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任何一刻,如同此时一般,让她觉得死亡竟然是如此之近。
比之五年之前的手起刀落,刀光过影,如今这般死法,端的是让人胆寒。
宁朝暮眼睑低垂,右肩之上的疼痛似是已经不算什么了,只觉得麻木、酸胀,神魂便若透体离去一般轻飘飘涣散。
微微睁眼,天光顺着瞳孔照射而入。今日的天灰暗暗,逼仄压抑如同五年前无异。只是雨滴凝结,变作了雪。从空中悠悠洒下,恰似飞舞出一曲悲痛欲绝的挽歌。
已经能感受到绝杀刃那温热且腥臭无比的呼吸近在咫尺。将死之时,宁朝暮却发觉自己心中居然没了半分恐惧。过往烟云一幕幕自眼前浮现,爹,娘,歆儿,颜何安,叶篇迁……还有他。直至此刻她才明了,本以为若是今生求不得正果,那便罢了。却从未想过,自己心中铭刻着他,刻得如此之深。
罢了,罢了。
就这样结束吧。
……
岳烬之初来此处之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他心心念念之人,以如此情境出现在他面前,瞬间让他如同被利器狠狠击中内心最柔软处一般,痛彻心扉。
“小暮!”
岳烬之大喊一声,眼眶欲裂。自十丈之外便拍马而起,提气而来,脚步虚换,将一身游龙云雪步施展至极致。他瞬间疾驰至两人所在之处,全力一掌自身侧拍下。绝杀刃仓促之下猝不及防,霎时间便被一招拍中后退十步有余,撞靠至雪树之上,低头吐起血来。
将人击退之后,岳烬之伸手将宁朝暮抱至怀里。那双执剑杀人稳破发丝的手,如今却颤抖的厉害。他伸出食指中指,探至宁朝暮鼻端之下,触手所及皆是冰冷一片。
他缓缓地、慢慢地,将头靠至宁朝暮脖颈之间。雪肤之上掌印青紫刺眼,衬得她苍白的肌肤愈加如冰样清冷。岳烬之定定地看着她,深深地将头埋在她肩颈之间,小心翼翼地避开右肩之上可怖的伤口。
终究抑制不住,如兽般发出了低哑的嘶吼。
少顷,绝杀刃终于止住了吐血的势头,阴声一笑,无不讽刺地说:“哟,又来了一个。是来为你的小情人敛尸来了吗?哈哈哈哈……胆敢伤老夫如此,今日便一起留下来殉葬吧!”
岳烬之听闻此声,慢慢将头抬起,眸色泛红如兽,眼神之中尽是冰冷杀机。
“小暮,等着我,我稍后便来。”
他温柔地将她放在雪地之中,伸手持剑砍断了索魂箭的牵引。天蚕丝断裂之时又牵涉到了她的伤口,宁朝暮无意识之间颤抖,让岳烬之魂神一震,仿若感同身受。
起身拔剑,低头起势。岳烬之胸膛之中恨意滔天,几不可遏。他与绝杀刃遥遥相对,两人皆屏气凝神,周身风势大作,聚气以待。长发迎风,衣衫猎猎。
临至交汇点的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动了起来。一侧白衣墨发长剑寒光,另一侧黑衣如魔短刃狰狞。霎时间便纵身于一处,兵刃相接。岳烬之一手凌天剑法精妙绝伦,招招皆冲绝杀刃要害招呼而去。绝杀刃手执短刃,避敌之长,将身法速度施展至毕生极致,时不时在不经意之间使出必杀之技。
盏茶之间两人便交手十余回合,岳烬之见他颇为难缠,怕是自己此生劲敌。于是见那利刃刁钻袭来,当下便化凌天剑法为守,先抑住绝杀刃的攻击为上。如此一来,一时之间谁都未曾尽占上风,呈平分秋色之局。
岳烬之面上泛白,竭力压制着胸月复之中翻涌不停的血气。他毕竟内伤未好,如今贸然全力动武,实则是极其冒险之所为。可他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亦是不能顾及这些,脑海之中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将面前之人斩与剑下,为宁朝暮报仇雪恨。
可这般情况,鏖战是决计不能的。否则时间一长,便极容易被人抓住破绽。如此一想,岳烬之下手便愈发凌厉至极,重新转凌天剑法由守势为攻势,提气于胸,下脚之处游龙云雪步向左前方多划半步,虚影之间似是将他的领地扩大了半分,从而使得绝杀刃外围吃力,更加疲于游遁。
绝杀刃此时的境况亦是决计不妙。先前受了宁朝暮的毒攻,虽说已经暂时压制,可是影响愈显。之后又中了那年轻人的暗箭阴招,伤势不轻。方才松懈不察,受了岳烬之全力一掌。这一掌受之,确是着实受了内伤。如此一来,绝杀刃便亦是想速战速决,否则这胶着起来,真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当下绝杀刃从怀中拿出一物,看也不看便吞至口中。片刻之后,周身气势愈发磅礴,想是什么暂时提升功力的旁门左道。岳烬之眉头紧锁,手下半点也不敢含糊。可不曾想,那绝杀刃此时却变得勇猛异常,功力提升不是一分半分。他身形飘渺难辨,出刃愈发刁钻毒辣,硬生生地将岳烬之的攻势又逼回守势。
二十回合之后,岳烬之脸色愈加苍白。绝杀刃趁机当胸一击,岳烬之执剑格挡,却因得月兑力无法与那下击之力对冲。瞬间便被重重击退,连退十步余,靠身在树干之上,终得压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低头吐了出来。
血色刺眼而旖旎,岳烬之缓缓抬头,异常平静地看着绝杀刃,鼻端被这血腥之气萦绕,心中战意不停翻滚飙升。良久之后,他展颜一笑,妖孽且无畏。伸手张合之间,低垂的指间已多出了七根银针。他运气而为,银针瞬间没体。不消片刻,岳烬之面上虽苍白犹在,可又浮现出了一丝诡异至极的莹润绯红。周身散乱的气势逐渐稳固归一,两三次呼吸之间甚至比方才动手之时更为骇人。
“你敢伤她,我无论如何也要要你的命!”
西风更甚,天地决然。
与此时交战相比而言,方才那场简直是孩童之间打闹的游戏。岳烬之剑气大盛刃外三分,大开大阖之间丝毫不防,确有损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决绝之势。绝杀刃此时亦是觉察到了沉重覆顶的压力,剑刃所过之处,他觉到了森然的死意。一时之间避而不着,不敢应其锋芒。
如此三五回合之后,岳烬之瞳孔之中渗出了从深处自内而外透出的血红。如魔如妖,如梦似幻。两人擦身而过之时,岳烬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如就这样……”
“去死吧。”
话音未落,他便诡异消失,绝杀刃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他站在原地呈防守之势,侧耳听之欲辨别出岳烬之此时所在之处。
汗水一滴一滴混着血水滑落,天地之间静的似乎只有他一人一般。
探寻无果。
倏地,他左耳一动,在左侧听到了利刃破空之声。他随之往右侧斜踏,欲躲过这次绝杀。可不曾想,半步斜踏之后,岳烬之身形闪现,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长剑温柔地在他脖颈之间划过,甚至能感受到那一瞬间血液的喷涌。
那个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悠悠道一声:“安息。”
重重落地,气息全无。
岳烬之长剑支撑,跪在地上。眸色之中的血红逐渐褪去。
少顷,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宁朝暮身侧。嘴角血迹汩汩,与她胸前的血水相交融。
他跪坐在她身侧,将她揽抱至怀里。
额头温柔紧贴,唇上冰冷而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