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台地形复杂,整体地势由西向东倾斜,西枕闽中山,与武陵邑相隔,闽中山地势高峻,山峰最高处可达三百丈,此西向东,由中山而低山、而高丘陵、而低丘陵、而台地平原,直至滨海,地势呈层状下降,却在近海处又有数座险峻的山峰隆起。
漳台南北两端相距二百四十余里,然而海岸线漫长曲折,不能丈量,前人估算超过千里之遥。
徐汝愚站在山顶,心不在焉的向北望去。
相比静海县的海面,此处显得海靖水清,北面隆起黛青的山体直刺入海中,山体以南的海岸向里凹进,形成一个巨大的海湾。
粼粼的水光映来,一座矮丘将一条大溪掩去一半,但看那入海口的湍湍水流,冲出一个巨大的弧形分水线,湛蓝与青碧判若两分。
视野远处,几座暗灰色的孤屿浮在湛蓝的海面上。
徐汝愚回忆《南闽地理志》中所描述的漳台地形,对照此处的地势,想不出这不足百丈高的丘陵究竟位于漳台何处。《南闽地理志》所记载漳台南部靠海的旗山高达二百三十丈,却不在视野之内。北面的那座高丘似乎差不多那个高度。
二十多人正转过山脚,与郑苍生率领的十几个汇到一处,而不远处三艘普济海匪船载着百多名海匪正向岸边靠来,灰白的帆落下一半,每艘海舟都有十多名光着膀子的水手跳进冰冷的海水里,接过船上抛下的纤绳,背肌虬结的将海舟向细软的沙滩上拉去。
那三艘海船似乎从东北面的一座大岛上过来,徐汝愚暗暗心惊:普济海匪在近岸的岛屿上建立了据点?宗政荀达竟然如此纵容海匪?
侧头去看包着头巾的少年,见他红彤的瘦削小脸绷得紧紧的,两眼一眨不眨的向山下望去,徐汝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那处明晃晃的被矮丘掩去一半的河湾,问道:“海匪怎么不从那条河湾上去?”
郑苍紫抬头看了一眼突兀出现在海岸的青年,眉头微微一皱,垂眼又向山下看去,说道:“大漳溪上去有道急拐,内角有一处悬崖,这帮海匪对这一带地形熟悉得很,三艘船怎么敢过那道急拐呢?”
徐汝愚见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微微不笑,哪会在意他嘴里的不屑语气。
却是身边的中年男人掠去自己的眼色中杂有怀疑的意味。见他被海风吹得紫红的脸膛上布满密密的皱纹,两道浓眉,却因一道斜拉下来的伤疤剖开左眼的眉骨直到眼角,看上去就像三条眉毛似的。徐汝愚想了一遍,未曾听人提及这人,看他双臂肌头虬结坟起,充满爆破的力量,修为应达到四品级。
百夷占据武陵山,普济海匪封锁海域,南闽与中原月复地甚少有勾通,南闽出了什么人物也极少传达内地人的耳中。
徐汝愚也是在抚州会战结束之后,才安排人手渗透到南闽,而漳台地区却是最难渗透的,一个四品级的好手,只相当于军中左尉、营尉级的高手,不为徐汝愚所知,也不奇怪。
海舟一上海滩,海匪纷纷跳将下来,在沙地上结成三列横阵,向岸上推进。
那处的海堤灌坍塌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寨丁分出十人手持弓箭站在断堤上,居高临下望着向缺口里移动的海匪,余下的二十多人则在缺口的正面结阵。
徐汝愚对寨丁摆出如此强的阵形暗暗吃惊,虽说寨丁占据有利的地形,但是海匪突破缺口并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
徐汝愚早就看出那群寨丁中除了刚才与自己说话的那名青年身手尚值得一观,并无其他好手在列,如果断堤上弓箭手没有让人惊喜的射术,想要以少胜多断断不可能。
此时三艘海舟上的五十多名水手也结集起来,向弓箭手所在断堤逼来,看情形想到强行攀上断堤。
徐汝愚眉头一挑,暗道:不妥。正待发力向下奔去,却见横在缺口正面的近三十寨丁徐徐向后退去,断堤上的弓箭手向逼上来的海匪水手,胡乱射出箭羽,便纷纷下了断堤,向徐汝愚这边的山地退来。
徐汝愚微微一笑,心想:空城计。
待弓箭手进了山脚下的密林,郑苍生也带着余下来的三十名寨丁也迅速退回来,走到半山腰,却沿另一条小路向后山去。
海匪五十名水手爬上断堤,结阵守在那里,百余名海匪战士寻着弓箭手上山的小径,小心翼翼的向山上行进。
徐汝愚将视线收回,对着身边两人说道:“让撤到后山的三十人绕到海边去。”又指着正向山腰处攀行的海匪说道,“等他们过了这处山口,让十多名弓箭手在此处现现身,就能引开在堤上守着的海匪。引开堤上海匪,将三艘海匪夺过来,让这帮海匪游回据点去。”
郑苍紫抬头问道:“谁要你多嘴?”
莫念却有所思,迟疑的问道:“你看出我们行的是空城缓兵之计。”
徐汝愚说道:“如果另有援兵,夺过海船,将这帮海匪捉住再说。”
莫念说道:“若是分兵去夺海舟,海匪若要强攻这里,防守兵力会有不足。”
徐汝愚笑道:“怕是没有别的兵力了吧。”
郑苍紫诧道:“你怎么猜到?”却见莫念叔扫来的眼光含有责备,才省得上了眼前这人的当。
“我哪需要讹你们?刚刚你们的一番表现,便是让海匪更加谨慎,然而故布疑兵,将海匪吓走。你们若有一百名战士,守住这处山口,若是海匪寻着路径上山,出其不意总比行空城计要稳妥多了。”
莫念让眼前这人说得哑口无言,沉吟片晌,说道:“诚如所料,坳子里只有适才四十三名不成样的战士。只是若按你的安排,海匪不上当,坳子里一点防守力量也没有了。”
徐汝愚笑道:“我幼年随先公趟过不少地方,也听人说过普济岛的海匪不那么好骗。”言下之意是说这空城计显得太粗漏了。莫念老脸微微一红,听眼前的年青人继续说道:“若是让海匪识破空城计,仅凭刚才的四十名战士以及三四百名手无寸铁妇孺居多的村民去抵挡海匪也不容人乐观。”
徐汝愚说道这里,稍稍一顿,见他脸色迟疑不决,接着说道:“若能夺下那三艘船,才能真正加深他海匪心中的疑虑,进退失据,他们极可能沿着海岸向撤入,或是绕过此处向内地流窜寻求补给。”
莫念见他说得如此肯定,问道:“若是海匪破釜沉舟进攻山坳子,而苍生他们又鞭长莫及,村民离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海匪上岸是来抢劫财物,不是来寻近海的村民一决雌雄的。我们商人最重视自己的身家姓命了,没有十成把握怎么说出来,你要不信,我与你一齐站到后面坳子里的谷场上,决不在村民之前逃走。”
“但看小哥却不像那些肥头红面的商贾。”
徐汝愚给他这么一说,脸色微微一红,说道:“小子姓徐,来这里是寻郑家的人。”
郑苍紫兴奋的问道:“武陵山那边派来的?你是要寻郑家的本宗吧?整个村子,有大半人姓郑,我叫郑苍紫,刚才那个是我哥,叫郑苍生,前年入了本宗的旁系,莫念叔却是外姓人,却是郑家的拳师,这次过来是助我们守寨的。”
徐汝愚点了点头,说道:“能遇见莫师傅,再好不过了。”
莫念轻轻一笑,说道:“若是你的计策可行,随便找一个俘虏,就能带你去建安堡。”转过头对郑苍紫说道:“你去寻你哥,让他领人去海边,待堤上的海匪被引入山中,就下手抢船。”
徐汝愚恍然省得自己在他眼中原来是个蹩脚的暗间,暗中苦笑,看着最先撤回来的十多名弓箭手已经攀上来。
莫念对领头的一名青年说道:“郑庸,你领人藏在左近,等追上来的海匪过了山口,你再领着人现身,做出封锁山口的样子,一定要引起海堤上海匪的注意,但也不要太过火。刚刚你们射箭时怎么没有平时的准头?”
郑庸身量稍矮,让莫念最后一句话说得脸色红涨,瓮声瓮气的说道:“知道了,师父。”
看着十多名弓箭手弓身藏入密林,莫念将他们走后留下明显的痕迹掩去,摇摇头说道:“听说武陵山那边设的演武堂允许平民子弟进入?”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清江子弟确无平民与世家之分,只要得到演武堂教习的首肯,都可以进入演武堂修习。”
演武堂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中低级将职,令徐汝愚殊为满意。军队的战力以及保证在劣势中不被击溃,主要依赖于中低级将职的素养。
徐汝愚离开雍扬时,虽然没有在雍扬正式成立演武堂,却在五校军中设立类似演武堂的临时机构,抽调敖方等三名教习与肖乌野、梅立亭等人一齐培养中低级将职。
徐汝愚看众人中只有郑苍生稍识军务,领兵进退井井有条,而郑庸等人则显然是莫念来此之后授的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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