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下来算一卦吗?”见她不出声,道人又说。悫鹉琻晓
怀风握着缰绳的手再次收紧。
祁天晴静立片刻,随后就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道人面前:“你不妨再说多一点。”
“夫人不必慌,老道既然开了口,肯定会说。”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只人偶来,祁天晴只能见到那人偶的背影,是个身穿窄袖绿裙的年轻女子,明明是人偶,她头上的发丝却似乎是真人的发丝。
“这是什么?”
道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拿针指破手指,让一滴血滴在了人偶身上,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她。
她还在疑惑着,正要问什么,脑中却渐渐昏沉,然后一头瘫倒在地。
怀风立刻从马上下来,要去扶她,道人却开口,声音沉沉道:“你放心,她不会怎样,要担心她,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国师,属下……属下只是想带她离开王宫!”怀风立刻跪了下来:“如今她已失忆,留在苏幕身边不过是徒劳,反而还会增长苏幕的实力,所以……所以属下想趁此机会带她离开!”
道人冷冷一笑:“你忘了么?在我面前,永远不要有任何的谎言。”
“国师,属下知错,属下不愿见她在不知情之下助纣为虐,所以才出此下策,忘国师恕罪。”怀风立刻道。
道人走到昏倒的祁天晴面前,一边蹲来牵起她手腕,一边说道:“谁告诉过你,你有资格管她的事?你们以前能隐忍是聪明的,现在来了大昭,却一个个都笨了,连性命也不要了。”
沉默半晌,怀风缓缓开口道:“国师,属下从未对国师有任何叛变之心,只是……属下想恳请国师,若有一日大业既成,国师可否同意……让我与她一起?”
道人细细看着祁天晴的脉象,叹了声气,自语道:“无法可救的失忆,看来计划仍然要照旧了。”说完,他才回答:“你是一把剑,剑的心里,竟想着男女情事?怀风,你是在告诉我,你已经留不得了?”
怀风埋着头不出声。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可以去找任何女人,可以拥有无数的女人,可是……他不可以把她也当成一个女人。
他们同样是剑,杀人的剑,潜伏的剑,她是剑,自己也是剑。
所以他看着她成为和亲公主,看着她嫁给苏幕,看着她成为王妃,看着她的心里忘了他,再把另一个人刻入心中。
他有一个梦,梦中他会与她骑着马,在广阔的天地里飞驰,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然而这,只能是梦。
真的只能是梦吗?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他突然想到,如果面前的人死了,如果操控傀儡的人不在了,那他手中的傀儡是不是就能自由了?可是……太元真人,那个人是太元真人,他惊异于,自己竟然想杀死太元真人。
太元真人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你是我所培养的人里,最有胆量的,却连我这师傅都不知道,你的胆量竟会如此大。”
怀风心中一震,他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记得他吗?”太元真人又从怀中拿出一个人偶来,他将那人偶举到他面前。
怀风抬眼看那人偶,那样的衣服,那样的剑,那样的稚女敕脸庞,那样的表情……他的心一阵紧缩,连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那是他自己,他十五岁时的自己,那人偶做得如同真人一样,他看着面前的人偶,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如此如此的诡异,这一刻,他仿佛一瞬间见到世上最可怕的鬼怪一般。
太元真人将一滴血滴在了人偶上,然后顺手,将刺破自己手指的细针倏然刺入人偶胸口。
“啊……”
怀风闷哼一声,猛地捂住胸口。
太元真人将细针轻轻转动,他胸口的剧痛便迅速加剧,仿佛有把长剑刺入自己胸口,而那长剑还在身体里转动,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剜下。他忍受过各种需要承受痛苦的训练,但没有一次会这样的真实、这样的疼痛,这样的真正感觉濒临死亡,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胸口的血一点点淌下、然后滴落地上的声音。
在他再也无法承受,身体颓然瘫倒在地时,太元真人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你以为,我如何随意安排着你们,却从不怕你们叛变?”
怀风撑着身体抬起头来,看见他的手正轻轻抚着手中少年的发丝——那是自己十五岁时的头发,那天,他在角斗中杀了五名同时长大的孩子,获得了头名,于是国师赏赐他一把最精致的剑,同时割下了他的一缕头发。
太元真人用两指拈起人偶的脑袋,同时,缓缓问:“你可知道,我若把这个木头做成的脑袋轻轻扭动,会发生什么?”
怀风的身体猛然一僵,他想了起来,想起十年前,有个武功奇好的弟子从公主殿逃月兑,他是那么聪明机智,他的武功是那么好,他真的逃走了,然而仅仅是他离开公主殿的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放在了训练场上。
国师什么也没说,没有人知道武功好的叛逃者是怎么死的,且还死得那么诡异:他的头与脖子分开了,却并不是刀剑割开的切口,而像是被什么拧掉一样。
有人说,国师并不是人,而是个千年成精的妖怪,他的身体无比庞大,所以他能抓住叛逃者,然后像猛兽一样将他的头从身体上拧断。
怀风现在才知道他的头是怎么断的,人偶……人偶,原来一具具有着他们长相的人偶,真的就是他们自己。
他撑起身体,跪了下来,“属下知错,属下绝不再犯……此事全是属下蛊惑,与她无关。”
“与她有没有关,那便看她能不能按我安排的路走。”太元真人将细针从人偶身上拔下。
身上的剧痛瞬间消失,怀风终于能直起身体,“但她记忆全失,如何能听安排行事?”
“这些与你无关。”太元真人收回人偶,站起身冷眼看向他:“你只需做自己该做的事。”
“是。”怀风回答。
……
……
正是天刚亮的时候,偏远的荒野地一派宁静,只能见到八匹疾驰的骏马,骏马驶到某一处,突然停了下来。
“陛下,有线索。”一名银骑从马上下来,认真看着地上的印迹说道。
苏幕早已下马,只见前面路段出现了个深坑,原本似乎是被大雪掩盖的,可后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踩在上面,从而跌倒在地。
银骑细细看着路面的印迹,又顺着印迹走到路旁、下坡,然后一路往下,停在了坡下,那最先下去的人马上朝上面喊道:“陛下快看!”
苏幕一边看着坡上似乎有人滚动的模样,一边下坡,到银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坡下一块凹陷的空地,下面是并没有被雪飘到的干土地,而那干土地略微有些平整,明显是有人到这里来过。
“路上的坑雪地里不易被发现,更何况还是晚上,他们走到这里,马蹄一定会踩空,马上的人一定会摔倒——”一名银骑分析:“而上面的印迹就证明了这一点,这坡上在我们下来之前并没有其他下来的脚印,只有那一片平滑的痕迹,所以他们两人都是滚下来的,然后,落到了这里——”银骑指向那片干的空地。
“他们似乎在这里作了停留。”这时,坡上的一人说道。
那人看着来回走几趟,看着地上的印迹道:“这一片路上少有马匹来往,所以我们能看到他们的马蹄印,而后面的这些印子已经不再清晰了,因为昨晚半夜下了雪,虽然不多,但也将印子遮盖了一些,但再往前面的马蹄印却几乎是完全清晰的,这证明前后两片马蹄印是在不同的时间踩踏。属下猜测,他们半夜行马到了这里,随后前面那人的马跌倒,马上的人滚下山坡,后面一人为救前面一人,不慎也滚下山坡,然后到了下面。只是不知他们因什么原因而停留,直到也许几个时辰后才再次上马离开。所以留下了前面清晰的马蹄印,还有坡上这两排上坡的脚印,这上面雪迹也不多,若是半夜里马上上坡,绝不会是这样。”
一名银骑疑惑道:“他们既然连夜赶路,理应不作一丝停留,为何会在中间耽误这么久?这坡不过是土坡,不高,且也没有半块石头或是树桩,他们不可能受伤,更何况也没有血迹,所以他们没有停留的理由。会不会,这是什么陷阱?”
“的确有此可能。”最初那名银骑盯着面前的场景想了想,从坡上躺下,然后任由身体滚了下来,果然正好落在了那空地上。演试再一次证明后,他却并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在躺过一会儿才突然道:“陛下,属下知道他们为何在此停留了!”
他激动地坐起身,马上开口道:“这里背风,比起上面来暖和了很多,而且地上还是干的!属下从半夜一路疾驰到这里,在马上时只觉处处是冷风,身体都像块冰一样,然而刚才属下滚落到这里,竟有一种这里暖和舒服,不愿再起来的想法。也许他们正是如此想,所以才在这里停留,也许歇息过一两个时辰,等天亮才离开的。”
“但他们难道不知后面会有人追来?竟敢就这样躺在这里歇息?若是这样,那他们何必连夜赶路,为何不待在城中的客栈留宿一夜再走?”另一人质疑道。
前面的银骑沉默起来,这时,一直沉默的一名银骑突然开口道:“大家还记得他们是从哪里离开的吗?酒馆。从所有迹象来看,他们的离开并非一早预谋,而是临时起意,怀风是银骑,为何会因一时冲动而做这样斗胆包天的事?因为他们喝了酒,且必定是很多酒。他们喝了酒,在酒醉下离开,然后到了这里——既然能在酒醉下斗胆离开,为何不能在酒醉下做其他事?”
他不再说下去,但其他人已经猜到了他后面的意思。
一对年轻的男女,在酒后冲动下私奔逃离京城,然后躺到了一起,那他们当然会在酒后冲动下做出其他事来,完事之后,他们再一起离开。
只是这样的判断,谁也没有说出来。
他们谁都没提那个拿着银骑指挥司二品指挥使金牌的美貌女子是谁,但心中隐隐地,又能猜到一些。
谁是美貌的?谁又可能拿到只有陛下才能赏赐的二品指挥使金牌?又是谁,能让陛下彻底不眠,带着他们几人一路追赶?答案只有一个:长宁王妃。所以陛下没开口,但所有人都猜到这是一个王妃私奔案,这不比别的出逃案,这无疑是在扇陛下的耳光。
而且很可能他们已经在荒山野地做了不齿之事。
长宁王妃有这样冒犯陛下的胆子,他们可不敢,所以尽管心知肚明,但都装作对女子的身份一无所知,只是就事论事。
这时地上的那名银骑盯着身旁某一处看了许久,才沉声开口道:“陛下,这里,有一样东西。”
苏幕看向他,他捡起东西,从地上起身,然后将东西呈给苏幕,嘴上只说道:“属下觉得,似乎是什么饰物。”
苏幕将那东西接到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
那是一颗黄色宝石,原本应该是镶嵌在什么上的——他希望他只能看出这些,可他分明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腰带上的饰物。
他难以想象有什么事,能让她腰带上的饰物月兑落,更难以想象有什么事,能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块地上停留一两个时辰那么久。
或许她是喝醉了,他们去了酒馆,当然是喝了很多酒,她和另一人的亲吻、她的离开、当然是因为她在酒醉后的无意识下,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天亮后仍然会继续选择离开?
所有银骑在这个时候都选择了沉默,苏幕也沉默着。
那块玉饰在他手中停留很久,他将它紧紧拽着,然后努力让自己冷静,让自己心中平静,可是……不知不觉,玉却在他手中碎了。
风吹在脸上,马匹在上面发出一阵“呼”声,似乎在提醒着他,他们两人去了更远的地方,也不知在更远的地方里,他们做着什么……
“继续追。”他短短说出三个字,然后往坡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