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取笑一句,王国峰附合了一句,不过两人手都未停,也没叫下人进来,七手八脚就将惟功的家常燕居服换成了朝服。
“我们边走边说。”
“是的,大人。”
王国峰是跑来汇报工作的,最近情报工作的重心理所当然的放在了辽镇,以惟功的指示为核心,王国峰打算在宁远城外挑一个合适的地点,以顺字行中转粮站为掩护,办一个正式的情报局特工学校。
人员来源是从顺字行招一批核心,舍人营贡献一批,再由当地军户穷困百姓中招募一批。
“特工人员不一定要全部良家子出身。”
惟功一边听,一边指示道:“有一些活不是良家子能干的,比如开锁,跟梢,下毒,造谣,骗术等等,各行各业,各有专攻。招募的人要可靠,但教导的人可以弄一些术业有专攻的人员,比如骗子,小偷,强盗等等。”
“好吧,我听大人的。”
情报工作在京城开展是以收买为主,王国峰每年都要在顺字行领一大笔钱,钱又用在完全的暗处,这导致不少人对他不满,除了惟功之外,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明白情报工作的重要性,比如此次广宁面对敌军大举来袭的消息,事实上在昨日惟功就已经知道了,提前这一天知道消息,这已经是万金不换了。
只是现在他交代给王国峰的不象是搞情报工作,反而象是在组建一个超大规模的犯罪集团,这也怪不得王国峰不停的苦笑了。
“训练要最大程度的锻炼人的体能和吃苦的精神,要把最后一丝精力压榨出来,不然的话无法锻炼出最强的特工人员……训练量最少要比舍人营再加大三倍。”
王国峰打了个寒战,也只得赶紧答应。
“要使特工人员有抗刑讯逼供和面对压力从容不迫的能力,这也要编在训练大纲里头。”
“是,请大人放心。”
“嗯,经费我已经给用诚下过指示了,近期之内会拔给你们五六万银子,国峰你好做!”
五六万银子,如果是在宁远一带已经够买近万亩土地了,这年头隆万大开海刚刚开启,海外的银子还没有流水一样的输入中国,银价还没有低落的很离谱,通货膨胀对大明人来说还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一个名词……一下子就是这么一大笔银子投入,这可真是大手笔。
“属下全力以赴。”
王国峰知道惟功不喜欢属下大吹牛皮,他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话语仍然是十分简单。
惟功回头对这个心月复笑了笑,承天门已经到了,以他的身份可以一直坐轿或骑马到午门前,但他还二十不到,和那些文官老臣或国公别这种苗头诚属不智,便是早早在承天门下了马。
待惟功赶到文华殿时,殿中济济一堂,不仅是文官,右首还站了一票有都督府差事的公侯伯等勋臣武臣。
事情大条,万历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看了看最后到达的惟功,问道:“张惟功,你来的比朕还晚,何姗姗来迟?”
“臣有罪。”
惟功无可辩解,只得免冠谢罪。
此时按刀在金台下的候拱辰上前奏道:“臣奏皇上,张惟功于承天门前就下马,一路步行而来,是以迟到。”
万历微微动容,他没想到惟功居然谦抑至此,当下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张惟功日后于此等场合,不可拘泥过于谨慎,可骑马至午门前下马即可。”
“臣遵旨。”
一场小小风波就此过去,由兵部张学颜亲自口述塘报内容,凡听到的无不忧形于色。
这一次北虏进犯的规模真是前所未有,距离上次这样规模的寇边还是隆庆四年的事了,根据情报,这一次主持寇边的是俺答汗的长子黄台吉,对此人明廷下的功夫不小,知道其志向远大,不满于父汗受制于明朝,更不满父汗事事听从汉女三娘子的意见,自受抚为顺义王后意志消沉,满足于与明朝互市带来的便利和好处,再无雄心恢复大元。
应该说,黄台吉确实是一个有雄心和能折腾的人,他连合朵颜部,泰宁部,还有插汉部,黑炭石部,只要是那些不肯老老实实与明朝展开贸易在草原上安生过日子的部族都被他联合起来,每年都会给大明找无数次的麻烦,当然也是欠下了大明边民累累血债,死在其手中的汉人和被他掠夺而去的丁口不计其数,不知道有多少青壮男子被迫在草原上替蒙古人牧羊放马,又有多少汉人女子被他们欺凌侮辱。
朝廷久欲制之,但现在这种安守长城防线,不使虏骑随意破口威胁京师的局面已经是得来不易,至于说深入草原,将仍有威胁的敌人彻底消息……好吧,自从太宗和宣宗之后,大明就再也没有这种实力和勇气了。
或许武宗皇帝真的能在草原上追亡逐北,但文官集团将这个不安份的皇帝牢牢绑住了,不使他松动手脚,没有真正的国家资源的配合,武宗虽然是皇帝,也只能小打小闹,而且战功都被文官给漂没了。
待情况介绍完毕之后,万历便问道:“虏情如此紧急,诸卿可有什么献议?”
张居正是首辅,当之无愧的第一发言人,但今日他端坐椅中,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却并没有第一个说话,他不说话,张学颜身为本兵,只得上前奏道:“为今之计,惟有督促辽镇总兵官李成梁固守,虏骑势大,不可冒进野地浪战。”
以往李成梁的战法多是以轻骑深入敌阵,寻找敌人的首脑所在,进行斩首战术,这对明军人数不多,但精锐程度很高的现实来说是一种十分有效和犀利的战法,但缺点就是张学颜说的轻敌冒进,野地浪战,万一事有不遂,很可能就有主帅折损,全军覆灭的危险。
事实上李如松就是死在这种战法之下,在直捣敌人部落时被人设伏,除了少数人逃走外全军覆灭,李如松本人尸体都没有被抢回来,后来只能替这个辽东大帅建了一个衣冠冢。
“臣附议张大人。”
“臣亦附议。”
“还需督促辽阳副将曹簠提调兵马,随时支援和策应广宁。”
“如此提调分明,臣无意见。”
廷议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张居正始终无有明确意见,这和平时廷议他侃侃而谈的形象完全不一致,至于将奉命调至辽镇的张惟功也是只听不说,一老一小,令人大为意外。
“惟功,适才你为何不言不语?”
出了文华殿后,内阁诸人穿过一道宫门就能回到办事地点,公侯都督们往午门去,部曹大佬和兵科给事中也往外朝,申时行和张四维已经走开老远,张居正却是落在后头,待惟功出来,便是将惟功拦住。
“元辅岂不也是没有说话?”
张居正微微一笑,答道:“老夫不说,是因为料定了李成梁绝不会固守!”
“何以见得呢?”
“成梁所部最精是其正兵营和家丁,皆为精骑,一骑双马甚至是三马,平时养着无事,战时就叫这些精骑坐守于围城吗?要是李成梁真是这样的见识,辽镇总兵早就换人了。是以老夫料定,李成梁一定会率精骑主动出击,一旦有斩获便会有捷报奏来,根本不必如此急迫。”
“元辅见识高妙,下官佩服之至。”
张居正不耐烦道:“好了,说说你的想法。”
“下官只是在想,元辅当年对黄台吉的评价。”
“嗯?”
“元辅说,黄酋骄悍,诚为难训,然刚燥寡谋,部下多怨,且其父子不和,势难独逞,将来疆场小衅或不能无,难使处置有方,亦终当归吾羁绁也……”
“不错,不错。”
张居正不料想惟功对自己的话记忆如此清晰,忍不住捋须微笑,问惟功道:“此番是黄台吉领兵,所以你判定虏势不过尔尔?”
“正是,此人志大才疏,若是昆都前来,或许要当真小心,昆都此人不下于乃父当年,如果是年在壮盛,当又是我大明心月复之患,现在么,他已经老迈,现观众虏酋来看,皆禄禄无为之鼠辈,只是边患,朝廷不论遇着何种情形,务必要镇之以静,无需惊慌失措。”
“哈哈,妙,妙。”
张居正大赞道:“汝虽是勋贵武臣,却足可为督、抚,经略。”
“元辅过奖了。”
“嗯,此番你远赴辽东,务要好作。”
张居正眼神复杂,想再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来。
惟功这一番见识层次分明,对辽东众奴酋的特点和能力都是见之甚详,说明平时真的没有少下功夫,此次调往辽镇,这少年必定是海阔凭鱼跃,将来必定又是大有作为。
只可惜,这人是勋贵武臣,而且是铁了心跟随皇帝,亦是皇帝看重的心月复,非是自己可以拿捏掌控的了。
张居正现在很后悔,当年自己看好眼前此子时,没有下定决心,真正将其招揽在门墙之内。
不过,他这种后悔的心思转瞬即逝,惟功到底是勋臣和武臣,朝中掌舵话事的,仍然是内阁六部,这小子若久在中枢也还罢了,偏生要自请出外。在外的功劳岂是容易立下来的?俟数年之后,他被人排挤的无路可走时,自己再出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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