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位于长安城西边,属于皇家行宫,占地约五千多亩,内含千秋、碧泉、玉山三座山,其中玉山是皇家猎场的所在。
行宫内自然泉流遍地皆是,在低洼处汇聚成一道道河流湖泊。最大的水面便是从碧泉山上随着山势流淌下来汇聚而成的伴月湖。华阳宫南侧还有从长安城东岸引进来的海水,以及一片自然形成的温泉。
奢靡的皇家宫殿,既有宫廷建筑的雍容华贵,又有江南水乡的柔媚温婉,同时还蕴藏了热带园林的婆娑多姿。
早些年晋国皇帝每到盛夏就会来这里避暑、听政、处理朝务。然而近些年来,因为国库日益空虚,修缮费用年年缩减,导致华阳宫内的许多建筑因为无法维护修理,已经出现了损毁,皇帝就不太愿意来了,有怕掉价的因素,也有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因在里边。
二十个护卫簇拥着马车来到华阳宫,慕吟风出示了一块纯金令牌,守门的侍卫立刻面色沉肃,单膝跪地,垂首在宫门两侧,放行。
晋国四季花团锦簇,马车所到之处,放眼望去,道路两旁皆万紫千红。
各色花卉铺展开来,五彩缤纷一片。绽放的花朵硕大饱满,百媚千娇,颤巍巍,飘飘然,芳香四溢。
二兔掀开车帘,瞪大一双葡萄眼,惊叹道:
“娘,你看,这里的花开得都好大,为什么?”
“因为天气很热。”冷凝霜漫不经心地回答。
大兔忽然把正在看热闹的二兔捉回来:“你坐好啦!”
二兔被迫跌坐回马车里,回头看了看哥哥。忽然手指戳在他的唇角上:
“你太严肃了。就算咱们像睡美人那样从村姑成了公主。像丑小鸭一样一夜之间成了天鹅,你也不用这么紧绷嘛,笑一笑,像我这样,你看,嘻——”
他粲然一笑,露出两排刷白的乳牙。
大兔伤脑筋地揉搓着额头:“总是嬉皮笑脸会让别人看轻你。”
冷凝霜惊讶地一挑眉,真难得。他居然会说出这么有含义的话!
二兔扁扁嘴:“你说话就像个小老头。”
冷凝霜赞同地点点头。
“是你太不成熟了。”大兔垂眸,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冷凝霜嘴角抽抽,从一个四岁孩子嘴里听见“成熟”这个词,感觉好微妙……
说话间,行进的马车缓缓停下,云蔷在外面轻声通报:
“夫人,到了。”
冷凝霜嗯了一声,云蔷挑起帘子,冷凝霜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眼前伫立着的是一座琉璃白玉铸成的精美宫殿,外檐匾额上清逸隽秀地书写着“飞仙殿”三个大字。
宫殿门前。一个老太监带领一群宫女太监正垂首谨慑地侍立在两侧。见她下车,老太监挎着浮尘。颤巍巍地带领宫女太监们上前来,呼呼啦啦地跪下,尖着嗓子高声道:
“奴才华阳宫内事府大总管高让给夫人请安,见过二位小主子。”
冷凝霜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浅声说:“都起来吧。”
“谢夫人!”一大群再次呼呼啦啦站起来,仍是不敢抬头。
“夫人,”慕吟风开口道,“微臣奉皇上之命,在夫人进宫前的这些日子会保卫夫人的安全,夫人有任何事,尽可以吩咐微臣。”
“知道了。”冷凝霜淡淡回答,迈开步子,进入飞仙殿。
华丽的宫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奢靡中不乏典雅,构造精巧,气派非凡。
冷凝霜在一张黄花梨山水椅子上坐了。
高让带领一群宫女太监垂首上前,赔着笑脸道:
“禀夫人,这些全是老奴精心挑选出来伺候夫人和小主子的。”
说着,一一介绍了姓名和品阶,完毕后,一群人再次叩头齐声道:
“夫人万福金安!”
“既是选出来的,该做什么就各司其职,都下去吧。”冷凝霜淡淡说。
十来个人退下之后,冷凝霜让雷电带双胞胎出去,看了高让一眼,问:
“这华阳宫里可有其他主子?”
“回夫人,这华阳宫自从雪兔公主薨逝后,就没有人再来了,便是连先皇在世的时候,也不再来华阳宫避暑,现在这里就只有夫人一位主子。”
“前些日子也没有宫里的人来过?”
“回夫人,没有。”
冷凝霜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你刚刚说的雪兔公主,是晋国的十七公主吗?”。
“正是。”高让点头儿,不愧是总管太监,相当有眼色,不用追问就一股脑儿地笑答,“雪兔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与皇上同为孝徳太后所出。因为体弱,从四岁起就一直在华阳宫里疗养,直到七岁时病愈,才被先皇接回宫里。只可惜雪兔公主上到十五岁就薨逝了。”
“雪兔公主与先太子是龙凤胎?”
高让显然对提先太子有点忐忑,犹豫了下,声音自然放低下来:
“雪兔公主与先太子的确为一胎所生。”
“既是一胎所生的兄妹,感情应该很好吧?”冷凝霜笑问。
“夫人有所不知,先太子刚满月时,就过给了孝纯太后,一直视孝纯太后为亲生母亲……”高让很圆滑地把话说了一半,露出一个一目了然的笑容。
冷凝霜了然地笑笑,问:“雪兔公主从前住在这个宫里?”
“不是,这间飞仙殿历来都是皇后娘娘的寝殿。当年雪兔公主住的是飞仙殿南边的灵犀殿,从飞仙殿往南去,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雪晗楼。”
“雪晗楼是做什么的?”
“是华阳宫的藏书楼。”
“能进去吗?”。
高让笑开了一张圆脸:“哎呦。夫人您身份尊贵。别说是雪晗楼。这整个华阳宫,您想去哪都没问题。”
倒是会说话!
冷凝霜微微一笑,看了云蔷一眼。
云蔷会意,上前赏了一包银子。
高让的圆脸笑得更开,弓着腰连连道:“奴才谢夫人的赏!“
“我累了,你先退下吧。若想起什么想问的,我让人去叫你。“
“是是,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夫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奴才就不打扰夫人歇息了,奴才告退。“高让满脸谄媚地笑着,弯腰退了出去。
冷凝霜歇了一回,接着慕吟风过来传信说,皇上和凤贵妃已经从宝积寺启程回宫了,并没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她听了稍稍放心,心里估模着过个一两天白兔必会出宫过来找她,就又问了慕吟风一些长安城里权贵的事,慕吟风一一答了。
雪晗楼距离飞仙殿不太远。外观为两层,黑色琉璃瓦。面阔六间,进深四间,阁下层均出檐廊。据说内部藏书多达十万卷。
冷凝霜很喜欢这里的书墨香,自从进来就不愿出去了。连续两日,一直沉迷在这里的孤本珍本中,无法自拔。
抽出一本诗集坐在窗下,看了一会儿,见都是些弘扬晋国伟大繁荣、君主贤明圣德之类的诗,觉得无聊,刚想放回去,然而一转身,一张泛黄的诗笺飘了下来!
她愣了愣,弯腰拾起,望去,却见那张斑驳发脆的诗笺上写着几行笔触稚女敕、娟秀却不失遒劲的小字,那是一首小诗:
夜色明如许,嗟余困不伸。此生原是梦,扎挣枉劳神。室暗难挨晓,墙高不见春。星辰环冷月,缧绁泣孤人。对景伤前事,虚名误此身。万卷徒空虚,茫然只余恨。今夕是何夕,元宵又一春。可怜此夜月,分外照愁人。
下面的落款日期——白氏十七,永康十八年元宵。
不知为何,冷凝霜的心脏狠狠地被震动了一下,发出一阵响亮的嗡鸣。
“夫人,午时了。”云蔷进来通报道。
冷凝霜吓了一跳,点头说知道了,随手把诗笺收进怀里。整整衣服,出了雪晗楼,准备回飞仙殿去陪孩子吃饭。
然而在路过一片紫竹林时,她望见被幽竹掩映的宫殿一角,忽然心跳微顿,颦眉问:
“那就是灵犀殿?”
宫女菊青上前回道:“禀夫人,那里是灵犀殿。”
冷凝霜望着那一角琉璃绿瓦,仿佛受到某种莫名的吸引,她很想去那里看一看。这突如其来的冲动汹涌了血液,在体内疯狂地叫嚣。
她突然迈开步子朝灵犀殿走去。
云蔷等人愣了愣,急忙跟上。
灵犀殿离飞仙殿不远,外观却差了太多,空有宫殿的规模,却斑驳、沧桑、败落。云蔷刚推开门,一股厚重的灰尘味迎面扑来,呛得人直咳嗽。
菊青捂着嘴劝道:“夫人,这里灰尘太大,恐伤了夫人金体。夫人若想看,奴婢吩咐人打扫了,夫人再来?”
“这里平时无人打扫?”
“华阳宫内宫女太监数量每年递减,这灵犀殿并非主殿,即使有主子来也不会住,所以打扫得不及时……”
冷凝霜没等她说完,已经走了进去。
恍若冷宫似的宫殿,雪洞一般阴森冰冷,过了中午几乎没有日照,陈设简单,稍微矜贵点的玩器全无,灰尘已经积了一指多厚。
菊青忙命宫女开窗通风,伺候打扫。
冷凝霜走到一张黄花梨大案前,上面只有文房四宝和一只已经空了的白玉瓶,桌子下一个青花瓷缸里却放着几只卷轴。
她好奇地随手抽出一只,展开来——
灼灼其华的桃树下,豆蔻少女孤单地跪坐着,肤若凝玉,腰肢柔韧。一袭飘逸若仙的白衣松垮垮地套在骨架均匀的身体上,露出圆润的香肩和一小片雪白的美背。晶莹剔透的赤足果在裙摆之外,惹人怜爱。
她侧着脸,半低着头,看不太清她完整的容貌,然而那优美的线条却完美得令人屏息。绝色的脸庞青丝半掩,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颓靡的妩媚,鲜艳的朱唇却抿出孤独寂寥的弧度。这两种矛盾的气质杂糅在一起,越发为她染上一抹神秘的色彩。
粉色的桃花随风飘落,有几朵洒在她的身上,她的手里却捻了一朵粉蓝紫三色牡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