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节度使好不识时务,竟敢收留挟持天子的奸宦,当真是‘吃了铁秤砣乘荷叶船——不识轻重’了!李节度使若能迷途知返、开城将奸宦献与老夫,老夫绝对不会难为于李节度使。如若不然,老夫打进城去,只怕便要玉石俱焚了!”
喝声才歇,便听“哐当”一声巨响传出,看时,却见城门大开,旋又见一位老者头发披散,双手反绑,光着上身,走出城来。这老者才出得城门,身子便“扑通”一声,跪倒于地,以头撞地,“砰砰”作响,口中发出哀叫声:“元帅爷,下官不智,误留奸宦,惊了皇上圣驾,下官罪该万死,请元帅爷恕罪则个!”口中说话,身子对了一位紫衣人跪爬过来。
紫衣人飞身跃下马来,扶肉袒者起来,大笑道:“李节度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李节度使知过能改,尚不失为俊杰之士,老夫岂会怪罪于李节度使?还是请李节度使带老夫去见皇上去吧。”
“李节度使”身子趴伏于地,又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他拱了拱手,满面赔笑道:“元帅爷一会儿见了皇上,万望瞧在同殿为臣的份上,为下官美言几句!”
“李节度使,此事何须吩咐?”紫衣人笑了笑,问道:“皇上现在何处?”
“回元帅爷,下官已然将皇上龙驾请回客厅之中了。”
“好,好,好!李节度使便带老夫入城去吧。”紫衣人翻身上马,随了“李节度使”入城。至节度使府客厅前,紫衣人止身下马,将马交于亲兵,牵出门去。他紧行几步,挡住“李节度使”的身子,低声笑道:“李节度使,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见了李节度使,只怕龙颜会更加震怒,不如李节度使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待老夫见过了皇上,设法让皇上平息了胸中怒气,再召李节度使觐见便了。”
“李节度使”止住足步,诚惶诚恐地道:“元帅爷所言极是,下官便在此恭候了,还请元帅爷费心为下官开月兑!”
“李节度使但请放心,老夫定会尽力而为的。”紫衣人笑了笑,径入客厅去了。紫衣人身子才入厅门,却见一位身着龙袍的年轻汉子站起龙体,满面春风地道:“是皇兄来了么?皇兄快请坐。”
紫衣人身子抢前一步,跪身于地,叩头道:“老臣见过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站起身来,又手舞足蹈了一回,才躬身道:“皇上面前,哪有老臣的座位?老臣站着回禀皇上便是了。”面容一肃,又道:“老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赐罪!”
着龙袍者走下座来,执了紫衣人的手,久久不放。他敛了笑容,又颤声道:“皇兄,朕可把皇兄盼来了!皇兄识得朕此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么?”他不待紫衣人回话,又悲声道:“朕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皇兄不得了,料不得上苍可怜见朕,令皇兄救朕于囹圄之中!”说至此,龙目之中不觉流出龙泪来。
紫衣人见得皇上凄楚之态,又听得皇上哀哀之言,却也悲由中来,早已泪流满面了。紫衣人搀了皇上龙体,坐回龙座,又躬身奏道:“皇上不须烦恼,还须保重龙体为是!”他叹了口气,又道:“也怪老臣来得迟了些,使皇上遭受颠沛流离之苦!皇上,朝中不可一日无主,请皇上龙体稍歇,便启驾回宫去吧。”
着龙袍者点了点头,旋又摇了摇头,肃声道:“皇兄,叛逆尚未处置,孤家怎能离去?”
“皇上若是信得老臣过,便由老臣代皇上处置,皇上圣意以为那便如何?”紫衣人小心地道。
着龙袍者感激道:“此事便全仰仗皇兄了。”
紫衣人听得“仰仗”二字,身子一抖,便又跪了下去,惶恐道:“皇上如此说话,岂不折杀老臣了!”
“皇兄德高望重,功大如天,如何便担当不得?”着龙袍者扶起紫衣人的身子,肃声道。皇上龙齿一咬,又恨声道:“皇兄,叛逆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皇兄定要坚决从重从严处置,绝不可心慈手软!”
紫衣人躬身道声“遵旨”,转过身子,向了门外大呼道:“韩统军、史衙官,你二人护了皇上大驾先回京师,千万要小心侍候了!”
呼声才止,便听门外大声答应道:“谨遵元帅爷之命!”见得一个粗壮老者与一个红衣汉子走进门来。
粗壮老者、红衣汉子二人与皇上见过礼,将龙驾搀扶了,出得门来,又拥上龙辇,各率本部人马,护了大驾,回京师去了。
粗壮老者与红衣汉子自是“韩统军”与“史衙官”了。
紫衣人跪送皇上龙驾离去,立起身子来,对了周围大喝道:“将罪臣李茂贞押来见本帅!”
“李节度使”恭候于客厅院内,哪敢挪动半步身子?听得紫衣人喝声,不用兵丁动手来请,便自己跑入客厅来。他见得紫衣人,躬身捧揖道:“元帅爷唤下官有何吩咐?”
“哼哼,李节度使乃明白之人,还用问老夫么?”
“李节度使”见得紫衣人面沉似水,又听他语气不善,心头一颤,身子跪倒于地,口中发出嗦嗦之声:“下官罪该万死,请元帅爷瞧在昔日的交情上,开一面,从轻发落!”
“李茂贞,老夫不瞧昔日的交情,你能当上这凤翔节度使么?今日,老夫亦想对你从轻发落,只是……”紫衣人说至此,却又住口不言。
“元帅爷,只是什么?”李茂贞急问道。李茂贞口中如此说话,心中却暗骂道:“别卖他娘的空头人情了!李某能当上凤翔节度使,全凭了韩全晦老人家之力,又岂是你老小子之功?”
紫衣人面无表情地道:“李茂贞,只是皇上大驾临行前,传旨道:‘李茂贞大逆不道,罪不容诛,本应斩他全家,灭他九族,但姑念李茂贞昔日还是有些功劳的,便只斩李茂贞一人,以示皇恩浩荡吧。’……”紫衣人斜了李茂贞一眼,便又缄口不言了。
李茂贞身子一软,瘫卧于地,叩头道:“元帅爷答应替下官向皇上求情,怎的未为下官开月兑?”
“唉,李兄,老夫怎未为李兄求情,只是皇上执意不肯留李兄一条性命,老夫亦是无能为力的了。当时,老夫道:‘李茂贞偌大年纪,若是落个身首异处,也太难看了,皇上便开恩饶李茂贞一死吧?’皇上沉吟一时,又传旨道:‘皇兄既为李茂贞求情,便让他自己尽忠了便了。朕如此对他,亦算是仁至义尽了。’皇上传旨时,便交于老夫一副白绫,李兄便看着办吧。”紫衣人手一松,一条白绫飘落于李茂贞面前。
李茂贞叩头出血,嘶声道:“元帅爷,怎会如此?元帅爷真的为下官求情了么?”
“李兄难道还信老夫不过么?老夫若是不为李兄求情,只怕李兄此时早已变成了个‘脖儿齐’了!李兄,圣意难违,李兄便谢恩了吧。”紫衣人满面微笑。
李茂贞哀叫道:“请元帅爷慈悲,留下官一命!”眼中却已然泣出血来。
“李兄,圣旨已下,老夫又岂敢抗旨?请李兄莫要再难为老夫了!”
“元帅爷,皇上龙驾尚未去远,请元帅爷开恩,准下官去面见皇上求情!”
“李兄,只怕你见了皇上,亦是无用的了。皇上临启驾之时,一再吩咐老夫说:‘李茂贞晚年失节,寡人赏他个全尸,已是法外施恩了。若是李茂贞执迷不悟、糊涂到底,皇兄便便宜行事便了。’李兄,皇上之意,李兄可明白么?”
李茂贞身子向前跪爬数步,哀声道:“元帅爷,求你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容下官在皇上圣驾前尽忠,如何?”
“李茂贞,如此说来,你还是信老夫不过了!你以为逃不过死罪,乃老夫之意么?”紫衣人冷笑一声,又道:“李茂贞,你竟然将老夫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了!哼哼,老夫也想让你去见皇上求赦,只是老夫以为,皇上见了你会更不顺心,若是龙颜一怒,只怕李氏门中要尽忠者,便不止是你一个人了!到那时,你岂不悔之晚矣?”
李茂贞听紫衣人如此说话,识得便是求到河清海晏亦是无济于事的了,却也将心一横,挺身而起,以手指了紫衣人,切齿道:“朱温老贼,尔好歹毒的心肠,许留李某一命在先,定置李某于死地于后,真是阴险卑鄙到了极点!今日,李某终于瞧清你的真实面目了!你欺君罔上,独断专行,玩弄昭宗皇帝于股掌之上,日后,李唐江山必会因你而覆!你、你、你必不得好死!”抢前一步,向了紫衣人一头撞了过来。
紫衣人自是朱温了。朱温见得李茂贞身子撞来,轻轻一闪,避了过去。此时,朱温心头火起,以手指了李茂贞,大喝道:“李茂贞,你侮辱老夫倒可容得,诋毁皇上,却是罪不容诛了!赏你全尸不要,便休怪老夫让你身首异处了!”拔腰间剑出来,对了李茂贞直刺过来。听得“噗”的一声声响发出,见得剑入李茂贞胸膛,剑尖由后背透出。朱温抽血淋淋的剑出来,不待尸体倒地,又猛然一挥,听得“喀嚓”一声脆响传出,见得李茂贞斗大的头颅滚落于地。
朱温右手执剑,左手提了李茂贞的人头,大踏步地走出门来。朱温来到院中,左手一挥,见得人头疾如流星,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向了一位紫衣宦官飞了过来,口中大笑道:“韩中尉,您老人家的义弟到了!”
紫衣宦官见得血淋淋的人头向了自己直飞过来,直唬得心胆俱裂,虽欲躲避,奈身子被绑得成了个粽子似的,又哪里能移动得半分?面上却被砸个正着。偌大的个人头破空袭来,威力自是大极,这一头竟将紫衣宦官击得满面开花,血水登时便流了下来,倒分不清是他面上流出之血,还是李茂贞人头上淌下之血了。便听紫衣宦官口中发出“哎啊”一声大叫之声,竟然昏厥过去。
朱温见得紫衣宦官如此模样,仰天发出一阵长笑之声,奚落道:“韩全晦,昔日,尔为掌管神策军的中尉之时,何等威风,何等霸道,何等不可一世,怎的今日竟然如此草鸡、如此脓包了?”
“仇宝,如此遑遑来见咱家,却是为了何事?”
“义父,大事不好了……”仇宝话未说完,便被呵斥声打断:“仇宝,怎的如此惊慌,有话不能慢慢说么?火烧老窝了么?咱家平日是如何教训你的?”仇宝尚未回话,呵斥声便又变成了冷笑声:“哼哼,仇宝,自肃宗皇爷时起,咱们北司便掌禁军、执机要,朝廷上下,事无巨细,皆由咱们北司裁定,便是皇帝老子,亦须由咱们北司来立——若是他们乖乖听话倒也罢了,如果不听咱们使唤,咱们便废了他们的性命!如此说来,天底下还有咱们爷们儿怕的事情么?紧张个屁?从容说来!”
仇宝口中道声“是”,恭声道:“回义父,事儿是如此的:今日晨,崔胤对孩儿道:‘仇宝,北司宦官势焰熏天,为所欲为,无恶不作,皇上传密旨于老夫,命老夫去汴州召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朱温来消除北司之势。老夫身为宰辅之臣,不便轻出,且是易引起北司留意,你既然身为老夫心月复,便代老夫去汴州一行,向朱温传旨去去吧。’孩儿听得崔胤之言,出得南衙,便急急地赶到此处来了。”
“好你个崔胤老贼,南衙之中,五个宰相已去其四,便仅有你这么个老不死的了,竟然还敢如此兴风作浪,咱家岂能容你?”“义父”大叫道:“仇宝,你先回南衙去,继续观察朝臣们的动静,咱家这便派神策军去捣他们的老窝去!”
“义父,孩儿此时便回南衙去,崔胤老贼能不怀疑么?”仇宝抖声道。
“宝儿也说得是。”“义父”略一思索,便尖声道:“宝儿,也好,你头前带路,咱们此时便去南衙杀崔胤老贼去!”
“义父”与仇宝说“北司”、“南衙”的,原是如此的:唐时,自唐高祖李渊称帝,宫中虽是便有宦官管理宫廷事务,但人数却是极少的,宦官亦不得干涉朝政。唐玄宗朝,内官猛然增至三千人,仅五品以上者便有千余人之多,且是由此时起,宦官开始干预朝政,各地的监军亦均有宦官充当。唐肃宗皇帝时,宦官一掌禁军,二执机要;宦官李辅国身兼七职,封国公,内掌玉玺、符命,外管禁军,权倾天下。其后,代宗皇帝继位,李辅国因拥立有功,被代宗皇帝尊为“尚父”;朝廷事无大小,均由李辅国一人过问;李辅国曾对代宗皇帝说:“大家(皇帝)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分。”自此时开始,宦官便设有专门的办事机构,因其机构设于北面的宫城,是以便被呼为“北司”了。又因为朝臣的衙门设于南面的皇城,是以便称为“南衙”了。
自北司设立,宦官之势日盛,至唐昭宗皇帝即位之时,便共有八位皇帝乃是由宦官拥立的,那便是唐宪宗、穆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八位皇帝。且是顺宗皇帝、宪宗皇帝、敬宗皇帝、文宗皇帝又是被宦官杀死的。是以“义父”才道“便是皇帝老子……废了他们的性命”。唐文宗皇帝曾叹惜道:“赧、献受制于强诸候,今朕受制于家奴,朕实比赧、献差得万倍!”
自宦官干预朝政,朝官与宦官便苦争不休,虽是各有胜负,但大权却牢牢地掌握于宦官之手。
那“义父”又道“南衙之中,五个宰相已去其四”,原是僖宗皇帝原有五个宰相,卢携在黄巢义军破潼关时服毒自尽了,义军入长安后,又处死了豆卢瑑与崔沆,郑畋因参与杨复恭、刘季述之乱,被朱温斩于长乐门下,是以眼下的南衙之中,便只有唯一的宰相崔胤了。
“义父”道过“咱们此时便去南衙杀崔胤老贼去”,转过身子,在房中踱了几步,旋又大声传令道:“姬中尉带商护军率三千神策军,去南衙及各朝臣府中,见一人杀一人,见一双杀一双,不得留下半个活口来!”
见得一个威猛宦官冲进门来,躬身应声“是”,又恭声道:“韩中尉,您老人家便不去南衙了么?”
“姬中尉,战乱一起,刀枪无眼,皇上万尊之躯,怎可无人护驾?咱家便带一千神策军入宫,保护皇上大驾去,便不去南衙了。”“韩中尉”阴阳怪气地一笑,口中发出尖锐之声。他布置完毕,先带一千神策军入宫去了。
“韩中尉”奔至寝宫外,以手叩得宫门“砰砰”作响,尖声叫道:“小黄门开门来,小黄门开门来!”
他叫得良久,方听门里一人尖声吆喝道:“谁人如此不懂规矩?皇上龙驾已歇,有事明日再禀奏吧。”
“小黄门,怎的连咱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真正该打!”“韩中尉”大喝道。
“哎啊,原来是中尉大人到了,奴才这便为您老人家开门!”惶恐之声才落,便听得“吱呀”一声声响发出,见得二扇宫门打了开来。
“韩中尉”一个箭步闯进宫门来,大叫道:“小黄门,皇上何在?”
小黄门见“韩中尉”急如星火,身子一躬,满面赔笑道:“中尉大人,何事如此紧急?”
“崔胤老贼煽动朝臣谋反,已然打至宫外了,能不紧急么?”“韩中尉”语声急促的道。他话儿一转,又肃声道:“咱家深夜入宫,便是特来保护皇上圣驾的!”
“韩中尉”话音才落,却听宫中一人大声道:“是韩中尉来了么?快宣韩中尉宫中见驾。”
“韩中尉”听得叫声,大踏步跨入寝宫门来。“韩中尉”走至御榻旁,翻身跪倒,叩头道:“奴才韩全晦叩见皇上,愿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有惊圣驾,请皇上恕罪!”
“韩中尉平身。”皇上由锦被中伸出龙臂来,挥了挥龙爪,让韩全晦起来。皇上待韩全晦站起身子,笑问道:“韩中尉执掌朝政,兼管神策军,日理万机,怎的夜间亦不歇息,遑遑来见孤家,又为何事?”皇上道“韩中尉……兼管神策军”,原是德宗朝时,因德宗猜忌朝臣,神策军中设护军中尉二人、中护军一人,均由宦官充当,共掌神策军。从此,此制便延续下来了。因韩全晦为神策军正中尉之职,是以韩全晦除掌朝政外,又执神策军了。
“韩中尉”听得皇上之言,面容一肃,沉声道:“皇上,崔胤策动朝臣谋反,已然攻到宫门外了,老奴特来保护皇上龙驾安全!”
“什么?韩中尉,你说什么?”皇上龙心大吃一惊,龙爪疾出,推开枕着自己龙臂的嫔妃的身子,“呼”的一声,坐起龙体来,惊叫道:“韩中尉,你是说崔胤叛乱了么?”皇上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又问道:“韩中尉,崔胤谋反,你又便如何识得的?”
韩全晦不回皇上的话,只以手指了皇上,低声道:“皇上,此地非说话之处,还是请皇上穿了龙袍,上宣政殿去吧。”
皇上听得“穿了龙袍”几字,才识得自己赤身坐于龙床之上,龙颜一赧,慌忙传旨道:“内侍,与朕更衣!”在内侍服侍下,披了龙袍,扶韩全晦出得寝宫门来。
韩全晦搀皇上龙体升殿。皇上以龙目向了殿下瞧了过去,见殿下朝臣寥若晨星,龙心之中不由吃得一惊,当下问韩全晦道“韩中尉,朕传旨已久,怎的朝臣竟不上殿?”
“上殿?皇上,崔胤与朝臣攻打宫城正紧,又怎能分身上殿?”韩全晦疾忙跪身于地,叩头道。他冷笑一声,又道:“皇上,只怕若是朝臣上了殿,便有损皇上龙体了!皇上,崔胤与朝臣叛上作乱,死不改悔,老奴请皇上的示下,那便如何处置?”
韩全晦“置”字才出口,却听殿外鼓角齐鸣,杀声震天,听得众多声音叫喊道:“李晔专宠宦官,不理朝政,败坏纲纪,如此的昏君,要他何用?”、“废了昏君,另立新帝!”“杀了昏君,铲除奸宦,中兴李家社稷!”……
韩全晦听得叫喊声,颤声道:“皇上,老奴前时还见叛军尚在宫城外,怎的一转眼之间便打到宣政殿外了?那、那、那又该如何应付?”
“皇上”便是昭宗皇帝李晔了。便见得唐昭宗龙颜上浮上苦笑之色,涩声道:“韩中尉乃是神策军护军中尉,朝中禁军的调遣尽由韩中尉掌管,此事韩中尉便酌情处分了吧。”
韩全晦以头撞地,叩了个响头,口中惶恐道:“万岁爷如此说话,便是欲置老奴于死地了!老奴不奉皇上圣旨,怎敢放肆?”
李晔听韩全晦如此说话,龙口中叹了一口气,只得传旨道:“韩中尉,寡人传一道圣旨,着韩中尉率神策军宣政殿外平叛,将崔胤等一干朝臣带来见朕,只是不准伤了朝臣一人!韩中尉便去处置吧。”
韩全晦道声“遵旨”,又叩了一个头,起身下殿去了。过不多久,却见韩中尉匆匆返回,且是带了二个人来。
昭宗皇帝见得韩全晦回来得如此之速,龙心之中吃得一惊,启龙口,急问道:“韩中尉,叛乱平息得怎的如此之速?如何不见崔胤等人?”
“皇上,平叛之事乃是由此二人具体处置的,皇上便问他二人也便是了。”韩全晦指了同来的二人,大声道。
便见得一位威猛的汉子与一个身子短小却是精悍的年轻人跪身于地,叩头道:“奴才姬战叩见皇上!”“奴才商弦叩见皇上!”
“姬战、商弦,是你二人去平叛的么?你二人各司何职?”皇上肃声道。
“回皇上,姬战现为神策军护军副中尉之职,商弦现为神策军中护军之职,与奴才共同执掌神策军。”韩全晦代姬战二人回了皇上的话,面容一肃,又道:“怎的皇上竟然识不得此事?”
“韩中尉,朝事尽由你韩中尉一人处置,神策军之事朕更是无法过问,朕怎能识得他二人身为何职?”皇上苦笑道。他敛了“笑容”,又道:“姬战、商弦,平叛之事到底如何,快奏于朕知道?”
姬战瞧了韩全晦一眼,笑道:“皇上,叛军乃一群乌合之众,托皇上洪福,臣与商弦二人率神策军与叛军才一交手,叛军便土崩瓦解了。只是朝臣绝不缴械投降,奴才无奈,才命神策军将他们制服了。”
“制服?姬战,可伤人了么?”昭宗皇帝急问道。
“皇上,打仗原是拼命流血之事,并非吃酒、逛戏园子,刀枪无眼,还能不伤人么?”姬战大笑道。姬战似是觉得自己放肆了些,瞧了韩全晦一眼,见韩全晦正狠狠地瞪着自己,慌忙低下头去。
昭宗皇帝听姬战如此说话,抖声道:“姬战,如此说来,死伤之人定然是不少的了?”
“皇上,不来上殿面君的朝臣,除崔胤不知所踪外,余者便永远上不了殿、面不了君了!”姬战竟然忘记了前时的难堪,抬起头来,得意地一笑,高声大气地道。
“姬战大胆,竟然敢对皇上如此说话,还不快与咱家退下!”韩全晦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不待皇上开金口,便大声呵叱道。
姬战与商弦听得喝声,口中道声“是”,二人亦不与昭宗皇帝见礼,爬起身子,如飞下殿而去。
皇上虽是想再发问,却见姬战、商弦二人身子已是去得远了。皇上龙体卧于龙椅上,发过半日呆,方声音抖抖的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韩全晦见得皇上战战兢兢之态,心中亦觉不忍,身子上前一步,安慰道:“皇上不必烦恼,有老奴在,自会为皇上分忧解难,且是自会保皇上龙体无虞的。”他略一沉思,便肃声道:“皇上,崔胤漏而去,必是去汴州寻朱温报讯儿;朱温乃虎狼之辈,只怕朱温到时,皇上龙体便要受损害了!为保皇上龙体无虞,老奴恳请皇上随老奴去凤翔避上一避吧?”
“韩中尉,寡人是哪里都不去的!当日,杨复恭老贼作乱之时,朕便倍受囚禁之苦,且是受尽凌辱,至今回想起来,寡人还是心有余悸的!且是如今去凤翔,更添了颠沛流离之苦,寡人又怎能承受得起?唉,反正朕已然与阎君打过一回交道了,朕便是眼下便送了性命,又有何惧哉?”昭宗皇帝道时,龙目之中不觉流出泪来。
韩全晦听皇上说得凄楚,心中亦觉酸酸的。他忧伤了一回,旋又大笑道:“皇上怎的如此说话?老奴保护皇上大驾去凤翔,只是暂避朱温锋芒,待朱温撤回汴州,老奴自会护卫圣驾返宫的。如此情势,怎可与当年杨、刘作乱之时相提并论?且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乃是老奴义弟,李茂贞又忠心耿耿,李茂贞能不好好侍候皇上么?皇上在凤翔,定是会比在宫中还惬意的!”韩全晦敛了笑容,又正色道:“皇上若是执意留于宫中,不唯龙体难保无恙,且是毁了李家近三百年的基业!如此,皇上能对得起历代先帝么?还请皇上三思!”
昭宗皇帝听得韩全晦如此说话,又见得殿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大臣身子抖抖地缩于一旁,个个噤若寒蝉,心中暗叹一声,涩声道:“便依韩中尉之意便了。”
朱温以李茂贞的人头将韩全晦击昏过去,心中却也出了些恶气。他转过身子,大声传令道;“众将士,将被俘的宦官与神策军与本帅打入囚车之中,押回京师去!”
汴军听得朱温之令,纷纷上前,将被俘的宦官与神策军满满地塞入囚车之中,又哪管装得下装不下。
朱温随崔胤入京之时虽是隆冬之季,但朱温兵围凤翔,手中虽有数门火炮可用以破城,但朱温投鼠忌器,只怕逼得急了,韩全晦会狗急跳墙、毁了皇上的性命,是以他却也不敢使用炮轰,只命手下将士将城池密密地围了,拟困死李茂贞,逼李茂贞投降;朱温这一围,便是半年之时,城中粮尽十数日后,李茂贞见得城中饿殍枕藉,无奈之下,不得不诱捕了韩全晦,自己袒肉跣足、反绑双手去见朱温请罪。是以此时便已然是盛夏之时了。
朱温押了囚车,只是命令手下之人尽力驱驰,又哪里管囚犯的死活?盛夏之季,赤日炎炎,酷暑难当,众多的囚犯挤于囚车之内,半丝缝隙也无,更是如入蒸笼,个个挥汗如雨,透不过气来。囚犯们心胸之中本来便已然憋闷至极,加之又无水润喉,更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囚犯们只得紧闭二目,昏昏沉沉地苦苦撑持着。道路颇是崎岖,囚车飞速奔驰,颠簸得如同风头浪尖上的小船,有时弹起竟然达数尺之高,又猛然摔下地来。囚车中人随了囚车跌来撞去,脑袋碰破血流满面者、双腿跌断摔倒者、老弱病残支撑不住倒卧者不计其数。强壮者见得同伙跌倒,不仅不去救扶,反而坐于其身之上,歇息起来。及得到得长安之时,车内囚犯已然死去大半了。天气炎热,尸腐极快,一时之间,囚车内恶臭四溢,数里可闻;更有那成群结队的苍蝇,“嗡嗡”鸣叫着,死命追逐囚车不放。囚车内,成堆的蛆虫滚成一团,直钻人的衣、裤之中;才一开口惊呼,肥硕的苍蝇便会直飞入口,甚者,直冲入月复。
朱温将囚车置于长安城外,命人严密看守了,自率众将官大摆大摇地驰入城来。众人一路行来,早已入京城、穿皇城,来至宫城北门的玄武门外。朱温率众才欲越门而过,却见昭宗皇帝率文武百官亲迎而来。朱温见了皇上龙驾钦迎,心中吃了一惊,却又着实感动,疾忙翻身下马,抢前几步,身子跪倒于地,叩头道:“老臣怎敢当圣驾躬迎?老臣罪该万死!”
皇上伸出龙爪,扶朱温起来,龙面上喜笑颜开的,悦声道:“朱皇兄不必多礼,随朕上殿去吧。”他敛了笑容,龙颜上又现出凄楚之态,悲声道:“朕若无朱皇兄救护,只怕早已尸骨寒透了!”说至此,龙目不觉有些湿润。他悲伤了一回,又切齿道:“皇兄,叛逆都带来了么?”
朱温见皇上伤心,亦觉心中难过。他跪身于地,又叩了个头,悲声道:“皇上休得烦恼,还须保重龙体为是。”他拭了拭满面的泪水,又欢声道:“托皇上洪福,叛贼无一漏,现押于城外,候圣意裁决。皇上,圣天子百神呵护,纵千方百计不能加害,皇上此次劫难过后,定会吉祥如意、昌泰安康的!”站起身来,搀了皇上龙体,向了宣政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