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陪伴她的,只有白玉石棺内他早已冰冷僵硬的身体。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悫鹉琻晓
丧子之痛、亡夫之殇,让她好不容易幸福起来的人生就此幻灭,前路漫漫,她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心口一阵紧窒的痛传来,她艰难地张开唇,拼命呼吸,想要用这炭火的温暖来融化心里的严寒,却不想,肺腑间吸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清寒和冰冷。
她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走到石棺左侧的圆柱旁,斜倚在上面,靠着圆柱的支撑,才勉强让身子不致滑落下去。
双眸望着灵前的长明灯,美丽的脸上忽然弥漫出悲痛欲绝的神情,双唇微微颤抖,艰涩地吐出话来,却是如泣如诉,令闻者伤怀哀叹:“玄锦,你就这样毫无留恋地去了吗?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见到……你说过等到战争结束,就带着我归隐山林,在庭院里栽满合欢树,等到花开的时候,陪我一起欣赏的……你还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今我这个一心人还好端端地在这里,你又怎么可以食言在先……睃”
“你不是说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你答应我的,都还没有做到,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弃我而去?你怎么舍得将我一个人丢弃在这世上?你走了,谁来许我一世幸福和安稳……谁来陪我走这余下的路……你告诉我啊……”
原以为,再也不会落泪了。
可是这凄绝的话幽幽吐出口,那湿热苦涩的液体竟然从眼角滑落,蜿蜒而下,落进了浅浅的唇里、脖颈里、衣衫里鸾。
身子软绵绵的,仿佛水中漂泊的浮萍,依着圆柱,缓缓滑落。
此时的她心灰意冷到了极点,纵然澄澈的黑曜石地面如何冰冷,也再不及她心里的万分之一。
“连石棺都不愿看一下,净顾着在这里哭的像个泪人似的……这般不会照顾自己,如此让人放不下,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清澈温雅的声音清晰传来,敲破了雪夜的清冷,敲开了她悲痛欲绝的心门。
萧浅浅浑身一震,伸手紧紧攀上了旁边的镂金灯座,原本缓缓下坠的身子一点一点伸直,站立。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层层白纱被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打开,一个长身玉立的湖水蓝身影从一侧的偏殿卓然走出,璀璨灯光笼在他周身,使他看上去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优雅出尘。
他的墨发简单束起,只以白玉簪固定,愈发显得风姿俊逸。风华无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烛光照射到他眼眸深处,好似幽黑的夜空,点缀着璀璨的繁星,又似清澈的潭水,倒映了炫目的彩霞。
一切,都如同初见时的模样。
上官玄锦缓缓向浅浅走来,步伐慵懒,透着一股懒洋洋的优雅。他缓缓伸出双臂,只轻轻一揽,便将那哭泣中娇小颤抖的身子紧紧地纳入怀中。
淡淡的梅花清香入鼻,素衣白裳的女子蓦然一僵,清丽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连挂在眼角的晶莹泪珠都忘了滴落。
浅浅下意识地低首,望见了紧紧揽在自己腰际的修掌,那湖水蓝的长袍柔滑地垂落下来,盖住了她的素净白裙。
那怀抱,是如此熟悉和温暖;那声音,是如此轻柔和爱恋;那双手,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慢慢的收紧,再收紧。
浅浅的大脑浑浊一片,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满是疼惜的眼眸,眼神澄澈、溢满柔情,却还是那张深入骨髓的清俊容颜。
她愕然睁大了双眸,只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大脑瞬间短路,嘴唇微张,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肯定是幻觉吧,是自己太想念他了,否则,他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广殿之中呢?可是,为什么?环在她腰间的双手是如此有力?那怀抱又是如此温暖呢?
他就这样深深凝视着她、紧紧拥着她。
四目相对,时光流转,一刹间,已是地久天长。
浅浅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他便消失,生怕这只是一场幻梦。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眉眼口鼻,指下,是他柔滑的肌肤,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不是虚幻的,不是梦。
没有错,是他!
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鼻。
凝视着眼前的人,心底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慢慢地松了下来。一直吊在喉间的那颗心,缓缓地沉落到胸腔。
是他,他没死,他真的没死,他终于来了,就站在她的面前。
刹那间,呼吸急促,伴随着窒息的压迫感,席卷脑海。
“呜——”不期然的,一双柔软的唇,带着淡淡的清甜和香味,贴在了那秀丽苍白的唇畔,送入空气的同时,也辗转吻落了那瘆人的冰凉。
熟悉的感觉终于让她涣散迷离的意识重新凝聚,杏眼圆瞠,手上使力,挣月兑了那缠绵的吻和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她看清了,面前这长身玉立、一袭湖水蓝长袍的风华绝代之人,正是她以为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不能复见之人。
“怎么这么大的人了,竟是连呼吸都不会?”熟悉的声音,带着梅花的香气,拂过她的耳畔,俊美绝伦的脸上浮现出温暖如玉的笑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是长臂一伸,又将兀自发呆的她纳入怀中,满含歉意和深情的声音徐徐落下来,“浅浅,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她呆呆地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俊颜,好半晌,才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玄锦,是你吗?”
她的心一阵阵地抽紧,好怕他说“不是”,好怕此时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幻想,梦醒之后还是一片虚无。
直到冰冷的指尖触目上那俊逸的脸庞,指尖传来的暖意缓落心底;直到他颤抖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直到他如水双眸紧紧锁着她,诉说着温言软语:“浅浅,是我,是你的玄锦……我听见了你的呼唤,我回来了……”
她微微靠前,将娇小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一撇嘴,“哇——”竟然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滚滚而下,一滴一滴掉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将湖水蓝的长袍濡湿了一大片。眼泪不知怎么就从眸中滑落下来,无限委屈的,空前绝后的,欣喜的眼泪,扑簌簌只往下掉,将他的衣衫沾湿了,浅浅一边哭,一边哽咽:“上官玄锦!你不是死了吗?!”
上官玄锦紧紧拥着萧浅浅,低下头,借着满室摇曳的烛光,看向怀里的她,晶莹剔透的眼泪成串地掉下来,似梨花带雨,娇柔中透出一丝倔强,格外令人怜爱。
他好似搂着珍宝一般拥着她,看到她流泪,听着她哽咽的话语,他心中巨恸,亦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颗心早已化作了一汪春水,却只是在唇边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上官玄锦是死了。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上官玄锦,只有薛楚言。”
他很快抽出一只手,轻柔地将那小脑袋缓缓贴在胸前,复缓缓下移,柔柔地轻拍她的背,无限的疼惜和爱怜布满双眸:“我许你的合欢树还未栽,还没有陪你看尽夕阳,又怎么能狠心将你一人弃之世上而独自离开呢?我舍不得啊……”
这本是抚慰的话,满是怜惜的呢喃低语是诉不尽的温暖,可是怀里人的哭声却愈发高了。
话音刚落,浅浅已抬起满是鼻涕眼泪的小脸,哽咽着连声反问:“还说舍不得……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骗我你重伤不愈……为什么将那浸了血的同心结送到西罗……为什么还要阖宫缟素、亲设灵堂……你知不知道我听了那个噩耗,伤心欲绝万念俱灰……若不是想着无论如何要见你一面,我在西罗恐怕就已经随你而去了……”
薛楚言清俊的脸上满是疼惜和愧疚,看着怀里人儿那哭花的脸,终是一声轻叹,大手爱怜地轻轻拭去了粉脸上残留的泪痕,轻柔的语音里透出不舍和一丝嗔怨:“你难道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共赴黄泉吗?”
“你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听他这样一说,浅浅心里的委屈更多了,终是忍不住,泄露了心底对他的全部的爱和在乎,却蓦然一怔,“孩子?你……你都知道了?”
回答她的,只有他脸上温暖如玉的微笑和眼里难以抑制的欣喜。
原来,原来他竟是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了!
她知道的时候还在西罗皇宫,陪在身边的只有姐姐一人;而他已经奔赴战场一个月了,梦华到西罗,隔了万里的迢递,他又是如何得知的?难道?
脑海中蓦然灵光乍现!
怪不得自己提出要回梦华见他最后一面时,皇兄和姐姐竟然欣然同意、未加阻挠,原来他们早知道了他还尚在人间,还背着她告诉了他自己怀孕的消息——原来,皇兄、姐姐、玄睿和他早就串通一气,只有她才是那个最傻的人!
心中越想越气,气他瞒她、骗她,让她伤心欲绝。
秀丽的双唇嘟起来,一连声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纤纤玉手已经握成拳,捶打起他的胸膛,一下比一下重。
而那不争气的泪水,也随之不停地滚落。只是这一次,不再悲伤,而是多了失而复得的欣喜。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薛楚言也不躲,任由她一下一下捶在胸前,只是轻轻伸手复又将她纳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固定着她因愤怒而来回扭动的身子,嗅着她发上的清香,终是舒缓一口气,安心地收紧了落在她腰际的手臂。
好半晌,薛楚言才附在她耳畔呵气如兰:“浅浅,你如今有了身孕,怒归怒,万一伤了孩子怎么办?”
这句话蓦然让她停了挥舞的手,在那柔情似水的注视中,粉脸不禁染上红晕。
明明是他骗她在先的,此刻却硬是拿着孩子说事儿。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耍赖皮了?
“可明明是你不对在先……呜……”萧浅浅嘟着樱唇,水眸眨了眨,刚要抗议,就被他陡然吻住,后面的话硬是湮没在唇齿相依中。
薛楚言用极柔的力度抱着浅浅,薄唇缠绵于她的唇畔,带着轻轻浅浅的品尝辗转,逐渐加重了力道,到最后竟接近霸道的汲取,仿佛要将她一并吞了去。
浅浅忍不住低吟出声,他的舌尖灵巧地趁势进入她的贝齿,与她的舌温柔共舞,不容她退离半分。
在这缠绵温柔的拥吻间,她渐渐安静下来,睇到了他眸中深深弄弄的爱恋,把她的眸底一并沾染上这份灿烂。
心底的温暖和欣愉终是盖过了伤心和气愤,洋洋洒洒地充溢了整个心房,浅浅微微闭上了眼,素手不知不觉间已溜上了薛楚言的脖颈,让身子愈加贴近他,直到不留一丝缝隙。
看到那蝶翼般的睫毛扑闪遮住了灵动的双眸,他终是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柔柔地、绵密地,加深了这个吻。
这月余的刻骨相思均在这生离死别的重逢之后悉数倾尽。
萧浅浅就仿佛一缕丝偎在薛楚言怀中,那么纤弱,那么柔软。抱得紧了,怕伤到她,可又极想拥住这个身体,所以,他只有如此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直到怀里人的脸因憋气憋到绯红,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替她将方才哭泣时落到额前的一缕青丝捋到耳后,满脸疼宠地睇着她,满是温柔地道出了心中的愧疚:“对不起,浅浅,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可若不这样做,青远怀和青姝璃父女又怎能放下戒备?明月珏在他们手上,我和玄睿虽有西罗的千军万马,却依然难以抵挡他们的精锐部队,只有铤而走险来博得些许胜算。”
“虽然这胜算,可能也是微乎其微,可是我必须要试一试。既然你说过,我是青姝璃心中的魔障,那是不是也意味着,看到我的死,她那爱恨到极致的意志才会随之崩溃?甚至她会愈加的无所顾忌?所以,我决定赌一赌。”
“只是,等我知道你有身孕时同心结已经到了你的手中,我真是懊恼不已,生怕你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却又不能即刻死而复生。让你独自忍受了所有的痛苦,都是我不好……幸好上天庇佑让你安然无恙,否则我会恨死自己的……”
听他这样说,杏眼里又氤氲起了淡淡的雾气,萧浅浅却是紧紧咬了唇,拼命忍住泪意,纵然心里还是有些怨他,但看到他完好如初地站在面前,满满的幸福还是掩盖了那丝丝委屈。
可是,嘴上却不依不饶:“既然是这样,为何还送来染血的同心结?又为何在福熙宫里大设灵堂,还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牌位之上……你这样做,不是在咒自己吗?”
薛楚言眸中的笑意愈发深了,他的浅浅真是口是心非啊,明明心里紧张他的安危,却仍是嘴硬地指责,可是这指责却又每一字都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
“当时的军营里混进了青姝璃的耳目,我若不拿这染血的同心结交给你做最后的诀别,她断然不会轻易相信。这福熙宫内若不设灵,文武百官又如何会相信仁德皇帝已逝?那我又如何传位于玄睿,再轻而易举地带你走出这深宫牢笼呢?”
薛楚言明眸含笑,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爱怜地抱紧了她,语气宠溺而坚定:“从今起,我不再是梦华王朝的皇上上官玄锦,只是你萧浅浅的夫君薛楚言。”
他果然没有忘记当初在西罗皇宫许下的誓言——复国之后,还政于上官玄睿,退隐山林,与她携手逍遥。
心中的感动愈发深了,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在他的深情凝视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浅浅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想要触模那清澈的脸庞,却忽然心中大骇。
只见,那沾染了自己鼻涕眼泪皱成一团的衣襟上,竟有点点殷红晕染,将湖水蓝的明丽色泽染成了斑斑灰暗。
一抹惊惧陡然于心底升起,浅浅伸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前,不安地惊呼:“你、你怎么了?”
薛楚言却只是嫣然一笑,不以为意地攥过她的小手,紧紧包在大掌中,递到唇畔,柔柔地印下一吻,柔声安慰她:“虽然,只是一个骗局,可是,受伤是真的。没事,有你在就不疼了。”
浅浅心里一痛,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若不是方才她撒泼似的捶打,根本不会伤了他。她真的不知道他受了伤,而他呢竟是如此淡定地忍着伤口撕裂的痛由她打着出气。
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只知道他的伤再也不能耽误一下,却又感受到了他那灼热的目光,只得低下螓首,语音轻柔掩饰心里的阵阵发虚:“不行,伤口裂开了就要马上包扎。”
不由分说便动手去解他襟前的扣子,口中又问:“可有治伤药和纱布?”
“有,都在内殿!”薛楚言身子一僵,一把抓住了在他胸前乱动的小手,呼吸竟有些急促,声音低噶,“有小令子在,让他包扎就好了。你从西罗国匆匆赶来,又经历了这大悲大喜,身子定然吃不消。我这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别担心。”
而浅浅,此时离他这么近,自然感觉到了他身上那非同寻常的灼热,又听他这样说,脸不禁更红了,慌忙抽出了自己的手,双眼却再不敢看他,只在殿中乱瞟,口齿也有些不清了:“令公公呢……怎的还不见他?”
薛楚言努力平复着内心的冲动,只轻轻拍了拍手,转移话题:“现下倒是看的仔细了,若刚开始时仔细去瞧那石棺,哪里还用哭的像个泪人似的?说不定,我还能逃过这一劫。”
浅浅不明所以地转首看他,见他俊脸含笑,伸手指指自己胸前血染的衣襟,这才顿悟他话中之意。
俏脸上刚刚退去的红晕又爬了上来,她嗔怨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到石棺前,忍不住惊呼出声:“咦——”
原来那石棺之上竟错了一道缝隙,虽小,若是趴过去看,仍是可以看清里面的。那里面确实堆堆叠叠,却全是他素日里的衣服——分明,就是个衣冠冢,却生生骗了她那么多泪水。
可又怨得了谁呢?她方才,只是一味地陷在悲痛欲绝中,又哪里顾得上这些呢!
不自禁地瘪瘪嘴,一抬眼,又对上那盈满笑意和深情的双眸,心下便是一颤,正要说什么,却有人急急走进来,正是令言。
令言见到萧浅浅只是俯身行了礼,并不惊讶。薛楚言莞尔一笑,优雅地向后殿踱去,与浅浅擦身而过时,轻柔地落下一句:“乖乖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好了!”
浅浅低眉,却分明看到了令言脸上忍俊不禁的笑意,俏脸上的红晕越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