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草原上,着成片的沙地。狂风席卷着飞雪,漫天的飞舞。细小的雪粒打在人的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苍茫的天地间,匈奴单于庭的本部铁骑,正散落成一个巨大的扇面,缓缓的朝北方行进。为了抵挡北疆之风的侵袭,马背上的匈奴骑兵不时拿出酒袋喝上一口,驱驱寒气。十数万匈奴大军,早已没有当初挥师南下时的如虹气势,尽皆面色忧虑,不时朝西北方向遥望龙城,那里有他们的父母妻儿。
数日前,雁门塞的汉军放火焚林,原本稳坐大营的匈奴铁骑,根本没发觉在那浓重的夜色下,掩藏着浓厚的杀机。当淡黄色的轻烟随风而来,弥漫着整个大营,并渐渐飘入每个营帐时,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过短短片刻,大多数匈奴将士都开始眼中泛泪,不住的咳嗽,咽喉更是灼痛难耐。整个大营顿时乱成一团,兵士们惊慌的呼喝声和战马的嘶鸣远远传出数里之地,连远在雁门塞的汉军都能听闻。
匈奴诸将草草用绢帛捂住口鼻,便出了营帐安抚将士,他们尽皆久经战阵,自然明白炸营的可怕。在砍下了数百个脑袋后,整个大营才稳定下来,但无可抑制的咳嗽声仍然不绝于耳。此时的匈奴将士也来不及珍惜宝贵的饮水,纷纷有样学样,取出水袋,浇湿了衣袖,捂在口鼻处。虽然仍无法避免那刺鼻的烟味,但也聊胜于无。
匈奴诸将们见形势稍稍稳定,随即齐聚单于大帐,满脸焦急之色。军臣单于此时也是被烟呛得满眼通红,只得命守帐勇士用厚厚的毡子将大帐从外面封得严严实实的。随着匈奴诸将的涌入,几乎不透气的帐内愈发的憋闷起来,帐内众人的呼吸也愈发沉重。
军臣单于实在不想让诸将在此多待,喝了口马女乃酒,嘶哑着声音问道:“为何这些烟会如此呛人?”
“是啊,往日也没少看到草原上的大火,即使飘起滚滚浓烟,似乎也没如今这淡淡的轻烟呛人。闻起来倒像察哈尔山上那漫天岩浆的味道。”一个匈奴将领站出来附和道。
中行説闻言一愣,随即面色大骇,不住低声喃喃道:“岩浆……岩浆……”
帐内众人皆望向他,一些匈奴将领见他神色异常,以为他心怀胆怯,不由面露讥讽之色,正待出言挑衅,却被军臣单于挥手阻止。军臣单于熟识中行説多年,知道他定然想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失态。
果不其然,片刻后,中行説回过神来,眼中恢复清明道:“是硫黄!定然是汉军在那山林中放置了大量的硫黄!古时中原之地,曾有小国以马蹄,石粉和硫黄混合,燃后可散出毒烟。一旦吸入,轻者全身乏力,重者立地倒毙。”
军臣单于闻言恍然,狠声低吼道:“怪不得汉军要放火烧山,好歹毒的心思!”
匈奴诸将也是群情激愤,纷纷大吼着要出兵横扫中原,将卑鄙的汉人杀个鸡犬不留。
中行説摇头苦笑:“事已至此,切勿意气用事,先想办法稳定大军才是正理。”
军臣单于挥手拦住了满脸不甘的诸将,点头认同道:“国师说的极是,你们快去看管大营,欲借机作乱者就地格杀!若是处置不力,你们自己将脑袋挂到帐外的旗杆上!”
诸将听出了大单于话中的滔天杀意,不由浑身一颤,也顾不得和中行説置气,赶紧领命而去,镇压下混乱的大营。
是夜,匈奴大营灯火通明,军臣单于更是彻夜未眠,将中行説留在帐中,深谈一夜。待到清晨,当他领着诸将巡视过大营,才意识到真正的严重性。不少将士竟然因为吸入这些毒烟痉挛而致窒息,更多的将士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如同灼伤一般。而战马更是尽皆虚弱无力,嘶鸣半夜,倒毙者众。
“悔不听国师之言,本该连夜拔营后撤才是!”军臣单于眼见十数万大军惨状,战力大减,不由仰天哀叹道。
中行説可是玲珑心,自然不敢当真,忙劝慰道:“其实大单于的顾虑甚为有理,混乱之时连夜拔营,不免军心涣散,一旦炸营,将是天大的祸事。臣的想法实在有些孟浪,远不如大单于思虑周详。”
军臣单于闻言哑然,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中行説的肩膀,轻叹了一口气。他明白,经过连日之事,他们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产生了一丝说不起道不明的隔阂。中行説作为老上单于的心月复老臣,在其故去后,一直尽心辅佐军臣单于,亦师亦友。然而随着军臣单于渐渐巩固了手中的权势,就隐隐的疏远中行説。这让从小教导他帝王之道的中行説惆怅不已,大有挖坑埋自己的寂寥味道。如今连番失利,更是让两人渐行渐远。
望着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山林大火,和随风飘来的滚滚浓烟,军臣单于无奈的下令拔营后撤。数日后,随着大雪的到来,肆虐多日的山火终于渐渐熄灭。但此时的匈奴大营,已经断水多日。他们早已发现疫病的来源,正是被污染了的水源,自是不敢再取用。原本还能从山中取少许干净泉水,如今却必须尽数遣人到百里外的河流上游取水,实在不堪十数万大军使用。如今天气渐寒,攻城的难度愈发大了,汉军又如此难缠,显然看不出任何胜算。若在坚持下去,也只是頽自空耗实力罢了。
无奈之下,军臣单于遥望勾注山脊上巍然耸立的雁门塞,长叹一声,下令班师回龙城越冬。匈奴诸将虽心有不甘,却也没有了必胜的信心,只得默默的传令整军。而匈奴将士们得到消息,整个大营一片欢腾,庆祝能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大帐中的军臣单于听到震天的欢呼声,面色铁青,此番的失败,将成为他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可以想见,一贯只信奉实力的匈奴大贵族们定会更加支持左贤王,对他的单于之位形成巨大威胁。
得知匈奴人撤兵的消息,雁门塞内一片欢声笑语。府衙之内,雁门太守郅都拍拍马屿和公孙贺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之色,感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此番大战,虎贲和羽林居功至伟!”
马屿脸色微红,眼中满是激动之色,不是为立下大功,而是完成了太子的嘱托。如今数百虎贲卫已见识过战阵,虽说只是在城头防御,但好歹手上已经染血,也知晓了战争的残酷,至少能做到临阵不腿软,见血不恶心了。
倒是公孙贺撇撇嘴,略带遗憾道:“可惜焚林当日没敢冒险袭营,若是能杀上几个贼酋,也好回去向太子殿下多讨些赏赐。”
郅都不由失笑,能让他这个万年死鱼脸露出笑容,实在是很难得之事,除了今日大胜的兴奋,更是因为他极为欣赏公孙贺。在郅都眼里,这个行事随意,天马行空的少年,领着手下百余羽林卫,灭贼寇于谈笑之间,一切以结果论,从不在意手段如何卑劣,更对所谓的规矩和假仁假义嗤之以鼻,实在很对他的胃口。
数日后,远在长安未央宫的景帝接到了郅都的密奏,迫不及待的看完,面露狂喜之色,毫无顾忌所谓君臣之礼和父子纲纪,招来太子刘彻彻夜痛饮,促膝长谈。酒过三巡,醉眼惺忪的父子二人,勾肩搭背,几乎要称兄道弟,斩鸡头烧香结拜。所幸被哭笑不得的皇后王娡死死拦住,否则这泯灭伦常的父子二人,恐怕会成为大汉开国以来第一对被御史同时拼死弹劾的皇帝和储君。
与狂喜的景帝父子不同,长安城的权贵们却并未有丝毫的反应。以往匈奴来犯,总会引起朝野震荡,引举国之力御敌,而景帝此番却罕见的严密封锁了消息,并未从别处调动一兵一卒,官位低下的朝臣根本无从得知,而身居高位者,即使知晓,也只能故作不知。
此番不只是汉匈大战,更是景帝和窦太后两个派系之争,如今景帝仅仅靠雁门郡的本地边军,就稳稳抵挡住匈奴大单于十数万铁骑,甚至在朝堂上都未引发一丝动静,显然已是稳压力主和亲保守派一头。毕竟大汉男儿多热血,既然能稳稳守住江山社稷,又何必将大汉女子送到那苦寒的草原上,饱受匈奴人羞辱?!
即便是窦太后,在接到雁门郡的捷报后,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她和景帝只是治国理念上的差异,却也是希望这大汉能万年永固。此番,她输得甘愿,输得舒心!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她一贯的保守立场,但她却隐隐希望自己能一直输下去,最好输得彻彻底底。作为大汉帝国的太后,更作为一个母亲,女人的心理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却也是如此的理所应当!
(呼呼,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实在不好意思,用力码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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