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里的气氛,暧昧诡异到极致,尹简再不曾言语,只是不留缝隙的紧抱着怀中的人儿,原本贴吻着她的薄唇,缓缓滑进了她的纤颈,他蜻蜓点水似的吮吻了几下,便把下颚抵在了她肩头,暗自调息着体内那股折磨人的骚动晴欲。爱睍莼璩
长歌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整个人傻呆呆的一动不动,任凭尹简抱她亲她,好似连她的身体都已习惯了他的亲热,并未有任何排斥的反应。
他说,他想她,而且他对她总是频繁做出这种夫妻或者情人间才能做的事,那么这代表了什么?他……喜欢她么?
长歌不敢相信,这个认知对她的震动很大,毕竟她长这么大,从不曾有男子喜欢过她,义父待她是父女之情,离岸待她是兄妹之情,只有尹简……男女之情。
可……真的是么?长歌不能确信,因为他没有说喜欢,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
长歌闷头走神,一颗纠结的心凌乱如麻,她和尹简,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他真的想纳她为妃,想让她做他的女人么?
她的沉默乖顺,令尹简微感诧异,待呼吸稍稍平稳,他抬起她的小脸,与她额头相抵,“长歌……”
“吱——”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禀主子,到达含元殿了。”
尹简神色一冷,欲叱那几个不长眼色的侍卫几句,但话到嘴边,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道,“吩咐下去,备水备膳。”
“是!”
“我得回营了。”长歌心神回笼,她双手推着他,脸色平淡的看不出异样,她在控制自己的心,在不断的提醒自己,他们不能儿女情长,他们各自的身份,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对立。
“军营都是男人呆的地方,你能住么?”尹简松了松手臂,眉宇间却染上不悦。
长歌从他大腿上滑下来,她半躬着腰,扶着一侧车壁,扭头并不看他,淡淡的道:“为何不能住?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是女人。”
“看着朕!”
尹简陡然冷厉了声音,他抬手用力一扯,长歌重心不稳的坐在了软榻上,他大掌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那双褐色的深眸闪烁着幽暗的光芒,他锐利的眸光一瞬不瞬,似要看穿她,“长歌,你有心事?”
他心思何等敏锐,纵使她性子粗蛮,不拘小节,整天看似没心没肺的混蛋样子,可他能感觉得出,她心里藏着秘密,一个不能说给他听的秘密!
诚如方才,在他袒露心意的告诉她,他想念她后,她突然冷淡下来的异常反应,令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安感,难道,她不喜欢他?亦或者……她根本就讨厌他,甚至想杀了他?
他本不愿这么想,可当日在茶楼时,她确实对他是动了杀机的。
而那一日,若非她武功不敌他,恐怕他已死在她手中。
尹简心中有些寒凉,不论是哪个原因,都让他难以接受,从年少相遇,到经年重逢,不论她是男是女,他自认为都是真心待她的,所以他不希望她对他隐瞒什么,希望她能将他当做可信任的人。
然而……
他不说出来,不代表他蠢,亦不代表他看不清。
长歌惊楞了一刹那,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脑袋一拧挣开他的钳制,嘟起小嘴道:“你干嘛呀?我哪有心事?”
“真没有么?”尹简犀利的反问,那些想法在他心中肆意冲撞,刺激得他不禁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口不择言的道:“或者说,是朕自作多情,朕对你的想念,在你眼里其实是个笑话?”
“我……”长歌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她月兑口便叱他,“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觉得你是笑话来着?尹简你不可理喻!”
“那你为何反常?”尹简额上青筋突起,他字字如利刃的戳向她,“为何给朕甩脸子?你宁愿跟三个男人同住,也不跟朕在一起,你就如此厌恶朕么?还是你自甘下贱,对自己的清白和清誉无所谓?”
听到这儿,长歌忍不住攥拳,她气急败坏的大吼,“对,我不在乎清白不在乎清誉,我为人下贱,你满意了吧?尹简你听着,我就是恶心你,就是厌恶你吻我,厌恶你自作多情,我孟长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你说什么?”
尹简一字一字从牙关里咬出,他盛怒的眸子似淬了毒般,冷寒的可怖,“你给朕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也是这样!”
两人话赶话到了这份上,再加上内心矛盾的纠结,使得长歌也如一头被刺伤的豹子,她用充满杀机的眼眸瞪着他,若此时手中有剑,她可能会控制不住的刺向他,然她虽没剑,她说出的话,却比利剑还伤人心肺,“尹简,我不想你,一丁点儿都不想,我只想时光能倒流,若能倒回五年前,我孟长歌绝对不会救你,绝对会替那些杀手给你再补上几刀,让你死得彻底!这辈子,我做的最错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听离岸的话,枉费心力的救活你!”
“孟……长歌!”尹简气息粗喘,他死死的盯着她,胸膛不断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就是她的心里话么?她果真恨着他,恨不得他死!
长歌笑得狰狞,诚如她跟孟萧岑所说过的,她可以狠,可以狠到杀人不见血,她说,“尹简,你知不知道,当你说你想我时,我有多恶心?这种感觉,就像被夏日的苍蝇盯了一口,可以让我三天食不下咽!尹简,你又可知,当你吻我时,当你抚模我身体时,我有多痛苦?被一个厌恶的人非礼,那叫生不如死!我……”
“啪——”
一道脆响,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终于令长歌残忍的话语,随着她的身子滚落在车板上而消弭殆尽,感觉唇角有腥甜的液体溢出,她伸出舌尖舌忝了舌忝,然后半爬起身子,云淡风清的勾唇浅笑,“打得好,皇上若不解气,还可以继续打,或者直接杀了我也行。”
尹简一动不动,眼尾的余光,扫过他刚刚挥出去的大掌,胸腔内似有什么冷气流迸裂开来,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他垂眸看着脚尖靴面上绣着的金龙,缓缓开口,喉咙似被车轮碾压过,干涩而沙哑,“来人!”
“奴才在!”
马车外,一众属下早已震惊得无以复加,临时出行的马车,车壁的隔音并非很好,而他们近身护卫,又个个武功高强,听力极佳,是以对车内两人的谈话悉数听入了耳中,怒极当头,听得帝王唤人,立刻纷纷手握剑柄,只待帝王一声令下,便将冷血无情的孟长歌剁成肉泥!
然而,车内只传出男子冷冽无波的几个字,“押送孟长歌回营!”
众人闻听一震,只觉肝胆俱裂,可再生气又有何用?唯有遵从听命!
良佑使了个眼色,由较为稳重的莫影和莫可上前,将车厢门从外面打开。
长歌跪下叩头,声音亦平淡的不起波澜,“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告退!”
语落,僵了许久,未听得头顶一言半语,长歌再次磕了一个头,然后躬着身子倒退到车门口,莫影和莫可各拽住她一条手臂,将她粗暴的扯下了马车。
初夏的深夜,凉风徐徐,周遭静谧无声。
九重台阶下,一辆马车披着浓墨的夜色,遗世孤立。
长歌没有回头,胳膊被人扭着反剪在身后,方才走慢半步,腿弯处便被重踢了一脚,她踉跄间险些摔倒,却被那两人腕间的大力扯着拖着往来时路行去。
有夜风灌入衣领,长歌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体,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此时虽为夏日,却也凉得很。
她脑子发胀,眼睛也饱酸的涩疼,仿佛只要揉一下,便能揉出一汪水来。
尹简,尹简,尹简……
心中一遍遍的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她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放手,什么叫做失去一人,便觉失去了全天下。
总以为,她会喜欢孟萧岑一辈子;总以为,此生做不了孟萧岑的妻,便是她最痛苦的事。
因她需要一个人做她的靠山港湾,因她思念至深的父爱,所以她依恋孟萧岑,她不想做大海中漂浮的枯木,所以她懵懂的情窦初开时,便把所有的感情,都投注给了孟萧岑。
可是,在孟萧岑身上,她失去的不仅是爱情,还有爱一个人的勇气。
可今夜,她恍然发现,原来曾在她心上驻足的人,竟早已被取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她理不清。或许是年少时的小锤子,又或者是彼时的尹简,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她始终记着的那一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刻骨的印在了她心尖。
尹简一句想念,令她乱了方寸,她心惊的意识到,她的心中,多了一个人的位置。
她开始惶恐、害怕,甚至无地自容。
他是一国之君,身边美人如云,做他的女人,不过是做其中之一。
他是她的仇人,喜欢上他,便是让凤氏族人,让她父皇死不瞑目。
她不能动情,尤其那个人是他。
不爱孟萧岑,哪怕她爱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唯独不能爱他。
是以,她毅然斩断彼此的情丝,在他听不到想听的答案,失落之余口不择言时,她趁机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
她将这份感情扼杀在了萌芽中,她希望他们之间,只是名为君臣,实为宿仇。
然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譬如此刻,她想放声大笑,却更想放声大哭,她很想说——
尹简,其实我骗了你,我一直都在扮演着骗子的角色,我不值得你想我。
尹简,其实我很想你,可我不能告诉你,更不能让你知道,其实我喜欢你。
……
夜色浓稠如墨,几颗残星点缀着暗蓝色的夜空,一弯冷月高悬,天地间清凉如水,萧索孤寂。
车中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男子冷硬的侧颜,原本偏白的脸庞,此时泛着灰败的病态之色,他微垂的眼睑,遮掩住了瞳中的色彩,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身体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整个人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犹为落寞。
尹简不明白,为何他与她,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前一刻他们还在忘情缠绵,后一刻便能决裂如仇人,难道他感觉出她的情动,全是假的么?
孟长歌……
好得很,真不愧坐实了小混蛋的称号,混蛋起来一点儿都不含糊。
下贱的人并非她,而是他自己。
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自找苦吃。
他忽然抬手,自甩了一巴掌,肌肤上的疼痛,传递给心脏,疼得他身躯抑制不住的发颤。
他无声的勾唇惨笑,右肩缓缓倚靠在车壁上,毫无焦距的眸子盯着某一处,再度一动不动。
良佑、高半山和莫麟守在外面,一个声也不敢吭,已近一更天,不知尹简何时会出马车,回宫休寝。
莫影莫可二人往返用了近一个时辰,待他们回来看到马车依然停在原地时,二人皆是一惊,匆忙几大步上前,隔着车门拱手道:“禀主子,孟长歌已押送回营!”
高半山小心翼翼的打开车厢门,忐忑揪心的说,“皇上,时辰不早了,奴才恳请皇上回宫吧。”
“好。”
下车,移动着僵麻的双腿,缓步迈上九重台阶时,尹简干哑着嗓音,极冷极淡的吩咐,“把这辆马车拆卸掉!”
“……是!”良佑楞了一瞬,连忙拱手应道。
莫麟最是沉不住气,将拳头捏得似骨头断裂般脆响,拆马车做什么?该拆那个混蛋的脑袋!
凭什么践踏主子的感情?凭什么!
孟长歌!
从牙关里咀嚼着那人的姓名,莫麟恨不得一口咬断长歌的脖子,主子不好过,那么他也绝不会让她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