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梦华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悫鹉琻晓
仁德皇帝御驾亲征,重伤不愈,举国哀痛;魁王上官玄睿继位,改国号:仁武。
史官记,梦华王朝仁德三年一月二十九,帝上官玄锦重伤不愈,薨于临平。
仁德三年二月初三,临平告捷,古夏国兵败,夏皇青远怀与女青姝璃双双被俘。
同年三月,古夏疆土一分为二,分由西罗、梦华管辖,三国之乱终眭。
这场耗时一个多月的战事,在梦华正史中,有着浓墨重彩的记录,不只因为它解救了梦华王朝的政治危机,粉碎了古夏国皇帝青远怀与其女青姝璃意图祸乱天下的阴谋,拯救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还因为这场战事,有一个重要的人,离开了。
这个人,曾经是梦华王朝的一个传奇,抑或是一个传说。
那便是,仁德皇帝上官玄锦吱。
史书记载,他用三万兵马拖住了逆后青姝璃派出的十万兵马,自己却金蝉月兑壳,率领两万亲卫飞云骑奇袭临平,与率领大军从浣西水道攻入临平的魁王上官玄睿里应外合,控制了驻扎在梦华境内的古夏军队和被逆后青姝璃掌控的梦华朝堂。而他,却身负重伤,不愈身死,将江山拱手送到了魁王上官玄睿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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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昏迷了,仿佛迷迷糊糊的就是做梦,她在黑暗中不断沉浮,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的折磨中惶惶不安,她似乎能听到周围有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她感觉到心跳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焰一般火烧火燎。头颅疼痛的似乎要炸开。
她觉得上官玄锦似乎就在她身边,可是,她伸出手,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眼前,只有那枚染血的同心结。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极轻,似乎随时都会飘起来。
浅浅再次醒来时,是第二日的黄昏,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角还有尚未干涸的泪水。脸侧的枕头上,亦是润湿了一片。她眨了眨眼睛,看到了头顶上那淡青的帐顶,鼻尖处,还有一股苦涩的药味。
她慢慢地支起身子,感觉到一种空前绝后的疲惫,就连手臂也几乎支撑不起孱弱的身子,差点扑倒在床榻上。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郡主!我来扶你。”一袭珠粉色衣裙的汀兰看到浅浅醒了,慌忙过来,伸手将她扶坐在床榻上。
“汀兰,现在何时了?”浅浅转眸望向窗外,木然问道,神色有些恍惚。桌上的一豆烛火,映亮了她惨白的面容。
汀兰看的心中一痛,强忍着眸中的泪意说道:“回郡主,已经过了酉时了。”
“哦。”浅浅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凝向摇曳的烛火,淡淡说道,“汀兰,我做了一个噩梦!”
她坐在床畔,清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凄凉,她嗓音嘶哑地说道:“我梦见……”她转首,凄清的眸光在汀兰脸上凝注了一瞬,“梦见……梦见了玄锦,他……他……”
她眸光凄楚地望向汀兰,神色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迷惘,说了半天,却连一句连贯的句子都没有说成。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个梦,那个可怕的令她心神俱碎的梦。所以,“他”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汀兰忍住眸中的泪意,搀扶着浅浅坐到妆台前,微笑道:“郡主,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别想太多了。汀兰给您梳妆,外面雨停了,您几天都没有出去逛了,一会儿汀兰陪您出去。或者您要是想弹琴的话,汀兰等下就去给您抱琴来。”
汀兰轻轻说道,她也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啊!
她拿出梳子,开始为浅浅梳理长发,然后麻利地为她挽了一个流云髻,捡了一支白色的玉簪簪到了发髻上。她特地将浅浅一直不离身的水晶菊花簪藏了起来。
浅浅望着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还有那有些红肿的眼睛。
她在梦里也哭了吗?
她扶着桌子,踉跄着站起身来,也不招呼汀兰,缓步向外走去。汀兰奔过来,为她披了一件雪狐裘。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梦里还哭了。”浅浅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脸上,浮着轻轻浅浅的缥缈的笑意。
院子里,风凄凄,雾蒙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样朦胧。
雪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层层叠叠铺在青石板路上,墨青凄白交杂着,堆积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浅浅一身雪白,站在蒙蒙雾色里,仰头望着隐晦的天色,感受着零星的雨丝落在面容上那沁凉的冷意。
她一步一步,走到荷塘边上,静静望向那被雨水洗的清亮的石桌和石凳,淡漠的目光最后凝在了那一把湿亮亮的软椅上。
浅浅垂下头,忽然一阵眼热,那一直淌不下来的眼泪忽然就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伸手去擦,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好像是怎么流也没个消停。一颗心更是疼的好似一片枯萎的落叶,在冬日的寒风里瑟缩,随风飘零。
萧婉晴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浅浅都没察觉到。直到身侧忽而伸出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块纯白的素帕,去擦她脸颊上奔流不息的泪。
浅浅抬起睫毛,看到萧婉晴秀丽温婉的脸上,那抹宠溺的笑。
“大冷天的,哭什么哭?刚刚下过雨,你站在这里,着凉了可怎么办?”萧婉晴一边擦着浅浅脸上的泪水,一边轻轻说道。
“姐姐,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玄锦……那个梦好可怕,好可怕。所以,我……我才哭了。”浅浅回首,清丽的眸中布满了浓浓的迷惑和痛楚。
她将头轻埋在萧婉晴的怀中,梦呓一般低语着,心底空荡荡的一片,从未有过的脆弱,从未有过的无助。
萧婉晴心中狠狠一震,满脸疼惜地握住浅浅的手,浅浅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那乍然的凉意通过手传入到她心中,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凉了起来。
她凝望着浅浅苍白的面容,定定地说道:“浅浅,听姐姐说,你没做梦,那是真的。上官玄锦……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婉,可是却带着凄楚,听在浅浅耳中却是那样的残忍。这话语,一字一字,那么清晰,如同冰冷的雹子,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浅浅抬眸,冷冷注视着萧婉晴,忽的伸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苍白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浓浓的凄婉,“他怎么可能离开人世,不会的!你骗我!我恨你!”
“浅浅,姐姐没有骗你,上官玄锦他真的死了。否则,他怎么会让黄泉送那枚染血的同心结给你?”萧婉晴一脸痛楚,终于下了狠心,她咬牙,沉声说道,“你有了他的骨肉,却还这样不爱惜自己,他已经不在了,你难道忍心害他失去唯一的孩子吗?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他,为了你月复中的孩子、为了他的遗月复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浅浅浑身一震,颤抖着纤白的手指轻柔地抚上了自己的小月复。那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那是……她和上官玄锦的孩子!
“他没有死!”她忽然凄声说道,凄婉和悲恸的表情不在,此时,她一脸的宁静,就好似暴风雨后的天空。
萧婉晴一愣,怔怔地看着浅浅忽然伸手,将那支白色的玉簪从头上拔了下来,一瞬间,满头黑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直披垂到腰间,和上官玄锦那头墨发一样,惊人的长和黑。
院内不知何时亮起的宫灯,淡淡的笼着她消瘦而单薄的身子,黑发在曝光下闪着潋滟的波光。
浅浅无视萧婉晴的惊诧,伸出苍白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银梳,将墨发细细梳理,然后伸手,将头顶上的发绾了一个男子的发髻,用这支玉簪紧紧簪住。
转瞬之间,清丽月兑俗的女子变作了俊美清绝的男子,她容光照人,似乎连灯光都为之黯淡。
“我就是上官玄锦!”浅浅一字一字低低说道,晚风拂起她的墨发,露出了她面容上妖娆的笑容。
这一笑,丝毫不见悲戚和哀婉,而是,清纯而明媚,就如同枝头那朵绽放在夜色里的雪白茶花,美的令人心碎。
然后,她就在那笑容里缓缓倒地。
这一次,浅浅再没有醒过来,她一直在昏睡,和前一次的昏迷不同,她看上去没有做噩梦的迹象,也没有呓语,她睡的很安静很恬静。起初的时候,大家还觉得很欣慰,觉得让她睡一睡,总比一直伤心要好。
可是,一直睡了三日,她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汀兰和萧婉晴终于急了,太医过来诊脉,得出的结果是积郁于心,能不能醒的过来,就要看她求生的意志是否够坚强。
这三日,萧婉晴都守在浅浅的床边,不时劝慰她鼓起勇气生存下去。她握着浅浅冰凉的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低柔劝慰:“浅浅,你要醒过来,你还有月复中的孩子,你绝不能就这样一睡不醒……”
她这样整整说了三日,可是浅浅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萧婉晴再也无法抑制地低低啜泣起来。直到第三日薄暮时分,她看到凌墨辰急匆匆而来,清澈的眸中一片复杂。
他疼惜地轻轻拥住萧婉晴,劝了她好一阵子,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休息。
然后,凌墨辰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在床前坐下,对着沉睡中的浅浅低低柔柔地说道:“如果,你还想看到他,就一定要醒过来。否则,你就永远看不到他了。”
这句话,他说了好多遍,直到说到他嗓音暗哑,他终于看到浅浅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上官玄锦在哪里,他还活着是不是?”三日三夜的昏睡,没有吃一点东西,浅浅竟然从床榻上猛然坐起身来,急急问道。
可是,回答她的唯有一片沉寂。
她忽然仰首,无比坚定地说道:“送我回梦华!”
对,她要回去。那里,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是他们的家。
二月的梦华,还是冰霜一片,那么冷的地方,她不要他一个人呆在那里,她要去陪着他。纵然,他已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她也要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凌墨辰彻底呆住了,望着浅浅焦急又期待的模样,他站起身,叫来汀兰伺候浅浅梳洗、用膳,临走之际才低低说道:“朕知道不让你见他最后一面,你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明日,朕会派人护送你回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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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的五日异为漫长,好不容易才踏上梦华的国土,战后的沧桑和破败席卷了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可是沿路所见,皆是欢喜忙碌的情景,伴着沸沸扬扬的雪花,一直绵延到帝都明城。
是呀,赶跑了侵略者,昔日的家园失而复得,怎能不是欣喜的事情?纵然是大雪纷飞,天再寒,心却是暖的。
冷的,似乎只有她一人吧!
呆呆地坐在马车里,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那悲伤的几近麻木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淡淡的释然。
玄锦,梦华王朝大获全胜了,你的子民转危为安了,你在天上默默看着,也该欣慰了吧?
你重伤倒地的刹那,你垂危弥留的瞬间,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吧?只是,你还不曾知道,我们……有孩子了。
浅浅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睫毛轻颤,竟有两颗清泪慢慢滚落下来,蚀骨的哀痛让她瘦弱的身子轻轻抖了起来。
恍惚间,有人轻轻为她披上了大氅,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肩上,一如记忆里的温暖。
她惊喜地骤然睁眼,极度的失望又刹那间染上双眸。
——不是他!
“郡主,小心着凉。”汀兰一脸哀色,柔柔地说着,好似极力压抑着悲伤,躬身低头,体贴地为她系好了领前的襟带,又转身拨旺了炉内的炭火。
浅浅却只是再度闭了眼,蓦然用力,抱紧了仍在瑟缩的双肩。没有他在,纵然穿的再厚,心里也是寒冰般的冷彻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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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浅浅怎么也没想到,在宫门口迎接她的,竟是上官玄睿。
一袭醒目的月白长袍屹立在风雪中,却是站在明黄的伞盖下。而那白袍虽然肃冷,却又不同于往常。
是哪里不同呢?
她努力抑制住快要决堤的泪水,仔仔细细地看去,才发现,那月白洒金的长袍上赫然绣着盘龙纹。
氤氲的雾气里瞧去,御用的明黄色,狰狞的龙首,玄色的龙睛,都洇化为朦胧温暖的泪光,仿佛那脸也幻化成清澈俊朗的容颜,漾着温暖如玉的笑容,清亮的眸子凝望着她,美如谪神。
玄锦——
心中轻轻一唤,浅浅已经伸出双手,急急地想要拥抱那曾经的温暖。
然而,不等她的手触模到那张朝思暮想的俊脸,一声呼唤已如惊雷炸响在耳畔,语音低沉,极力压抑着哀伤:“皇嫂——”
刹那间,她周身轻颤,如遭雷击,伸出的手就那样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中,晶莹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落在洁白如玉的柔荑上,转瞬不见了,徒留一抹冰凉,一路滑落到心里,决绝地泼灭了那点温热,让仅剩的希冀悉数化为哀绝,凝落成殇。
是啊!如今的梦华,国号已是“仁武”,那明黄伞盖下长身而立的人又怎会是他呢?
虽然同是月白洒金长袍,可是这件胸前却绣着九条五爪困龙,在五色云雾间翻腾,看上去神态倨傲。
龙啊,上官玄睿终于执掌了河山社稷,浑身上下褪去了邪魅和慵懒,余下的除了令人只能仰望的尊贵,还有那王气。
而他那张俊美的几近妖孽的脸,如今细细看起来,眉梢眼角竟也隐隐透露出凛冽和无形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