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记 第二十八回 消北司抑南衙呼风唤雨4

作者 : 北石2009

转眼便至天明。崔胤早朝才回,忽听门外一声断喝声传进门来:“梁王千岁驾到!”崔胤听得喝声,心中略吃一惊,慌忙整衣正冠,迎出门来。崔胤见得朱温,老早地便拱手道:“梁王千岁驾临鄙府,尚属首次,稀客,稀客!梁王爷屈尊降临,崔某殊觉荣幸!请梁王千岁厅内用茶。”举手肃客。

“哈哈,崔相爷,你、我同殿为臣,怎的如此客气!”朱温亦拱手还了一礼,口中发出大笑声。他随崔胤入得相府,眼中前后左右地瞧个不停,口中大笑道:“崔相爷,怪不得人道‘人间宰相府,神仙也想来’了,今日朱某身入相府之中,方真正领会到了此言之旨。老夫身处画图中,倒实在是有幸得紧了,且觉妙趣无穷!”

“哈哈,梁王千岁取笑崔某了。”崔胤笑了笑,又道:“梁王千岁如此才情大发,倒成了一个绝好的墨客文人了。”

说话间,崔胤便已然将朱温引入客厅之中了。

朱温才坐子,便拱了拱手,笑道:“崔相爷,闲话说过,便该言归正卷了。”

“言归正卷?梁王千岁怎出此言?”崔胤愕然道。

“朱某无事不登三宝殿,崔相爷识得朱某何由而来么?”

“崔某正要请教梁王千岁。”崔胤满面堆笑道。

朱温大笑道:“崔相爷,本王下旨来了。”

“下旨,下甚旨?梁王千岁,下官才由朝中回来,怎的皇上此时便有旨了?”崔胤心中大感疑惑。

“崔相爷,圣意难测,皇上前时无旨,一转眼便可能有旨了。难道本王还骗崔相爷不成?”朱温大笑一声,伸手入怀,取出一幅黄绫来,递与崔胤,大声道:“崔相爷请看,此可是皇王圣旨么?”

崔胤接黄绫于手,只一瞧,便识得乃是皇上圣旨无疑,又见上面端端正正地便盖了皇王御印,哪里还敢再多看一眼,疾忙奉于朱温,惶声道:“梁王千岁,下官哪敢怀疑圣旨有伪?请梁王千岁宣旨便了。”急忙命下人摆设香案,自己整衣正冠,跪听朱温宣旨。

便听朱温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胤身为宰辅之臣,位高权重,俸丰禄厚,本应尽心国事,赤胆为君,不想崔胤身受皇恩,不思图报,反心怀二志,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旨到时,着梁王拿办问罪。钦此。谢恩。”

崔胤听朱温宣罢圣旨,如遭雷霆击顶,身子一软,瘫卧于地。他定了定神,抖声道:“梁王千岁,这、这、这又由何说起?”

“崔相,老夫只管奉旨行事,无权亦无法向您老解说,您老有话便见了皇上再说吧!”朱温冷笑一声,亦不等崔胤谢恩,便向了门外大叫道:“将崔胤拿下了!”

朱温“了”字才出,便听门外炸雷也似地答应一声,见得由客厅外闯进二人来,冲到崔胤面前,四手齐出,鹰拿燕雀般将崔胤捉住,绑了。

崔胤虽是武功不弱,但身子在二人手中,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相府武士见得相爷突然被擒,各个心中大吃一惊,齐声呐喊一声,向了朱温三人蜂涌而来。

却听一人尖声细气地喝道:“尔等想抗旨造反么?‘毒辣子’、‘至阴子’弟兄在此,看谁人敢动!”看时,发话者却是一位相貌古怪、打扮奇异的缺了右眉的老者。亦不见他运功作势,手一挥,轻发一掌,遥遥地向了院中的一棵大树击了过去。听得“喀嚓”一声声响传出,见得掌风过处,合抱粗的大树竟然被齐腰击断。

便在此时,却听崔胤大呼道:“弟兄们切莫造次,毁了崔某一世的忠孝之名!弟兄们若是意气用事,不仅救不得崔某,只怕崔某‘谋反’之罪且是便要坐实的了!崔某随梁王千岁去见万岁爷,相信万岁爷自会有公断的。”

众武士听得面前二人便是使人闻名丧胆的天下第一大魔派的掌门人“毒辣子”邓进忠与“至阴子”邓进思,又见得二人功力如此骇人至极,早已吓掉了魂儿,哪里还敢向前?又听得主人如此说话,却也一个个地散了去。

朱温见众武士散尽,笑对崔胤道:“崔兄眼下虽为朝廷钦犯,但老夫念崔兄二次去汴州报讯之功,法外施恩,便不再为难崔兄的家人了。崔兄,咱们走吧!”率先起步。

“至阴子”取过一袭大衫,与崔胤披了,与“毒辣子”一左一右挟持了他,大步而行,外人看来,倒也瞧不出是在押解人犯。

几人一路的行来,却已然到了五凤楼下。崔胤见朱温押了自己往宫中而来,心中便也稍稍一宽,却又对皇上暗暗地生了些怨恨之情。

便在此时,忽见一位武士如飞奔来,将一个物事交于朱温手中,大声道:“梁王千岁,皇上命小人将此物交于梁王千岁。”

朱温心中虽是觉得有些诧异,却也接物事于手,取开看时,却又是一道圣旨。他仔细瞧得瞧,便大声吆喝道:“崔胤接旨!”

崔胤见得圣旨又下,以为乃是赦免自己之令,心中却也完全放松下来,身子急忙跪倒于地,恭听朱温宣旨。

却听朱温高声传旨道:“崔胤阴谋谋反,事已查实,不须再审,着梁王就地正法。”

崔胤听得“就地正法”四字,却已心头雪亮,口中不由发出一声长叹之声,喟然道:“看来老臣是见不得皇上之面的了!老夫两朝宰相,忠心耿耿,公正无私,料不得竟然落此下场。也是苍天无眼,使忠良遭此劫难!”站起身子来,二目直视朱温,口中冷笑道:“梁王,崔某并未犯你,为何不给崔某留一条生路?便仅仅是因为崔某成了你纂唐的绊脚石了么?”

朱温老脸一红,大喝道:“崔胤,休得胡言乱语!皇上圣意,谁敢违抗?”又对了刽子手厉喝道:“行刑!”

刽子手早持刀候于五凤楼下,听得朱温下令,暴雷也似答应一声,鬼头刀高举,向了崔胤脖颈砍下。崔胤此时虽是双手被缚,双腿却能运动自如,见得鬼刀头斫来,身子一闪,口中大喝一声,足出如电,向了刽子手踢了过来。听得“砰”、“扑通”“当啷”几声声响发出,看时,却见刽子手中招倒地,手中钢刀月兑手飞出。趁得此隙,崔胤身子跃起,向前直掠过去,口中连声大呼:“皇上,老臣冤枉!”

崔胤“枉”字才出口,却见“至阴子”已然立于他的面前。他心中大惊,转过身子,才要向后跑时,却见道路又被“毒辣子”堵了。崔胤识得自己今日难逃毒手,且是自己功力自不可与“毒辣子”弟兄相提并论,却也不作无谓挣扎,身子退后几步,又猛然跃起,一头向了一根龙柱撞了过去。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传出,见得崔胤已然是脑浆迸裂了。

朱温见得崔胤气绝身亡,心中亦有些悲伤,叹声道:“崔胤啊崔胤,并非老夫容你不得,谁让你、我二人生于同一时代!”命人收拾了崔胤的尸体,拉出城外葬了。

匆匆数日。一日朝毕,忽听皇上笑问朱温道:“朱皇兄,为何许久不见崔胤上朝?莫非崔胤病了不成?怎的不向孤家告假?”

“皇上怎的如此说话?才几日功夫,皇上便忘了崔胤因犯大逆不道之罪、被皇上传旨斩首了么?”朱温愕然道。

“什么?朱皇兄,你说什么?”皇上龙心之中大吃一惊,龙体竟然由龙座上直跳起来,大叫道:“朱皇兄何出此言,朕几时传旨斩杀崔胤来着?”皇上“着”字才出龙唇,龙体便又瘫卧于龙座上。

朱温却不说话,由怀中取出二幅黄绫来,双手高举过顶,呈于皇上龙颜前,庄严地道:“皇上,现有皇上圣旨在此,请皇上过目。”又自语道:“皇上怎的如此健忘?短短数日,如何便将如此天大之事都忘记了呢?”

昭宗皇帝接过黄绫,取开看时,果是圣旨无疑,字迹亦似自己御笔亲,玉印赫然便盖于上面。皇上仔仔细细地瞧得良久,却未瞧出半点可疑之处来。他心中暗叹一声,龙口之中再也说不出话来。此时,以“哑子吃黄连”来形容皇上此时此地的心境,却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朱温见皇上龙目发直,龙体呆坐于龙座上,不言不语,心中亦觉不安。他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低声道:“皇上,朝中平安,用老臣不着,且是老臣离汴州已久,军务在身,不可再留,还是早些回去吧。今特向皇上告辞,请皇上恩准。”

李晔正自发呆,被朱温之声惊醒,龙口中“哦”了声,面无表情地道:“朱皇兄便不再多过些日子了么?”龙心之中却寻思道:“哼哼,朱温,你回去的越早越好!有你在朕身边,朕便觉有如芒刺在背,一刻也安宁不得!”

朱温听得皇上之言,笑道:“皇上,老臣既为皇上掌管兵符,又哪里敢懈怠一时半刻?更不敢贪恋安逸了!还是早早地回去的为是。”

“朱皇兄去意既决,明日,寡人便为朱皇兄饯行。那便如何?”

“皇上,老臣怎敢受皇上如此隆恩?且是老臣不喜张扬与应酬,只图清静,还是悄悄地回去的好。”

“朱皇兄几时动身?”

“回皇上,老臣眼下便走。”朱温对皇上施过礼,去了。

昭宗皇帝便也启驾回宫。他才入寝宫门,便将龙体上的龙袍一把扯了下来,摘下头上的龙冠,狠命摔于地上,龙体跳起,以龙足于龙袍、龙冠上使劲跺了几脚,龙口中发出吼叫之声:“皇上?哈哈,黄汤!荒唐!”他口中叫出“黄汤”,心中忽的想起那“杜康”老友来,当下“请”了过来,以大碗盛了,连灌几碗下肚。他吃了几大碗酒,却又不敢同上次一样找人发泄鸟气,只是将龙爪之中的酒碗狠劲往地上一摔,龙体躺倒于地,滚来滚去,龙口大张,拼命号啕起来。却似那泼妇一般。

昭宗皇帝正哭得起劲儿,忽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皇上万金之躯,怎可如此作贱自己?”皇上龙心一惊,疾忙止住滚动的龙体,睁龙目瞧时,却见面前便多了个独目宦官,且是年迈,喉间“齁”个不停。昭宗皇帝见得独目宦官,直唬得龙体抖抖地缩成一团,口中连声叫道:“田阿父饶命!田阿父饶命!孤家从未得罪过田阿父,怎的田阿父的英魂寻孤家索命来了?田阿父是找错人了吧?”

“唉,皇上是将老奴当成田总管了吧?别人也都说老奴相貌极似田总管,只可惜老奴只有田总管之像,而无田总管之命。”独目宦官笑了笑,又道:“老奴惊了皇上圣驾,请皇上恕罪!”却也跪去,叩起头来。

李晔识得自己认错了人,虽是甚觉尴尬,却也放下龙心来,只是口中狂笑道:“万金之躯?哈哈,豚犬不如!”

独目宦官起得身来,喘息了半日,才平息了喉间的齁声,语声平静的道:“皇上不须烦恼,天塌下来有众人顶着,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么?”

昭宗皇帝听独目宦官出语惊人,又向独目宦官瞧了一眼,涩声道:“劝人是劝不得心的,朕如此处境、如此遭遇,能不烦恼么?”

“皇上,事在人为,老奴便可为皇上分忧。”

“什么?分忧?你是说你可为朕分忧么?”李晔猛然坐起龙体,龙目又向了独目宦官瞧将过去,但见他鼻涕、口水直流,腰弓似虾,头顶光秃秃的已然不见一毛,双腿细如麻杆,且是身子颤微微地发抖,想到如此“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之人,竟然发出如此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龙心之中顿觉好笑,却又笑声不出。皇上如此憋闷了半日,方冷笑道:“瞧你如此模样,也能为孤家分忧么?别寻穷开心了!你又是何人?”

独目宦官张了张干瘪的老嘴,笑道:“皇上,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皇上莫要‘门缝里瞧人——将人看扁了’!老奴辛奎倒真想为皇上效忠。”

皇上龙体由地上直跳而起,又瞧了辛奎一眼,龙口启动,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龙口来,只是问道:“辛奎,你入宫几年了?”

“回皇上,老奴自幼便在宫中。”

“咦,怪哉,辛奎,朕如何便识你不得?”唐昭宗诧异道。

“皇上,奴才乃是一个不起眼的下人,怎能轻易便见得皇上之面?便是皇上见过奴才,又怎会引起皇上注意?”辛奎老脸浮上微笑。

“倒也说得是。”皇上龙首点了数点,又问道:“辛奎,识得朕为何烦恼么?”

“皇上可是被梁王气的么?”辛奎压低声音道。

“辛奎放肆,不想活了么?”昭宗皇帝见自己声色俱厉,只怕吓坏了辛奎,又放松了一下语气道:“辛奎,谁人不识梁王乃国之栋梁,朝廷重臣,功高盖世,你如何便敢诽谤于他?莫不成是因为梁王斩杀宦官,令你记恨于他么?”

“哈哈,皇上莫要将奴才想象得如此一文不值!”辛奎大笑一声,又道:“皇上,宦官与世上各类人等一般,亦是有好人、坏人之分的,自是不可一概而论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者,便坚决该杀。且是朱温所杀之人均与老奴无关,老奴怎会替他们说话?朱温滥杀无辜,老奴心中虽也气愤至极,却也不会诽谤于他,老奴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而已。皇上,朱温此时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了,皇上又何必为他遮掩?皇上日后便不想过上几天平安的日子了么?”他说了这些话,却已然累得咳嗽起来。

李晔见得辛奎慷慨激昂之态,又听他说得如此入骨三分,心中却也感动,尤是听到“平安的日子”几字,心中却似打翻了五味瓶,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他沉思片刻,叹声道:“辛奎,非是朕胆小怕事,不想除掉朱温老贼,只是怕朱温老贼权倾朝野,势大遮天,若是不慎,出了差错,丢失性命事小,毁了祖宗的基业,李晔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了么?是以朕便不得不谨慎行事了!”皇上龙颜上浮上一丝笑容,又道:“辛奎,你道能为朕分忧,想是胸中有甚锦囊妙计的了?”

“皇上,奴才一个不中用的下人,哪有什这策那计的?……”

“哼哼,辛奎,如此说来,你前时所言,不都是些废话了吗?”昭宗皇帝大失所望,不禁龙心微愠,不待辛奎说完,便截口打断道。

“皇上好急的性子,奴才还未说完哩。”辛奎笑道。辛奎独目圆睁,射出一丝亮光来,大声道:“只是皇上当事者迷,竟然忘记了一人了,此人定能为皇上效忠!”

“辛奎,却是何人?”昭宗皇帝一下子来了精神了。

“李克用。”

“辛奎,沙陀人骁勇善战,倒可一用。”昭宗皇帝点了点头,旋又摇头道:“只是李克用与先皇有些过节,只怕李克用不肯为寡人效忠了。”

“皇上,汴州封禅寺一役,李克用被朱温所害,不唯丢掉一耳,面容被毁,且是‘鸦儿军’全军被歼。如此深仇大恨,李克用能不报么?皇上若以诚相待,解说当年先皇之事,并陈说利害,老奴以为,那李克用是会遵奉朝命的!”辛奎面容一肃,庄声道。

皇上神情一振,大笑道:“辛奎,如此,寡人便试它一试,看那便如何?功成之后,寡人倒要好好地封赏于你了!”

辛奎笑道:“皇上,你看老奴如此模样,还能活得几日,还能干些什么?老奴要封赏何用?只要日后不挨饿受冻,不死无葬身之地,老奴也便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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