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老师是替两个孩子急了,说是急中生智,也是病急乱投医,找个单方来试试,能不能挽救,不料不偏不倚刺中了校长的软肋。只见他又把手抬到了脑壳上,沉思起来。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化,仿佛他的脑袋里塞进了一些粉末,发生了化学反应,脸色在渐渐变黑。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王横也会开除,自己也会完蛋,一涉及,王局长也有问题。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这里杀人一万,会自损一万多。头发搔乱了,他的心似乎装在脑袋里,也被搔乱了。慌乱中他仿佛听到冬老师在说“你没想到全面上去”这句他对她说过的话。是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全面上去呢?几乎铸成大错。慢点,要镇定,从头梳理。现在问题的焦点就是戴了三棱棱冠没有,三棱冠上系了花红没有,或者只是三棱冠的事有,花红的事没有。
校长高兴地看着她的脸,只要这张脸每次出现在他眼前,就总对他有好处,这可能是前世的缘。他对她说:“事发突然,钱柳枝和李多劳没有请假,这个情有可原。那个湿头发先找着李多劳,而且李多劳与钱柳枝是一个生产队,据牛老师讲又很毗邻,发生这样的大事,一同去医院,而且主动帮助办理丧事,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一些,都提不到原则上来,也谈不到是恋爱上去。现在问题的问题,我们就是要了解,三棱冠和花红的事,作深入细致的调查,实事求是地处理问题。如果那顶帽子和那根带子是子虚乌有或者仅仅制作了而没有戴上,或者由于心情悲痛而戴了一下就丢了都是有可能的。”
冬老师没动声色,心里暗暗有点欣慰,可能她急忙之中开出的方子会有效。她现在求菩萨保佑的是这两个小家伙要没有戴这些东西。
校长忽然如在菩萨跟前求神而又许愿般连念带唱:“总要啊……没有戴就好啊……仍旧啊……进学生会哇……万事大吉啦……王局长哇……你不知道更好哇……”
冬老师啼笑皆非。
“给我把牛老师叫来!”校长的手用力一挥,似乎并不要冬老师走路,他可以把她一下挥到牛老师那里。接着他还补充道:“叫他向同学们宣布本节体育课自由活动。现在已经上课好久了,你自己就不必来了,赶快去上课。”
牛老师一边上课,不时望一望机耕道上,随时准备接待举报机耕道上可能又有学生强行阻拦手扶拖拉机的举报人,等到冬老师来到他的一只肩膀旁边他才觉得这位“举报人”怎么一下来到了他的跟前。
“牛老师,王校长叫你!并要你宣布本节课由同学们自由活动。”
同学们欢欣鼓舞,庆祝月兑了“立正”“稍息”的厄运,一个个雀跃得像一只只鸟儿。
轻车路熟,不觉来到了这牛栏冲生产队。正值中饭时分,牛栏冲只见田地不见人,牛老师像查户口一样一路问去,来到了政治指导员家里。指导员听得地坪里一声响,又见一辆单车赫地撑起,后轮还在慢慢地转动,闪着晃荡的亮光,定是不一般的贵宾到了,忙迎了出去,似曾一面,却不记得哪里见过。既然来人拥有单车,可见就不简单,笑脸相迎。
“您是这个生产队的指导员呗?我是托山中学的牛老师,专教体育的,所以身体很好,所以校长叫我来调查。调查那天晚上钱家做丧事,李多劳同学戴不戴了三棱冠,三棱冠上系不系了一条红布,如果带了系了,就要开除学籍,如果没戴没系,就会算了。”牛老师这个调查大概是内调而不是外调,所以还没进屋就说了这么多。
指导员吃了一惊。多劳和柳妹子现在还像一蔸晒干了的草,立都立不起来,现在又说什么戴了系了就要开除学籍,难道学校里也个民政局,也管婚姻法?嘴里说着先请进屋,心里暗想,那天如果不是公社检查团来了就坏了,人口难封啊。
指导员忙说先请吃饭,牛老师忙说三个不吃。指导员见他虽是个教书的,却是一条莽汉,一点点饭会不好应付,就说:“你们教书的会嫌我们农家的饭不卫生,就坐坐罢。”
牛老师也没有坐下,又问起了李多劳和钱柳枝的那件事。
指导员一连摇了一分钟手,口里一连说了一分钟没有。
“没有就好,他们两个都不要开除学籍了,那么我们校长说,就要请您写个证明。”
要指导员耕块地容易,要他写个证明困难。指导员就说:“就请您写好,我来签字吧。”
要牛老师喊立正稍息容易,要他写个证明不见得不会比指导员不困难。牛老师就说:“证明要请您亲自写才行,我写的只怕会要不得。”
指导员也不知道他跟他一样在写字上是个“困难户”,不过觉得这位老师到底还是有水平,说出来有道理。
于是指寻员和牛老师一同到生产队会计家里,请会计写了个证明,指导员要会计也签了字,以加重证明的真实度。
只不过大路和小路都是弯曲的,不然的话可以说牛老师是箭一般回来欣然复令。王校长打开一看,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是这种情况!”欣慰之余,校长觉得冬老师真是可爱,她脸上的那些狗屁斑其实也不碍事,这件事既然如此,也应该告诉她,使她放心,下次有什么事把她叫来,也会乐意向他进言:“去把冬老叫来!”
校长虽然是没名没姓地叫,牛老师却知道这个命令是对他发的,“开步——走”的很快。/冬老师前脚还只迈过门槛,校长就把那张证明举过头顶抖得哗哗发响:“我就知道没事。”
牛老师早就告诉了冬老师“我就知道没事”的事,心已放下,不过校长有叫,不来不行。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感叹人生的无常。
冬老师的叹了一口气,校长觉得这一叹里一定会有什么,他马上在这里面寻找,嘴巴一嚼一嚼的,好像要把这一叹气嚼碎,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许久,校长嚼不出什么味道来,他就问道:“你在叹什么气?”
“人呀,今天不知道明天。”
是的!人是今天不知道明天,那指导员和会计不一定比钱柳枝的父亲年轻,如果他们两个明天都死了呢,王局长查起来,说是个假证明呢,上面又没有什么公章的,他就说他不能调去四中了呢?他对着牛老师,说:“你赶紧去他们大队,请大队出个盖有公章的证明,现在你搞来的这个证明,算个什么家伙。”
牛老师又得去“亲近”那辆“嘀咕牌”。
傍晚时分,牛老师才从单车上滚下来,抹着额头,伸着舌头对校长说:“我推着单车,翻过了几座山,才找到支书,他写了个证明,公章在会计手里,我又推着单车翻过了几座山,才找到大队会计。”
校长不声不响,接过证明,他心里并不着急,生产队有了证明,大队那里是不成问题的,他展开来一看,眉毛却渐渐集中起来:“这上面真多事,写着公社管铺张浪费的班子也在那里干什么?明天,你要去公社找着那几个人,要他们也出示一个证明,盖上公社的公章。”他将手里的大队证明抖了抖“这个算个什么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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