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本忍不住叹息一声,以老杨的本事,将来回朝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几年算是要荒废在地方上了。
至于以后,物是人非,离开中枢决策部门,却说不清楚。
这一点,大概可以用蝴蝶效应来解释吧。
据说苏木所知,在真实的历史上,长芦盐司的贪墨大案根本就不存在。
即便盐司等人存在贪污情弊,没有他苏木从中搅局,盐司等官员也能从容布置。无论是拆东墙补西墙,还是放火少军械库这种乾坤大挪移,总归是平安过关了。
就因为有他这个蝴蝶在,将如此惊天大案揭发,这才有杨廷和愤然出手,用钦差身份将盐司一窝端。
而这桩案子好象还牵涉到朝中一个大人物,老杨算是犯了人家的忌了,被人报复,留在沧州也有可能。
哎,杨廷和看似立下大功,确实却趟进了浑水,也是运气不好使然。
林森笑了笑,突然出言道:“杨学士,陛下和太后的旨意是叫你押送人犯回京,可不是留在沧州。”
这下,不但杨廷和,就算是和他有些不愉快的苏木,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作为苏木,虽然和老杨闹得不愉快,可人家好歹也是自己的座师。况且,对于杨廷和的人品,他还是非常佩服的。
君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值得人尊敬的。
不过,如此一来,未来的盐运使的人选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东张西望起来,毕竟盐运使乃是当今天下最肥的缺,即便是大省的封疆大吏也未必比得上。品级也高,盐运使可是从三品的高官。
再场众人都是正七品,根本就没这个资格担任。而朝廷好象也没有另派官员过来,这就奇怪了。
林森很满意大家面上的疑惑,就好象一个说书先生,在出**前,得先将人的胃口吊起来。
等到大堂里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咳嗽一声,拿起一份圣旨,道:“扬州推官吴世奇跪下接旨。”
“啊!”所有人地低声叫起来。
吴老先生也是一呆,然后懵懵懂懂地跪了下去:“臣,吴世奇接旨。”
林森的声音大起来,这道圣旨很短,大意是,吴世奇这次揭发盐司贪墨大案,功劳卓著。又能当机立断出兵占领军械库,勇于任事,太后和万岁龙颜大悦,着,令吴世奇暂代盐运转运使一职,不急着回扬州府,日后还有圣旨云云。
“啊!”这下,惊叫声大起来了。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吴推官竟然连升四级,从一个七品芝麻官,摇身一变,成了巡抚一级的封疆大吏。
这是在做梦吧?
一想到盐司的威风,一想到每年几百万两银子过手。大家的眼睛里都满是羡慕嫉妒恨。
苏木也吓了一大跳,心叫一声:乖乖,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皇帝想让我做户部的郎中,结果还惹出一场大骚动,被刘阁老个否决了。皇帝和太后这么干,难道就不怕百官上折子弹劾,吏部直接将圣旨给封驳退回去了吗?
吴老先生这回是捅马蜂窝了。
念完圣旨之后,林森将圣旨朝吴世奇手中一塞,笑眯眯道:“吴大人,接旨谢恩吧!”
吴老先生一张脸涨成通红,上面布满了黄豆大的汗水。
林森咯咯一笑:“怎么,高兴坏了?”
吴世奇却突然猛地一磕头,结巴道:“臣……臣……”身体晃,就瘫软在地,好象是因为兴奋过度,晕厥过去的样子。
他一个老宅男,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能够走到这一步,就好象是一个穷光蛋突然中了五百万的**彩。
老实说,苏木也很替这个准老丈人高兴。一见他倒了下去,吓了一跳,生怕他因为兴奋过度有个三长两短。
忙跑上前去,低头一看,吴老先生还好,就是身子颤个不停。
正要问,突然间,杨廷和怒喝一声:“这是乱命,吴推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又不是正经出身,骤然擢拔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朝廷官员任免如同儿戏?”
他走到林森面前,喝问:“这道旨意可是经了内阁之手?”
“对,可是内阁同意的?”盐司剩余的官员,包括三法司的人也同时叫了起来:“乱命,乱命!”
看到群情激奋,刚开始的时候,林森还摆着架子,喝道:“怎么着,你们要造反不成?这道圣旨可是太后娘娘拟订的,又有万岁爷的御笔批红用玺,那不成还是假的?就算没经过内阁点头,又如何,难道内阁还大过皇帝陛下,大过慈圣皇太后不成?”
他这一喝,杨廷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得众人耳朵里嗡嗡这响。
“狂妄,悖逆!”林森继续大声呵斥。
杨廷和不屑地一挥袖子:“原来是皇帝陛下直接的下的中旨,不经过内阁,这圣旨就不算数。”
“对对对。”众官也同时出声助威。
苏木听得不住皱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林森还在同杨廷和争执,但看到众文官凶横霸道的神情,却莫名其妙地有些畏惧,道:“也就是暂代,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说了,吴世奇也就这几个月暂领盐司,等朝廷派新的转运使来,自卸了差使回扬州去,依旧做他的推官。这圣旨已经发出来了,你我都没权利退回去。”
“住口!”杨廷和哼了一声,打断林森的话头,然后低头对吴世奇道:“吴推官,你虽然是举人出身,可也算是读书种子。读了一辈子圣人之言,想必也懂得朝廷的礼制不可费的道理。官员选拔,乃是国之重器,自有一套法度。非进士不得为官,这可是朝廷的规矩。若你还知道些廉耻,就将这道中旨退回去。如此,天下还敬你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杨廷和这话有个讲究,原来,明朝的制度,皇帝所颁布的圣旨首先得交去内阁让阁臣看看,等到阁臣们点头了,这才派人出去传旨。
可明朝的文官势力颇大,一旦皇帝圣旨不合心意,就直接退还回去叫皇帝重写,这叫着封驳。
也因为这样,皇权受到了文官们的极大约束。
因此,碰到性格刚强的君主,索性越过内阁直接将圣旨下到当事人手头,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这叫着中旨。
中旨因为程序上没走完,并不具备完整的法律意义。
受旨的人若是接了还好,若是不想接,却可以将圣旨退回皇帝手头。
这样一来,皇帝拿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今天这事,只要吴世奇拒不接职,这到圣旨自然就变成一张废纸。
正德皇帝一向胡闹,虽然还有半年才能亲政,可对于他的性子,文官们已经模得熟了,也都非常担忧。
一旦这个荒唐的万岁亲政,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所以,未雨绸缪,早就提高了警惕。
杨廷和自然知道,这种将一个举人出身的七品官直接提拔成从三品的盐司转运使的荒谬绝伦之事,定然是皇帝手笔,此例一开,朝廷颜面何在,百官以后还怎么制衡皇权?
如今,只能劝吴推官将圣旨退回去。
他这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众官听得也是默默点头,心道:不愧是翰林院学士,杨学士这话说到咱们心坎里去了。
按道理,杨廷和也已经将道理说明白了,而吴举人又是真正的读书人,一向视富贵如浮云,定然会接受他的提议的。
可他们还是错误估计了一个宅男的心理承受能力,实际上,老先生此刻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没当场晕到就是好的了。
杨廷和见他没有半天反应,心中恼火,又狠狠地朝苏木看了一眼,示意他出言相劝。
苏木和吴世奇的翁婿关系,他也有所耳闻。
苏木刚才正想起当初刘健刘阁老同自己所说的话,自然一旦老先生接了旨,名声就算是彻底地败坏了,就要成为天下读书人口中的笑柄。搞不好还被写进小说、戏词里,被当成反面丑角,传唱个几百年。
他知道其中的起来,忙拉吴举人一把:“老先生,这官当……”
话还没有说完,陷入混乱的吴推官喃喃道:“你叫我当,我就当。”说完,眼睛一翻,就彻底昏厥过去。
他一把年纪,又遇到如此大事,精神上终于崩溃了。听到苏木说出一个当字,就胡乱地应了一声,直接昏迷了。
“小人!”
“蟊贼!”
“呸!”大堂中,所有的人都在痛骂?
杨廷和一张脸更是气得青如蓝靛,指着苏木的食指不住颤抖:“苏木啊苏木,你这次不顾个人安危,挖出沧州盐司的一群贼子,杨廷和还高看了你一眼。却不想,你和你岳丈一般,都是热中功名利禄的无耻小人。你好好一个举子,在诗坛上诺大文名,来年一旦中了进士,就是闻名天下的大名士,又为何自甘堕落于此。以后,休要再别人面前提起我的名字,你我师生情分,今日一刀两断。”
说罢,就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也同时鄙夷地看了苏木和吴举人一眼,转身离去。
有冲动的青年官员甚至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苏木听到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是说‘老先生,这官当不得’啊!”
“咯咯,好,好,好,吴大人说是要当,那就当吧!”林森得意地将圣旨放到昏过去的吴推官手上,示意两个锦衣卫:“还不快扶吴代转运使下去歇着。”
苏木无奈地摇头,正要问林森自己是不是明天就随杨廷和他们一起回京作这件贪墨大案的人证。
林森突然低声道:“苏先生果然是陛下的股肱之臣,第一信重之人,今日竟然不顾个人名节替吴大人接了旨意,回京城之见了慈圣太后和万岁爷,将今日情形据世禀告。”
苏木苦笑。
林森又道:“苏先生,请随我去静室,陛下另有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