先生,以你的速度,每日五千字如何?”
“五千!”苏木瞪圆了眼睛,五千字就算是用键盘照着稿子打,也要一个小时。更别说自己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誊录上去,那是要死人的。
张永抹去面上的泪水,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太过分。小心地看了苏木一眼:“要不……三千字。”
苏木气得笑起来:“张公公,你知道三千字用笔写究竟要几张稿子吗?”
“也不是太多啊。”张永陪笑道:“万岁爷早年登基的时候,外朝有个王恕王尚书写起文章来那叫一个厉害,偏偏有滑头得紧,一份奏折,洋洋洒洒一万多字。其实,其中除了歌功颂德,也没有实在的内容,看得万岁爷直骂娘。问题是,这个王大人还非常勤奋,隔不了几天就会上一份万言书。六部堂官的折子,按例皇帝是必须看的。这样被王大人折腾了几年,万岁爷也实在经受不住,只得让他致仕回家。这下,朝廷总算是清净了。”
苏木被这个故事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可这个世界上却只有一个王大人,我可没那个本事。”
见苏木笑起来,张永凑趣道:“苏先生的才学,陛下自然清楚,太子爷和西苑的其他人也知道。三千字是多了些,不过,以先生的才学,每天晚上花一个时辰,两千字还是有可能的。再少,那故事就不完整了。张永刚才来之前找过几本小说书儿参祥了一下,两千字正好一个故事,恰恰好。”
苏木没想到这个张永将准备工作做得如此到家,心中也是服气了。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物,果然都有其成功的因素。
摇了摇头:“也罢,就依你,一日两千。”
张永欢喜起来,连连作揖:“张永多谢苏先生。”
苏木:“别忙,张公公你会写字吗?”
张永一呆:“在下内书堂出身,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苏木:“那就好,我也懒得亲自动笔,你每日晚间过我这里来。我口述,你记录。”
他心中恼火,你张永要给我苏木找事,还想催稿。好,你也别闲着,一起干吧!
苏木这话正中了张永下怀,催稿是一件功劳,如果还亲自给万岁爷誊录功劳,又是大功劳一件。哈哈,苏木的字迹万岁可是认识的,见了稿子,难免要问一句这是谁誊录的。到时候,哈哈,陛下不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他心中以为是苏木给自己这个面子,有些感激。心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平白给人的好处,看来,这事情我也得有个表示才是:“自然,自然,应该的应该的。”
说做就做,张永就坐到案前提起笔:“苏先生,请口述。”
“好,你且听清楚了。”这下苏木倒是乐得清闲,背了手慢慢念道:“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正是《红楼梦》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大概故事苏木还记的,只不过在细节上加上了不少自己的东西。
口述总归比亲自提笔写来得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念完了。
回头一看,张永已经将一张长卷子写满了,长长书了一口气,甩着酸软的手腕:“可算抄完了,好快!”
“张公公你也好快!”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同时吃惊。
张永吃惊的是,这个苏木果然天纵奇才,这么长一个故事,一气念下来,就如同背书一样,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这写故事,一般都讲究起承转合,有许多技巧。一般人写东西的时候,都要斟酌再三,写完之后还要修改。
可苏木所写的这章故事上非常精彩,仿佛早就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深深震撼:这个世界上原来是真有天才一说的!
苏木吃惊的是,这个张太监写字居然如此之快,看他的速度,一分钟起码五十来字。电脑打字这个速度算是龟速,可用毛笔,能快成这样,以前肯定是练过的。
这死太监,果然了得。
……
苏木虽然对张永的人品很不以为然,可对他的才能还是很佩服的。
有才的人总是值得尊重的。
他的脸色也好看起来:“对了张公公,适才过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在做什么,今天是他第一晚搬来瀛台。请坐,喝杯茶说说话儿。”
“不了,夜已深,张永明日还有差使,不克久留。太子殿下先前在宫中正与刘瑾刘公公下那啥兵棋,说起来,苏先生发明的这个棋还真是不错。不过,这棋戏对棋手的要求太高,非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才能上手。现在,估计储君已经安歇了吧!”
苏木看了看外面深沉的夜色:“倒是忘了,夜已经如此之深。”
古人睡觉都早,皇家的规矩也严,即便是胡闹顽劣的朱厚照到了后世北京时间晚上九点也要乖乖上床。
明天太子依旧要读书,也不知道是谁来讲课。
如果是那王鏊王大人,还真没意思。
正想着,张永从怀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小纸包,轻轻放在案上:“苏先生,一点心意。”
“诶,怎么回事……”
还没等苏木说话,张永已经飞快地退出房门,叫也叫不住。
苏木打开纸包,是一小堆乌漆马黑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看样子,应该算不得什么。
苏木也不放在心上,随手丢进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