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校好象听到世间最荒谬的事,忍不住瞪大双眼。
但曹簠的家丁毫不犹豫,曹簠身边的军官们也没有人出来求情,谁都看的出来,大帅这是杀人祭旗。
那小校被按在地上时,才知道果真自己要被斩,他只是尽责,派出哨骑还冒了不小的风险,结果自己要被斩,他忍不住大声哀嚎起来。
家丁们的脸上毫无同情之意,一个家丁在这小校腰间一踹,对方忍不住腰一直,头一昂,这家丁将自己手中的顺刀刀刃往前一推,鲜血喷溅,人头落地。
“与我冲!”
曹簠威风凛凛,戟指向前,喝道:“虏骑不过是一群放羊的,几支轻箭破不得咱们的重甲,怕他个鸟,冲进去,猛杀一气,撵走大部,斩下几百人头,大功到手,人人最少二三两银子的赏,够你们在酒楼喝半个月酒,嫖三五回biao子,当兵吃粮,就是这事,还想怎样?”
“杀鞑子!”
“杀!”
众家丁先应,所有营兵俱是一起应声,一时间杀声震天,二千余骑滚滚向前,旌旗前指,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
“皇上这是将了老夫一军,没办法,这把老骨头,要扔在京城了。”
万历第三道诏旨不仅是表达了强留之意,甚至还有送人参,派太医等诸多具体的举措。
这手诏一出,皇家的态度就是十分明显了,张居正的府邸之外,一下子又排起了长龙。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冯保失势是不假,但张居正在皇太后和皇帝心里的地位,仍然是无可取代的首辅!
经此一事后,张居正算是又站稳了脚根,至于赵世卿这个小小的南京主事所说的匡时五事,一时怕是无人理会,赵世卿此人,肯定会遭遇严酷的报复,不过这就不在旁人的盘算之中,最少就赵世卿本人来说,求仁得仁,也是没有什么可说。
张居正身边,都是他的亲信,心月复,比如现任的户部侍郎李幼孜,便是张居正的第一谋客。
夺情一事,李幼孜便立功不小,但此事不便酬功,今次张居正进退有矩,应对得法,将皇帝和太后心意成功试出,李幼孜居功至伟。
“元树,过一阵子,当去试一下吏部,先为右侍郎,如何?”
论起在朝中的资格,李幼孜并不浅,只是为官者需要有人提携,否则很难寸进,同为侍郎,礼部的侍郎和吏部侍郎都有资格直接入阁,纵不入阁,吏部侍郎的权力也非户部可比。
他虽是脸上还带着矜持的笑容,但仍是躬去,答道:“元辅之意,仆无有不从。”
“嗯。”
张居正眼中厉芒一闪,对李幼孜又道:“天官已经老迈,元树当时刻准备接手。另外,赵世卿此人是厌物,未知道拿了江南世家多少银子,此辈安可为官?今年年尾京察,正好可以杜除此辈。寻一王府,叫他当王府官去!”
现任的天官,也就是吏部尚书是王国光,牌子又老又硬,又是张居正的死党,只是做事讲求规矩,已经有点跟不上新形式。
张居正对李幼孜的勉励,当然是半真半假,不过对付赵世卿当然是十足真金。
李幼孜道:“学生一上任,便将此人打发到河南去。”
河南王府最多,挑一个郡王府叫赵世卿当长史,虽然品阶不低,不过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大明文官,最害怕的就是当王府官,毫无前途,一生没有希望,连捞钱的机会都没有,最好的办法就是致仕算了。
听了李幼孜的话,张居正呵呵一笑,预备将这个话题揭过。
一个长随过来,躬身禀道:“老爷,平辽将军和宋老夫子一起求见。”
“他们这会子倒是跑来了。”李幼孜对半道而去的宋尧愈十分不满,冷笑道:“早干什么去了。”
“宋某人和张惟功先前倒是有书信过来,倒是真心替老夫谋划了几句。”
张居正倒没有什么怨气,政治人物,这也是当有的涵养。在此之前,惟功和宋尧愈也确实有信来,劝他真心退养,三次不成便五次,不然十次,只要决心求去,甚至在府不视事,朝廷总不能真的叫他死在任上。
如果真的一心求去,这倒也是办法,但张居正求去之心最多五六成,与留下来的心思是一半一半,既然皇太后和皇帝坚决要留他,他又何必如张惟功建议的那般决绝而去?
但对这两个人,张居正心中明白,他们并非是外头那些墙头草,也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见一见不妨。
“叫他们进来吧。”张居正笑的很宽容,胜利者总是很宽容……他的权势得到了巩固,革兴大业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还有什么事能叫他动容,生气?
云淡风轻,原本就是胜利者的特权。
“末将见过元辅。”
“晚生见过元辅。”
惟功和宋尧愈一前一后的进来,张居正没有在惯常呆的大书房里,而是呆在相府的后园,穿越青色和灰色为主的张府夹道和巷弄,最后迈过一个月洞门,绕过成片的青竹,在竹青小道上继续往前,便可见点缀在大片池塘中间的小小精舍,张居正最近这一段时间就是在精舍内休养,他的身体确实有毛病,痔疮很严重,经常血流不止。
当然,在当时来说,痔疮也不是绝症,只是麻烦而已。
歪坐在精舍内的竹榻之上,张居正面色从容,打量着行礼中的两人。
一个是年未弱冠的青年,一个是四十以上的中年,一个面色光洁,脸光滑的象剥壳的鸡蛋,下巴上只有细密的绒毛,只是脸上和手上隐约可见的伤疤说明主人是一个习武之人,并不是那种涂脂抹粉的纨绔子弟……而另一个则是满脸皱纹,已经老态毕露了。
这两人居然搅和在一起,宋尧愈不安心回家,和惟功并做一处,这也是叫张居正想不到的事情。
“起来说话吧。”
“谢元辅。”
“惟功此来,是来辞行么?”
“呵呵,元辅说的是。”张惟功安然道:“兵部催的厉害,不宜再耽搁了,我已经派工兵队和辎重队先出发了。”
“嗯,知道了。”
张居正没有表态,对惟功说的新名词也不甚在意,他知道惟功在舍人营编了好一些新的东西出来,但在张居正这样的大佬眼中,这些军事上的革新是和戚继光练义乌兵一样的感觉,反正文官只重统筹协调,具体的练兵事务原本就是将军们可以自专自主的,无须干涉。
此番惟功被人设计,张居正当然知道,不过他没有出手阻止就代表了自己的态度……曾经的类似师徒的关系,在三提督事件和废立风波之后,已经宣告结束了。
此时的会面,更象是对过去关系的一种终结,是一种仪式。
如果不是惟功向来叫张居正高看一眼,恐怕连这个仪式也不会有。
又说了一阵惟功到辽镇后的练兵安排,还有饷,械,粮等诸事,不过一刻功夫,张居正就有些乏了。
他下意识的想端茶杯,宋尧愈抢上一步,拱手道:“元辅,此番实乃息肩之良机,放过了的话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老夫也是如此想……奈何皇上不放。”张居正沉默了一下,面露尴尬之色。
他自己不提,不料宋尧愈还是主动开口,有些不识时务了!
“唉……”宋尧愈知道张居正不悦,但十几年相伴的情份,还是促使他道:“元辅,功成身退,此乃大智。”
李幼孜在一旁原本沉默不语,此时不屑道:“又来这一套头巾迂论!”
“怎么是迂论呢?”宋尧愈道:“纵观史书,如元辅这样身份,地位,权柄者,不能激流勇退者,最后结果如何,岂待学生多言!”
他的语气慷慨激昂,透着浓浓的关爱之情,张居正也不能不为之动容,感觉眼前此人,虽是另投他人,终究对自己还有几分忠枕之心。
一时心动,张居正叹一口气,将眼前一张纸递给宋尧愈,说道:“看看吧。”
“是。”
宋尧愈吸一口气,与惟功凑到一起观看。
这是一份抄录下来的奏折,而且不止是一人的,开头的便是辽东巡抚周永泰的奏疏。
周永泰的奏疏是一份总结,充满了洋洋自得的情绪,辽东到目前为止,清理出屯田八千零三顷五十亩,屯粮十九万八千余石,科地,米地,两万四千一百八十余顷,科粮地米九万零九百余石。
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用户部在奏疏下的结语来说,就是虽不如国初,但已经较往年增益极多,辽东全是军卫屯堡,卫所屯田的清理和征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意味着要从很多军头那里虎口拔牙,周永泰清出的土地加起来有近三万顷,也就是三百万亩,粮食三十万石,也是好几百万斤,堪称硕果累累。
虽然这些屯地军粮仍不足辽镇十万边军和几十万卫所军所用,仍然要从内地拨银给粮,但这样的成绩,足可叫主事者为之自豪了。
这可是卫所为主的地方,国朝自国初兴卫所制度,边境地方,军户八分种地,两分训练打仗,内地九分种地,一分训练打仗,在大明初年,这种制度既又养了兵,国库还有大量粮食收入,一举两得,是朱元璋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不过到现在为止,军户逃的十不存一,因为大家都不是傻子,又要种粮交给国家,还要训练打仗去战场玩命,国初时是因为战乱,承平之时,谁还愿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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