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遣了众人,独自坐于榻上。悫鹉琻晓窗外的雨依然淅淅沥沥,漫不经心的下着。庭院里雨雾迷离,廊檐下的牡丹,在烟雨的浸润下,越发娇艳。
翻着书,无意读到一句:隐思君兮悱恻。心里刹时一沉,手中的书已然拿不稳。只得放下,看向窗外。
窗外雨声漫漫。
曾经,她是最惧怕这样的雨夜的,前世的记忆总会跟着雨水涌上心头,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带入无底的深渊。
而此时,却多了一份缠绵悱恻的意味。缠绵如昨夜,听着雨声,安睡于欧阳墨轩那温暖宽广的怀里龛。
只是,他的怀抱终不属于她一人。
悱恻的却是那个雨夜,那个只能在心底暗暗想起的他。他原是这天底下最逍遥快活的一个人,却因她而羁绊了一颗心。
她知道她不该再想,她已是皇后,她该唤他皇叔。而他,亦将和西楚公主和亲卿。
只是,放下,谈何容易。
自榻上下来,犹自走到琴案前。凤哕琴,天下最一琴,只与天下第一箫,龙吟箫相匹配。而箫在他手上。
这是他当年的选择,抛却皇位,只要一箫。他原想要的是快意一生的洒月兑,却不想,也成了羁绊一生的纠缠。
信手一拨,又是那首曲子,终难记。也许,当日她不该作这曲子的,名字便不好,叫他听了去,心里定也是乱的。
何不如作一首两相忘,也好相忘于彼此,了却一份不可能的宿缘。
曲到一半,窗外隐约有人。忙停手,看向窗外。
“谁?”
“是我。”
轩窗一开一阖,一个身影已立在眼前。夹带着雨滴,和窗外那丝丝的寒意。禁不住浑身一栗。
“王爷!”
看清眼前的人,楼心月的一颗心已不能自已,忙从琴前起身,。欧阳睿之伸手欲扶,却在半空停了住,犹豫了一会,终是只能放下。
他清减了许多,满脸沧桑之色,想是异国他乡,奔波所致。
“王爷瘦了。”
楼心月看着他,就见他身上衣物尽乎湿透,头发上垂着水滴,显然曾在雨中久站。
“你也是。”
欧阳睿之微扬了嘴角,似有欢色,半晌又道:“不过,却比之前更显娇色了。显然,在宫里过的不错。”
“是。”
垂下头,十指在袖中紧握,不愿让他看到眼底那因欢喜而溢出的泪水。他回来了,想不到如此之快。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他待你可好?”
“好。”
楼心月点了点头,这才抬起,恰好对上欧阳睿之看向她的目光。忙又移开目光,这才想起礼数二字。
“对了,还不曾请王爷坐,王爷请坐。王爷雨中而来想是受了寒,我去给王爷倒杯茶来。”
刚欲转身离开,却被一只手拉了住,“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
是,他只是来看看。从西楚到京都,原需一个多月的路途,他却只用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他饿食马背,夜宿荒野,连换十多匹马,只是为了早点回来,看看她。
看她可好?
一别月余,他度日如年。虽身在西楚,心却一直在这里。从不曾离开。
楼心月低头,从他掌中抽出胳膊。想是在雨中久站,他的掌心极冷,那股寒意深深的钻进她的骨子里。
“多谢王爷记挂。”抬头看向他又道:“王爷可好?”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形容他这月余所过的生活。怎是一个好与不好便可诉之。
楼心月也不再问,想起和亲之事,又道:“西楚公主没和王爷一起回来么?”
欧阳睿之并不诧异她已知道和亲之事,应道:“她随后就到,我先回来。有些事需要筹备。”
原已知道了,以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却不想,听他亲口道来,心底依然会痛。如被一根针轻轻的挑拨着。
平了心绪才道:“是该好好筹备的,公主身份尊贵,切不可失了我朝体面。”
“嗯。”
欧阳睿之轻声应了,并不多言。转尔看向凤哕琴,低头不语。楼心月看向他,见他眼底隐约透着忧色,本想开口询问,却还是闭了口,亦不再言语。
何必问,不过是徒添忧愁。
转头之际,忽见窗外一抹身影闪过。忙警觉道:“是谁?”
欧阳睿之也忙看向窗外,却见人影早已消失。转身便从厅外追了出去。
楼心月也跟着追到窗边,打开轩窗,却只见满眼的雨丝,而那身影早已无形无踪。正欲阖上轩窗,鼻翼间忽然闻得一阵淡淡的香味,依稀是清瑴香的味道。
清瑴香,这世上独有一人用。
难道是他?
只是,他不是在楼心然那里吗,为何会深夜突然来此?
他可有听到什么?
想着这些,楼心月只觉得一颗心再也安定不了。
欧阳墨轩向来多疑,如今被他看到她深夜与欧阳睿之在屋里,岂不知他会如何猜想。
“娘娘。”
袭若自厅外走了进来,关切道:“奴婢听到这里有动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楼心月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本宫方才觉得屋里闷,打开窗子,不想有只猫躲在这里。”
袭若浅浅一笑,道:“宫里的宫人常有养猫的,这皇宫之大,又常有野猫出没。想是雨天在廊下躲雨,倒不想惊到了娘娘。”
楼心月故作无碍,“本宫无事,倒是它,受了惊,一溜烟冲进了雨中。”
袭若笑笑不语,伸手将窗阖上,道:“夜深了,奴婢服侍娘娘歇下罢。好歹躺在床上,也养养神。”
想着方才之事,楼心月也无心再去扶琴,点头应了:“嗯。”
因白日睡的多,如此夜深却毫无睡意。加之方才之事,心头那股子思绪总是扰的心底不安。如此,一直到黎明时分方才郁郁不安的入睡。睡梦依然不平,仿若走进了时光的隧道,时而在前世,时而又飞越到了今生。而欧阳墨轩的身影更是在梦中穿梭着,时而冷漠无情,时而柔情似水。更有欧阳睿之的身影,总是远远的站着,任她如何,都无法走近。
一梦惊醒,只见初夏正立在床头,表情关切,“娘娘又做噩梦了?”
深深的舒了口气,由着初夏扶起,心底却始终不得安宁。
初夏一边拿出丝帕替她试去额头的泪水,一边忧心道:“娘娘到底梦到了什么,一直在说糊话。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幸而皇上没有听到。”
昨夜之事浮上心头,楼心月忙拉着初夏问:“皇上。皇上来了?”
“是啊,一早来了又走了。见娘娘睡的沉,还让请安的嫔妃都回去了。”
楼心月心下更是不定,又问:“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说下了早朝过来和娘娘一道用膳。还有,皇上见娘娘睡的不安,问了奴婢可是娘娘经常这样夜不能安?”“那你怎么说?”
“奴婢如实回了,每到雨夜,娘娘都会心神不宁,做噩梦,有时还会在梦中落泪。”
初夏见楼心月面色有异,以为自己回错话了,小心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奴婢回错话了?”
楼心月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听着窗外有风声,又道:“雨停了吗?可是起风了?”
“是啊,今早雨一停就起了好大的风。初晴一早起了,又回去加了件衣裳。袭若方才看了西边的云头,说这雨怕是停不了。”
楼心月喃喃念道:“风雨欲来。”
初夏听的不真切,问:“娘娘说什么?”
“没什么,叫她们进来,服侍本宫起来罢。”
初夏也不再多问,出去传了人进来。
洗漱穿戴完毕,出了屋子,果见外面起了大风,风势之大,竟是从不曾遇见过的。衣裙被风吹的紧贴着身体,透着刺骨的寒意。庭院里原本娇艳的牡丹,更是被吹的叶倦花残,落了满院的花瓣。袭若正指派着宫人将花挪入廊下避风。
见楼心月出来,袭若忙跑了上前,劝道:“外面风大,娘娘还是进屋罢。”伸手压下被风撩起的裙裾,又道:“这风起的也邪乎,奴婢入宫这么多年,从不曾见过如此大的风。只往人骨子里钻。”
因为风大,袭若的声音有些飘渺,仿佛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一般。楼心月无心去听,只是慎慎的看着庭院,似可以看到风吹过的足迹。
起风了。
回了屋里,袭若将刚收起的冬日用的锦垫都拿了出来,铺于榻上。
楼心月坐下,想起欧阳墨轩说要一道用早膳,问:“早膳都备好了吗?”
袭若回道:“都备好了,奴婢让李义去看皇上可有下朝了。”
楼心月看了看窗外,道:“外面风大,皇上来去怕伤了龙体。你去让人将膳食装好,本宫一会给皇上送去。”
“是。”
袭若应了,正欲退下,就见李义从厅外走了进来。回道:“回娘娘,皇上让娘娘不必等他了。睿王爷回来了,皇上此刻正在御书房与王爷议事,怕是一时半会还不会出来。”
楼心月心下一怔,手指紧扣着案角,一会才道:“你可知皇上与王爷在议何事?”
李义低头回道:“奴才不敢打听。不过,奴才听王公公略说了句,好像是说什么和亲。”
是了,定是在说和亲之事。
到底昨夜窗外之人是不是欧阳墨轩?若是,他何以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若不是,那又会是谁?
那清瑴香的味道,她不可能闻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