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玉石砌路,两旁鲜花簇拥,矮树蜿蜒连城两条绿色丝带一直绕进大殿,若是闭上眼,还真以为自己置身在天境百花园中,香氛浓郁,啁啾之声空灵婉转。石阶皆由珍珠贝壳砌成,两旁伫立玉石栏杆,悬挂莲花彩灯,登上七七四十九层之上,便已达大殿之外。
“实在是够气派的了,我原以为苒镜湖底一定是又脏又乱,臭鱼烂虾四处堆积,亲眼见到才知道传说是不可信的。”屈桑牵着盈盈的手四处打量,金碧辉煌的大殿两旁立着怀抱粗的玉石柱子,柱子上雕刻着花鸟彩云,人间与仙界的景致都被囊括其中,每一根玉石柱子上都雕刻着一副绝佳美景。
穹顶凿着花型镂空天窗,仰面便可望见众星拱月,奇的是,这大殿处在湖底,却依然能望见天上的景观。
“这幅画,倒是稀奇的很。”屈桑的视线移向花厅里的一副巨型画卷。
“闲来无事,便命人画下了苒镜古城的全貌,无聊的时候看着这画卷,心都飞到外面去了。”羲墨含笑说道,指尖轻触,画卷上的飞鸟倏地冲出来,绕着青离飞了两圈,又拍打着翅子钻进画中。
“幽冥王可好?”
羲墨眼光朝青离望去,唇边微漾着古怪的笑意,“若是有机会,真该请他老人家来此小坐。”
青离听出羲墨语气中带着恨意,她在苒镜湖底思过三千年,说话做事都不露声色,即使心中有莫大的怨恨,却也能很好地压住着,旁人瞧不出她的神色有异,青离却是能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出来。早就听师父说过,凌云仙子被封苒镜湖,这主意,还是他出的,因而,羲墨一直恨他多事,只希望她如今不要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就好。
“幽冥王一向喜好四处游历,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瞧见他了,若是有什么话,我下次见着捎给他老人家。”
“那就不必了,我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事,旁人不知,青离你应该知晓,孰是孰非,时间久了,自会见真知,什么叫做伪君子,我想你也有必要知道。”后来这几句,声音压得很低,羲墨几乎是贴着青离的耳廓说的,旁人瞧不见她此时的神色有何转变,青离却是感到不寒而栗。
“几位先稍作休息,稍后我会派人去请。”声音忽然又离得很远,一时间,青离也不知道方才同她耳语的到底是羲墨,还是她太过紧张幻想出来的。
羲墨离开之后,侍女领着他们前往客房。
“泠翠姑娘,圣君有请。”芪若疾步上前追上他们,“圣君得知泠翠姑娘抱恙在身,特命奴婢请姑娘前去,说是要先替姑娘诊治。”
泠翠一听,心头猛然抽动,“还是不要了,我晚些时候再去吧。”
“那可不成,圣君亲自要替你诊治,这等荣幸,你还要拂了圣君的好意不成?别不识好歹回头再惹得圣君生气。”屈桑瞥了她一眼,推着青离快步离开,泠翠瞪着他们的背影暗骂了几句,跟着芪若去见羲墨。
“这里,还熟悉吗?”。
侧坐在镜前的人黑发垂落于背部,漆黑的袍子下露出雪白的小腿与玉足,白腻的脚腕上各戴着一只金环,在烛光的照耀下,金环闪烁着刺眼金光。
“你为什么要装成老妇人来骗我?”
“骗你?”羲墨放下手中的玉梳,缓缓转过头,泠翠惊恐地连连后退,只见此时的羲墨完全是一张九十岁老妇人的脸,皱巴巴的皮肉松垮垮地耷拉下来,满面的千沟万壑,惨不忍睹,再看她在外的腿,也是一样的松弛苍老,黑缎般长发刹那间变成白雪。
“你可看清楚了,我并没有骗你。”
“你,你怎么……”泠翠心跳加快,后背紧紧抵着墙壁,“你刚刚明明……”
羲墨转过头去,颤颤地发出沙哑的笑声,“自从被压在这个鬼地方,我就变成这幅德行。”低头指向脚腕上的金环,愤恨地说:“该死的金环,这脚镣困了我三千年……在你们来之前,我一直依靠着新鲜的血液做药引子保持我的青春,只可惜,这些凡人的血,药效并不持久,一炷香之后,我又会变回这鬼样子,你们来之后就不一样了,我又找到了新的药引子,而这该死的束缚,我终有一天会挣开它。”
“难道你想用我的血做药引子?”泠翠吓得声音开始发抖。
“你?我看你未免有点自恃过高了。”羲墨咯咯地笑了两声,这笑声听起来像是布满了阴谋诡计,“你也不想想,一座玉雕成了精,有什么资本做我的药引子?我要的,是另一个你。”
另一个我?泠翠思忖一阵,却也弄不明白羲墨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蠢到家了,我要的不过是青离……若是能加上木冉,那就更加完美了,听说同世间绝色男子,阴阳调和之下,乾坤都可以颠倒,不知,那传言是不是真的?”薄唇轻抿,羲墨翘着枯树皮一般的手指轻揉着眼角。
“不行!”
羲墨闻言,扭过头瞪向泠翠,她的双眸露出凶光,随即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不行?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中意木冉,几乎要为她癫狂,他呢?一心只在青离身上,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劝你,别为了情爱之事扰乱心境,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既然他连看都不看你一眼,这美色你也用不上了,与其白白Lang费,还不如让我享用了更好。”
“我求你别,别伤害他!”
“怎么?心疼他?这可不对呀,你应该恨他才对啊……罢了,我瞧你也是个榆木脑袋,否则也不会轻易相信什么锁情咒。”羲墨嘲弄地笑道:“你若是真爱木冉,我这里倒有一剂良方。”
指尖捏着一粒小药丸,晶莹剔透,散发着香甜,“化入水中喝下,我保证他会对你言听计从……怎么?不信?你我二人各需所求,如今我们站在一条船上,我也没有必要骗你,你只要能帮我拿到我要的东西,重塑肉身神魂,这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泠翠接过玉丸,端详了一阵子后仔细收入袖中,“上次那锁情咒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让他们暂时成为凡人罢了,说来,我还真的该感激你。”羲墨站起,枯瘦的身子佝偻着,踉踉跄跄朝泠翠走来。
“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只要记住我说过的话,我向你保证的事,一定不会食言,好了,你出去吧,太久了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语毕,泠翠连忙打开房门逃了出去。
****屈桑看见泠翠端着一只玉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脸上溢满讨好的笑容,他冷笑一声,斜倚在软榻上,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青离道:“婆婆,也不知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了人家。”
泠翠没有搭理,玉碗递到木冉嘴边,“口渴了吧?我亲手做的汤羹,你先尝尝。”
“我不渴,你拿走吧。”生怕同她再拉扯不清,她走近了些,他连忙推开她的手。
“木冉,你答应过我什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见她神色严厉起来,五指如钩伸向胸口,他无可奈何,硬着头皮接过玉碗。
“嘭”的一声,玉碗坠地,青离猛然惊醒,只听见屈桑大喊:“婆婆不好了,木冉他吐血了!”
青离起身,刚走两步就被绊倒,她急忙爬起来模索到木冉身旁,“你怎么了?”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连忙抱住他,手指刚触碰到他的额角便连忙挪开。
“怎么这么烫,你刚给他吃了什么!”青离抱着木冉大声喝道,泠翠也傻了眼,羲墨也没说过服下那小玉丸会变成这样,她吓得躲到屏风边支支吾吾道:“我就给木冉吃了一颗玉丸,我没想害他,真的。”
“你没想害他还给他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青离急得快哭出来,同屈桑将木冉搀扶着躺下,她正要运气替他逼出体内的毒,太阳穴像是被刺进了钢针,整个头颅遽然疼痛起来,疼痛忽然转移至后颈,爬虫一般蔓延至背心,好像有人举着长矛刺进后背,戳穿心肺。
“你让开,我来试试。”屈桑搂着青离的肩,让她先坐在一旁,手指刚一碰到木冉的胸膛,忽然手腕被硬生生擒住。
“木冉,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们了!”
青离闻言,喜极而泣,她忍着莫名的痛楚坐在床沿上,还未开口,肩膀被人死死抓住,她刚挣扎了一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身子重重地摔下,砸倒了立在房中的屏风。
“木冉,你干什么!”屈桑眉头紧皱,手腕被箍住不能动弹,他紧盯着木冉,眼前这个人是他认识的木冉没错,决不会是有邪灵附体,然而他的俊秀的双眸却异常空洞,一点波澜也不起,眼神涣散,根本不知他的注意力在什么地方。
“婆婆你有没有事?”
屈桑扭过头看见青离伏在破碎的屏风上大口喘气,他的心猛然刺痛,拔下发间的玉簪猛地刺向木冉眉心,好在此时木冉动作迟缓,簪子的尖部刺进皮肤,他暗叫一声,一掌推开屈桑。
来不及咒骂,木冉已朝着屈桑走来,他步履迟缓,神情呆滞,屈桑眼尖,已察觉出异常,“站住!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若他还能记得自己谁,那情势尚可扭转,屈桑双手藏在身后,暗中唤出玄翎弓,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同木冉刀剑相向,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木冉,你忘了我们吗?”。
缓慢而来的脚步骤然间停了下来,屈桑暗松口气,朗声喝道:“木冉,别再过来了,让我们大家都冷静一下,你看看她。”他指向靠在墙角剧烈喘气的青离,“她是你最心爱的人,你怎么忍心打伤她?快醒醒吧,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我拜托你,快点清醒过来啊!”
立在原地发呆的人听闻屈桑的喊叫声,眼皮动了动,暗沉的薄唇掀了掀却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朝着青离望去,双眸染上一抹怜惜柔色。
正当屈桑放下心来收回玄翎弓的同时,躲在门口观望多时的泠翠闯进来挡在他与木冉之间,有意将他们二人隔开,“木冉,你看清楚我的样子,我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除了我,其他人都该死,是他们害得我们不能长相厮守。”她抬手指着屈桑,“还有她。”指尖移向青离。
屈桑看见她眸中闪耀着邪气,苍白到透明的脸颊上染上两片奇异的绯红,恍惚间瞧见她的发色竟也开始发生变化。
“你……”屈桑怒叫不妙,如今这时候,横生枝节,这个可恶的女人插上一脚,看来他有必要拿些防身的东西了。
“木冉,看见了吗?那窝在墙角长着丑陋鬼脸的家伙,她就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