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人却忙碌。爱睍莼璩
这一回一行人住的是驿馆,晚上才安顿下来,下人们都在忙碌,只有主人是清闲的。
祁天晴将门打开,身子斜斜倚在门框上,侧头看向与自己隔着整个驿馆横截面宽度的对面。那儿是最华丽气派的房间,里面所住的人不曾露出半个人影,只有外面排排站的武士,一共二十人,目不转睛,威风凛凛,一副严防死守之态。黎国这边有人猜测,这大昭王不知为什么突然加严了戒备,恐怕是有预知的危险,上前探问,对方却不说,弄得黎国很生气,心想最好来个刺客,目标朝着大昭王去。
而大昭那边则在想,也许是与黎国这送嫁队伍隔得太近,陛下终于听了劝,要防一防他们。
祁天晴知道,他的确是防黎国,却不是防那送嫁的官员啊,将军啊什么的,而是防自己,早在昨晚她就从拦住她的大昭武士那里得到了消息,大昭武士说:陛下有令,陛下帐篷与房间三丈内不许公主靠近,公主莫为难属下。
三丈,三丈,足足十米!她越想越气,转眼看到站在楼上栏杆旁的弓箭手,不由走了过去,开口道:“把你的弓箭给我。”
弓箭手紧紧按着自己的武器,十分为难,军人的武器,哪能随便交出去?弓在人在,弓亡人亡。
祁天晴被苏幕逼了一肚子火,这时候脸色很是难看:“给不给?不给就别色米米盯着本公主瞧。”
弓箭手大惊失色,“公主不要误会,属下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色眯米盯着公主瞧了?”
祁天晴“哼”一声,一把握住他手上的弓,“你要不给我,就是色米米盯着我瞧,你觉得你们将军是信你还是信我?”
那弓箭手吓得脸都白了,弓箭手身旁另一人忙道:“还不把弓箭给公主!”
弓箭手一迟疑,祁天晴已经将弓夺到了手中,又抽了几支箭,然后转身离开。那弓箭手问身旁人道:“给她了,这……这我怎么办,万一被将军看到我一个空人站在这里那我不是完了!”
那人一拍他肩,“怕什么,你当将军这么多天还不知道咱们这长宁公主是什么人么?你就说弓箭被她夺走了,将军铁定不怪你!”
弓箭手一想,正是这样,这才放下心来。
祁天晴拿着弓箭站回原地,那站了足足二十名守卫的房子当然依然还在对面。
她拿出弓箭来,朝对面对准,拉弓。
“小心!”对面大喊,然后不约而同紧张地拔刀,可就在这时候,拿弓箭对准的女人却又将弓放了下来,甩了甩胳膊,然后又搭起了弓,这一回却是往别处瞄,然后那箭头往四周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正对面。1d7Dq。
守卫一边往上面禀报,一边挡在陛下门前警惕着,没想到就在他们以为她还要继续瞄准时她真的拉弓发箭了,可箭却只飞了不到半丈远就落了下来,连走廊都没飞过。
守卫顿时放下心来,好几人都舒了口气。
“这长宁公主,玩什么不好,玩这个,可真是能吓人。”其中一名守卫忍不住道。
其他人笑起来,“你别说,这公主还真是个能折腾的,她做的事样样都能把我们吓到。”
祁天晴又射了一次,却又一次连走廊都没射过。
守卫们又站在了原队形,议论道:“这是男人用的弓,她一个女人,哪有力气拉得开,能把箭射出来就不错了。”
“你说她对着咱们陛下的房间瞄是个什么意思啊,我看她不是挺喜欢咱们陛下的吗,前几天还总要来找陛下来着。”
“不懂了吧,这叫爱之深,恨之切,谁叫陛下不理她呢,女人就是这样,爱起你来能把命都给你,恨起你来能把你的命都要了。”
“哈哈哈,弄得跟你多懂似的,我瞅你也没见几个女人。”
大昭有人见了祁天晴这阵势,去找黎国将军,将军本就不喜欢大昭,看了看,丝毫不在意道:“公主不过是玩玩而已,她也拉不开弓,射不出去,这就把你们陛下吓到了?”
大昭一时无奈。
好不容易,今秋走到了祁天晴面前,微笑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练箭啊。”祁天晴一边瞄准一边回。
今秋又轻轻一笑:“那边正是陛下的房间,公主这样练箭,恐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恨着陛下,要对陛下不轨呢。”
哼,我就是要对他不轨,在床上对他不轨!祁天晴心里恨恨地想着,却只瞅一眼她,随口问道:“你没事了吧,我割伤的那口子结痂了没?”
今秋点头:“自然已经无事了,药都不再喝了。那点伤不过是伤了点皮而已,早已无大碍。”
“哦。”祁天晴哦完,却突然怔了一怔,又往今秋看了一眼。
蛇……毒蛇……
那时候的今秋是多么的怕啊,蛇这东西是个女人都会怕,像自己这种女人不怕是因为早已在死人坟里练成了女汉子,而女汉子就是比汉子还汉子的女人,不过,夏侯翎这张脸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女汉子,公主的身份听上去也十分柔弱,说她怕蛇不奇怪,说她不怕蛇才算奇怪。
她突然一笑,高兴道:“今秋,好在看见你,才让我想了个好方法。”说着突然开弓发箭,箭“嗖”地一声飞出去,死死钉在了对面房间的房门正中间。
正讨论着长宁公主的门前守卫猛地一惊,立刻再次挡在门前拔刀,然而祁天晴已经含着笑扔了弓箭,转身回了自己房去。
第二天,仍然是行路,行路,继续行路。士兵们走路再走路,将军们骑马再骑马,某些人则是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的坐马车,枯燥与单调持续着。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这枯燥。
“护驾,保护公主!”大红马车旁边的侍卫听到叫声率先拔刀,立刻冲到了车门前,其余人也迅速警戒,围向马车。
得知出了意外的队伍很快就停下来。
“啊——”祁天晴大叫着从马车内钻出来,然后匆匆忙忙要跳下马车,却一不小心摔下,好在下面宫女与侍卫一同将她扶住。
“蛇,蛇……里面有蛇!”祁天晴大叫着。
侍卫立刻跳到马车内查看,果然就在马车上发现了一条吐着蛇信的竹叶青,当即就一刀砍过去,没想到那蛇却立刻跳起来将尖尖的脑袋袭向他,他往后一退,人就从马车上跌了下去。
侍卫这一跌让周围人更加意识到马车内的危险,人人脸上都是紧张,最后还是一名武功极好的侍卫再一次跳上马车,出手精准地一刀将蛇头砍下来。
然而没了头的蛇身却突然挣扎起来,不由落到了地上,吓得几名宫女尖叫声连成一片。
只是一条毒蛇,虽然吓人,但对付起来并不太难,毕竟有这么侍卫。蛇最后被剁成了肉沫,可造成的惊吓却还在,特别是长宁公主。她一直哭着,死活也不肯再上马车,况且马车上还有毒蛇留下的血迹,实在不适合公主再去坐。
但之前两国都已下令下午必须快速赶路,要不然天黑还到不了可扎营的地方那可就难办了,夜行军最是危险。
后来,公主身边的宫女提议,要不让公主去三皇子的马车先赶路,等到了休整的地方再清理现在的马车。黎国官员连忙摇头:“这自然不成,皇子与公主虽是名义上的兄妹,但还是谨守男女大防的好,况且大昭还在此,到时候抓着这把柄不放就大事不妙了。”最后经过商议,大家一致认为让公主先去大昭王的马车为好,他们回大昭就会行大礼,这伤不了公主名誉,更何况先与大昭商定,他们若同意,那以后也不能再说什么。
决定好,黎国便去和大昭交涉,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大昭当然只能同意,于是短短一刻时间不到,祁天晴就坐到了苏幕对面。
马车门一关,她就将脚抬到了坐板上,一改之前受惊吓模样,笑看着苏幕道:“陛下,我们猜谜语怎么样?你猜猜,这是什么?”说着,她从身上拿出一只黑色的布袋子来。
苏幕看着面前的一张地图,不抬眼,也不开口。
对此,祁天晴已经习惯到了如果他有所回应就一定觉得他是不正常的程度,自顾自得意地回道:“这是我拿来装蛇的袋子,我可是花了半夜时间才找到那条蛇呢,原本想找条大点的,更吓人一些,可最后大的没找到,倒找到个剧毒的竹叶青,可真是天助我也!”
苏幕不抬头,她奇怪道:“你在看什么?这不会是你们的军事图吧。”说着索性挪到他身边去,将头凑到他手中的地图上。
苏幕终于有了反应:往旁边挪了挪。
祁天晴不由偷笑,然后道:“这个图……我有点看不懂,话说我知道更标准更清晰更全面的地图画法,你要不要看一下?我可以教你。”
苏幕并没有表现出兴趣来,她又说:“我问你哦,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热情了,热情得你受不了?我是觉得,人都不喜欢自己的性格,而喜欢和自己相反的性格,像你这样冷僻无趣的人应该更喜欢我这样热情而活力四射的吧,所以我觉得我对你应该挺有吸引力的。”
“……”
“你戴个面具就敢来黎国来,可真是胆子大啊,就不怕真被杀了吗?还是你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你想……看看那个舞阳公主是不是真死了?”
她看着他,带着微微伤痛的语气道:“你是不是因为古月城的事受了大太的伤害,所以决定不再和人亲近,不再爱任何人?还是你曾经有个深爱的女人,她在那时候永远离开你了?”
“你不能自暴自弃啊,你得振作,得重新拾起活下去的勇气,你看外面阳光这么好,风这么温和……不对,风还是很冷的,反正天地如此美好,你已经活在回忆里二十多年了,你不能一直这样啊!”
祁天晴一动不动凝视着他,他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的地图。
她终于叹了口气,“连说你最可能有感触的事都没反应,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么?我要是长时间不说话,和个狗都能讲半天,你就不怕把自己憋坏?苏苏?幕幕?小苏苏,小幕幕?”她叫着叫着突然凑近他笑道:“要是我们以后生个男孩子,然后那孩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一定把他教的黏糊糊腻糊糊的,天天抱我亲我,叫我叫小翎翎,哈哈哈,看着小苏幕那样,一定很有趣!”
笑着笑着,她发现苏幕竟然从地图上抬起了头,看着自己。
这让她大为惊喜,立刻道:“哇,你居然有反应了,看来还是挑|逗你比较有用一些嘛!”
苏幕不只看她,还开了口:“你不怕毒蛇?”
祁天晴得意地笑,“嘿嘿,还好了,反正那东西吓不倒我,虽然我没你那样厉害毒酒都能喝,但一般小毒我还真不放在眼里,比如毒蛇毒虫什么的。”
苏幕从身上拿出一只银色的针出来,淡声道:“这针里有毒。”
祁天晴一阵意外,凑近了就着阳光看,果然能从那针尖上看到蓝色的光芒。她看看针,又看看苏幕,然后笑道:“你不会是要威胁我,我要是再不闭嘴就拿这毒针刺我吧?哈哈哈,小苏苏,你怎么这么可爱!”
话音落,她膝上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而苏幕手上的银针真的不见了。
她发誓,虽然她在和他开着玩笑,但她真的有防备啊,她甚至能保证只要他有异动她就会提前闪开,然后迅速抽出身上的匕首来,可是!她忘了苏幕的武功,她忘了苏幕的身手,她忘了他从她面前闪开而她连他是怎么闪开的都看不清!
他以着一种非常人的速度,至少在现代是非常人的,然后,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他手上的毒针刺到了她腿上。
毒针的一半已经没入了腿中,痛只是微微的一阵,比被蚂蚁咬还轻,但酥麻感却是清晰的,从毒针刺入的地方一直蔓延,蔓延到整个膝盖,蔓延到整个左小腿,然后右小腿,……祁天晴伤心又无奈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毒?你不会要杀了我吧?”
“致人膝部以下酥软无力,持续月半,介时队伍已至大昭。”苏幕回道。
祁天晴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阴险小人……心狠手辣……”说着拔出那根细小的银针,当着他的面挽起裤腿,开始去吸自己腿上的小针孔。她所熟知的,一般这种可以刺入皮肤的毒都是通过血液传播,她吸出一部分毒血来,多少会好一些。
苏幕看了看她,然后又回到了自己面前的地图上。
祁天晴并没吸多久就感觉到了药效,她试图在马车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就像小腿瘫痪了一样没有一丝力气。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只能卧床休息了?不只靠不近他三丈以内,连他三丈以外都到不了?寂是这子只。
她面色悲痛地看着他,“苏幕,对一个一心喜欢你的女人,一个一心只想与你白头到老的妻子,你就是这样对待的吗?冷血负心汉,没良心!”
苏幕不语。
她缓缓地,趴在了坐板上,样子不无哀怨道:“我不要再喜欢你了,不值得,太不值得了,你不配得到我的喜欢,世上比你好的男人千千万万,我要去喜欢他们去,我要和他们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苏幕仍然看自己的,当她如无物。
她翻了个身平躺下来,直直看着头顶,忍不住叹气:“佛祖,以下不是装的,是我的心理话,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喜欢这个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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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国京城,阳光正好,一名年轻女子戴着能将全脸都遮着的帷帽,走到钱庄窗口前,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来递上去,“二十两白银。”
钱庄伙计收了银票仔细辨认后就将银子拿了出来,交待道:“姑娘,二十两,您清点一下,回去路上注意着些。”年轻女子并不多说什么,隔着帷帽清点完毕后将银子装进自己手中提着的菜篮,盖上菜,然后离开。
没想到才走出几步,突然一阵风吹来,将她帷帽上的垂纱刮了起来,她急忙将垂纱用手拉着,小心地看一看四周,发觉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帷帽顶上一阵力量传来,帷帽就被摘掉了,她大惊失色地回过头,却见后面站了三名男子,正中间一名正得意地拿着自己的帷帽。
“这不是宁王府的夏侯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出来啦,丫鬟也不带一个,你这高贵端庄的身份,不怕被人轻薄了?”拿帷帽那人笑着问,顿时引来身旁其余两人的哄笑。
他正是庞丞相的儿子庞清豪,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只是此时斜着身子,把玩着女人的帷帽,看上去像个纨裤。
夏侯嫣儿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偏偏碰见了他,还被他认了出来。看他的样子就是专程来落井下石的,她当即帷帽也不要了,转身就要走。
然而庞清豪却并不准备这样放过她,立刻就挪步抢在了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夏侯嫣儿又回过头,另两名男人却嬉笑着挡在另一头。
“庞公子,原来你是被这女人玩弄了啊,我看也就这么回事嘛,还以为是个天仙呢!”
“长得也是不错吧,而且敢连庞公子都摆一道,也够胆儿啊!”那两人笑道。
庞清豪“哼”一声,“你们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要说输在三皇子手里吧,我是心服口服,可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女人居然也有今天啊!她心机深着呢,一边跟我送秋波,一边又和辰妃搭关系,那会儿还和宋家那小子碰了面吧,一个庶女,野心倒不小,这四处撒网呢,怎么撒着撒着,把自己给撒出去了呢?”
“庶女?不是庶女吧!”其中一人笑道:“哈哈,这可是她娘和个奴才困觉困出来的。你别说这奴才啊,生个女儿倒是水灵水灵的,打扮起来还真能充个大家小姐呢!”
在四周的哄笑声中,夏侯嫣儿泣声道:“庞公子,之前所有事都是嫣儿不好,只是当时我实在没想到会那样,我与三皇子的婚事都是父王与辰妃作决定的,我先前半点不知情,后来知道时却已晚了,当时我一心想着你,三皇子是我妹夫,我怎么会起那样的心思!”
庞清豪冷笑,“我说夏侯嫣儿,你真当我是傻子,被你耍一次还不够,还要被你耍第二次?宴会那天我也在呢,你那奴才爹都招了,你妹妹……啊不,你当时的妹妹就是被你们找强盗去欺负的,你是偏偏看上了你妹夫,一门心思去抢呢!哈哈哈,真能装,当初连我都给骗了!”
“公子若不姓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夏侯嫣儿说着就要走,庞清豪立刻就将拉住。
夏侯嫣儿被他拉住了胳膊,立刻挣扎道:“你做什么,放手!”
“嘿嘿,我就不放!”庞清豪说着,更将她胳膊抓得紧了些,“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家小姐?襄王妃?不就是野种么,骚娘们儿生的小骚娘儿们,还在这儿装小姐呢!”
“你……”夏侯嫣儿知道挣扎不过他,心里思量一番,不由哭了起来,“庞公子,我知道你怪我,恨我,怨我,一切也都是我欠你的,如今我是这样的身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若要解恨,就直接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我也甘愿,总比被别人骂死好!”
庞清豪一时怔神,就在自己将要心软的那一刻却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居然又一次要上她的当!
他笑了笑,突然柔声道:“夏侯小姐,我哪里舍得杀你,我怨你不过是一直忘不了你而已,你知道我那时候求我爹答应让我娶你都求到什么份上了,我哪里能忘得了你!”
另两人见他这样,不由急道:“我说庞公子,你怎么又着了她的道,她哭几声你就信了,女人哪个不会哭!”
“公子……”夏侯嫣儿啜泣着开口,样子楚楚可怜。
庞清豪接着道:“夏侯小姐,反正现在三皇子也不在了,你就回到我身边吧。”
夏侯嫣儿抬起头来,梨花带雨道:“公子,你……你不怪我么?”
“不怪,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就好,夏侯小姐,你愿意吗?”庞清豪认真道。
夏侯嫣儿背后两人立刻去拉他,“你怎么了,说了她是装的装的,你忘了你是怎么被她摆一道了,好了,回去了回去了,别理她了!”
庞清豪却完全不管,只看着夏侯嫣儿道:“夏侯小姐,告诉我,你愿意吗?”
夏侯嫣儿哭着,此时此刻,当然什么出路都比现在的境况好,不由点头道:“公子,我愿意。”
“太好了,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吧!”庞清豪立刻道:“让我想想,让你做我的什么呢?小妾?丫鬟,还是洗脚丫头?要不然就做专门的暖被女人算了,反正你娘够风流,估计你也不差,省得他们老拉我去那翠香院什么的,麻烦!”
这话一出,他身旁两人才反应过来,不由大笑一阵,连忙道:“是啊是啊,你回去和你娘多学学,看她怎么勾引那奴才的,别说,这套咱们男人还真喜欢,哈哈哈!”说着又朝周围大喊道:“来看看来看看,这是王府的小姐呢,前两天被抖出是她娘和别人偷情生的野种,给王府赶出来了,现在日子难过着呢,你们谁家要小妾谁家要丫鬟,哪个青楼要买姑娘的都过来看看,看这姑娘,人年轻,模样标致,贱价卖,只要十个铜板啊,十个铜板就行!”
“还能零卖,一夜一夜的卖,一夜一个铜板!”
周围人都看热闹地往这边围过来,夏侯嫣儿紧紧抓着手中的篮子,只觉得四周充斥的全是嘲笑声,辱骂声,声声如刀一样刺在心口,仔细听来,却又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边闹轰轰的。
“你们这些野种都臭不要脸!”突然,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传出,下一刻,一瓢凉水就迎面泼来。不,那似乎也不是凉水,而是馊水,带着油沫,带着酸腐味,带着烂菜烂叶,此时全都沿着她脸往下淌。
庞清豪冷笑一声,“夏侯嫣儿,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的命,野种就是野种,飞上枝头也会掉下来照样做麻雀的!”
“这哪是麻雀啊,明明是苍蝇老鼠蛆嘛!哈哈哈!”他旁边的人起哄道。
夏侯嫣儿再也忍不住,猛地从人群里钻出,头也不回地往旁边巷子里跑。身后并没有人追,她却一直跑一直跑,穿过一条又一条无人的巷子,直到路的尽头才停下来,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巷子阴暗湿腻,处处是青苔霉迹与脏物,她却只有躲在这里才能避过那些唾弃,连哭也不敢哭出声来。
这就是她的命?这就是她的命?为什么这要是她的命?与奴才有染的是母亲,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柔柔顺顺的长大,她也与人为善过,可那些人是怎么对她的呢?她又做过什么,那些不过是夏侯翎欠她的,宁王府欠她的,是老天爷欠她的!凭什么从一出生命运就被注定,有些人是庶女,有些人是嫡女;有些人锦衣御食,受人称赞,到了出嫁的年龄就自有好的姻缘;而有些人却从小食不果月复,受人欺凌,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家,等着她的却是妾室与糟老头的续弦,夏侯翎哪里比她强,哪里比她好了!
自己不是王爷的女儿,她就是了么?她照样是野种,可她却有着公主的身份,她能嫁给年轻的大昭王,身旁还有三皇子凤卿!自己有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被赶出家门,被逼着缩在个又破又旧的客栈,被泼得满身馊水,而未来,她的未来早已看不见。
这一切,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夏侯翎害的!她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却把她推进了地狱。
老天爷,自己真的要这样么?自己真的要在这京城被人唾弃地活一辈子么?曾经,曾经她得到了众人的喜爱,得到了喜欢的男人,得到了想要的姻缘,她死死把亏欠自己的夏侯翎踩在脚底,而现在……现在一切都没了,现在一切都是噩梦……
她抬头看着天,天上白云缓缓飘着,静静的偶尔吹来一阵风,没有半点回应,好久她才想起来,天不会理世上任何人,它只会高高站在那里,看地上一切可怜人的笑话。
几只鸟儿飞过,终于为天空添了些许生气,她看着那鸟,发现那不过是最普通的麻雀。
麻雀……麻雀……
正月里,百鸟无踪,她听人说它们全飞到了温暖的南方,所以京城的冬天是看不到鸟雀的,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麻雀。现在飞着的正是麻雀,飞得那么高,那么自在,身影也轻巧,没有人会觉得它们低贱,没有人会觉得它们不配飞上天,因为不只没有凤凰,没有画眉,没有黄鹂,连燕子也没有,一切都没有,它是唯一,若要封鸟后,它就是。
夏侯嫣儿突然从地上站起身来,目光直直追着那几只麻雀看。不错,如果她是麻雀,夏侯翎是凤凰,那她只有毁了凤凰,才能得到凤凰的命运不是么?她与夏侯翎,生来就必须要决出胜负,这十多年来,夏侯翎起的时候她落,她起的时候夏侯翎落,而这一回,她一时疏忽,败在了夏侯翎手上。可这怕什么,她没有死不是么,她们之间,不过是风水轮流转,风水要轮到何时,只看谁彻底折在谁手里了。
少女之前还悲戚痛苦的脸顿时就倔强起来、狠辣起来,她擦一擦脸上的泪水与馊水,毅然往巷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