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女人与男人在思想上、行为模式上的差异,可比火星与地球,几乎是永远别想达到“有志一同”、“心有灵犀”的梦幻境界。所以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要企图想去了解女人,也不要以为你了解女人,因为那都是错的。
而如今他婚姻莫名其妙的触礁,这个真理再度被印证。
他是罗以律,出身于人们口中的“百年罗家”,这是一种对商界元老家族的敬称,尊敬这个古老的商业家族竟能在风风雨雨中,从日据殖民时代走到如今民主自由时代,一百年来,仍然能在台湾屹立不摇,稳如盘石。
因为先祖重视隐私,不喜张扬,所以即使罗家如此富裕,却从来都没上过富豪榜的榜首。然而不管历年的首富大名如何的更替,被无情的商界风浪汰旧换新一轮又一轮,百年罗家总是静静的待在前十的榜单内,有时是第三名,有时是第十名。从台湾流行起计算富豪的身家时,都是如此。
百年罗家从来不是首富,却是上流社会公认的商界贵族,是历来的商界新兴富豪与家族乐于攀交的对象,并会因为成为这个家族的朋友而感到无比荣幸,像是从此证明自己不仅是富了,而且还贵了。
他是罗家第四代,长房的次子。
次子,是个尴尬的身分。因为不像长子被寄子厚重的期待,打一出生就被当接班人仔细而严格的栽培;也不像么子那样被宽容,可以任意的享受长辈与母亲的疼爱。
许多历史研究学者、商界观察家们对罗家的百年不衰,有着诸多见解。其中最有志一同的是——罗家有着严谨且绝对的传承方式,并且祭入家训中,任谁也不能轻易改动。
罗家的家主,只会是长子。即使这个长子才能平庸,也绝不更改这个家训。历代长子打一出生,就有继承权,他可以继承来自于父亲百分之七十的财富,剩下的百分三十则由其他弟妹分享。若有其他才能出色,且不甘屈居于人下的子弟,就让他分家出去,并给予一笔丰厚的创业基金,提供所有能提供的资源助其创业——百年来也不乏这样的例子,但大多数的人仍是愿意留在家族里效力。
罗以律上头有一个准继承人的兄长,下面有一个个性独特的弟弟。大哥沉稳,小弟狂放,两人出色的表现,让他们从小就是长辈关注的焦点。他们三兄弟都不是喜欢被注目的性子,所以对大哥与小弟来说,成为常被亲友谈论的话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他,则幸运的躲过了这个困扰。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家族里的平庸之辈,缺少好强斗胜的性情——至少他对于罗家累积了四代的巨大财富,从来没有想要得到与驾驭的。
他的父亲很早就对名下财产做出分配:百分之七十理所当然给长子;百分之二十给次子;百分之十给幼子。然后,次子与幼子又可以平均分配母亲名下的财产。不过母亲名下具有纪念性的对象,则必须交由长子保管,收藏在家族宝库里,作为长辈百年之后,对他们的追思与记忆。
听起来比例少得可怜,但那其中代表的数目字,足够最挥霍的败家子花天酒地、极尽荒唐之能事的过一辈子了。
他对生活从来没有什么不满足。反正生命就是这样,人生也就是这样。
在公事上全力以赴,尽力挥洒,从中取得绝大的满足或挫败,商场好比战场赌场,投资与投机,其实不太有界限,每天都有新的挑战要面对;所以在私生活上,不需要再更多的刺激了,他只要平静。
这八年来,翠微一直做得很好,给了他平静的生活。
他不是那种会开口勉强别人的人,所以翠微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要的,他觉得不过分,于是从来不阻止——包括她坚持学商、当个职业妇女,与他夫唱妇随。在当年,为此还在家里闹出了一点风波。长辈都觉得她乖乖在家里女乃孩子就好了,一连生了两个儿子,虽有保姆帮忙,但身为母亲的人怎么可以撇开不管?!
要知道,罗家对子女教育是非常重视的,他们相信缺少父母关注又生活得太过优渥的孩子,将会在长大后成为家族的负担。所以罗家的媳妇通常会全职在家陪伴孩子到至少上小学为止,才能另做其它生涯规画。
但翠微却成了例外。她嫁了他之后,第一年生元达、第三年生元遥,这中间还取得了纽约大学商学院的硕士学位。读完书之后,没一刻静止下来,马上进入公司工作,与他同进同出,当起职业妇女。
家人很反对她这种置子女于不顾的行为,但翠微如果是那种会介意别人目光的人,当年就不会嫁给他了。
父母都希望他能与她谈谈,请她留在家里,至少将孩子带到六岁。他们知道翠微只听他的话,只要他要求,她很少有不听从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爱惨了他、崇拜死了他!
关于她对他的热情……他称不上感动,也谈不上厌烦。虽然知道自己有左右她的能力,但却极少使用。他总是这样,不喜欢因为手中握有主宰别人的权力,就轻易支使别人,把别人耍得团团转。那种无聊又恶劣的玩弄,不会让他的人生比较快乐。
人与人之间需要尊重,即使是对自己的妻子。
当然,他也从来不以为自己是个很好的丈夫,但也没有差到会被一个“爱死了他”的女人给放弃的地步吧!
“她到底在想什么!”罗以律发现自己竟然在宝贵的上班时间为私事发呆,忍不住低咒了声。
闭了闭眼,坚决的将杂思甩出脑海,目光专注盯在电脑萤幕上,却发现任务栏上skype通话讯号闪个不停,是他的长子元达。他将耳麦挂上,接通。
“元达,有什么事?”他问着远在美国读贵族小学的长子。儿子通常不会在他上班时间内找他,可见是听到风声了。最可能的报马仔人选则是……
“爸爸,女乃女乃说您跟妈妈要离婚了,是吗?”
果然是母亲说的。
“是的。”他道。没发现自己微皱着眉,心情再度被私事搞差。
母亲对翠微一向很有意见。
打从知道这个媳妇一点也没有当人家母亲的自觉、轻易将年幼需要照顾的孩子丢在美国,坚持要陪他这个丈夫回国工作后,从此就对翠微极之冷淡。并且立即打包行李,飞去美国陪两个孙子住,临走前还撂下了不少气话,说什么当母亲的人狠得下心,做祖母的可不能让孙子当孤儿!为此,至今不肯与翠微说话。
母亲……恐怕是以欢天喜地的心情来面对他婚姻失败这件事吧?
“爸爸,妈妈那么爱您,您为什么要离婚?”儿子的声音非常不解。
她爱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爱死了他!所以每一个听到他即将婚变的消息的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个遗弃者,而非被遗弃的那一个。
真是让他百口莫辩……不过,既然他从不与亲友谈论自己婚姻,也就没有什么辩不辩的困扰。
“元达,不管爸爸与妈妈的婚姻情况如何,都不会减少我们对你们兄妹的爱,你明白这点就可以了。”
“我明白,但您不觉得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毕竟我们是您跟妈妈的小孩啊,爸爸。”这个儿子也很知道该怎么说服父亲同意自己对这件事有发言的资格。
这样说,倒也合理。罗以律同意,于是道:
“老实说,问题在你母亲。我猜最近她会去美国住上一阵子,到时你不妨问她。”
“您没有问吗?”
“没有。”
“可是您却同意了。”儿子的声音带着点指控。
“元达,你母亲是个理智清醒的成年人,她做出了一个决定,自有她的理由。想必她也将所要面对的种种都考虑过了。不管那个后果是什么,她都得自己承担。总之,她为什么提出离婚,还是请你自己问她吧。”
“妈妈怎么会有空过来?她那么忙。”儿子道。
“不会再那么忙了,儿子。她今天向她的顶头上司提出辞呈了。”这是刚才传来的最新消息,整幢大楼都为之震动,自然有人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向他报告。顺便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当然,这也是因为大部分的人并不知道他与她正在协议离婚中,知道的人就不会为了这点离职小事而大惊小敝了——他们会惊的是另外一件事。
“啊……怎么会……”总是显得少年老成的儿子,很少有结舌说不出话的时候。离职,表示离开爸爸,表示妈妈是玩真的!
“是啊,怎么会……”对于这件莫名其妙的事、他这个当事人也不是不感叹的。
“爸爸,不管妈妈为什么提出离婚,为什么你那么快就同意了?”
罗以律楞了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明快处理事情有什么错,但眼下被儿子一问,倒是忍不住想着:为什么当时他同意得那样轻易?是不是以为她在开玩笑,决定给她迎头一个痛击?而,当他将她当成敌手对待时,就不会有任何包容的温存了。她,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儿子,也许你更该想想,为什么好端端的,你妈妈要这样做?婚姻这种事不是玩笑,如果基于试探或开玩笑的念头,都该承担最严厉的后果!”
“爸爸,您生气吗?”
“生气?什么意思?”
“我觉得您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那是你的错觉。”他坚定的道。这才想起,今天花了太多时间耗在这些琐事上了,现在是上班时间,实在不应该。“好了,儿子,如果没其它事的话,放爸爸回到工作上吧。”
“……嗯,不好意思打扰到您,爸爸。那,我写e-mail给您好了。弟弟还在睡,他也说想跟您讲讲话,到时我们一起写在信里吧。”
罗以律扬了扬眉。
“你们还想跟我说什么?”
他的长子在耳麦那头顿了一下,像在组织恰当又委婉的说词,然后道:
“本来觉得可能是您伤了妈妈的心,所以想跟您抱怨,表达身为儿子的立场;可现在,也许我得回头想想该怎么安慰您。”
罗以律忍不住在桌上支起一肘,好撑住自己无力的脸。他知道现代的孩子很早熟,自家的孩子更是打一出生就特别独立,可他才满七岁耶!会不会太人小表大了点?到底是学谁的啊?!
他拒绝承认这是出自于遗传——因为已经有太多人说过他这长子从里到外都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甚至直接把他婴儿期的相片与录影带拿出来对照,从外表与一些行为上来说,还真是抵赖不了。
所以,是元达自己长成这样的,跟父方的遗传全然无关!
“元达,再见。”他决定一句话也不要再说。
“再见,爸爸。祝您工作顺利。”
“谢谢。”切断通讯,办公!
坚定于工作的念头才想完,办公室的大门就被粗鲁的推开——
“嘿!二堂哥,听说二嫂要离职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呱啦呱啦的声音直接撞进来,在呱啦的身后,还跟着他两个看来形状狼狈,显然挡架未果的秘书。
“罗慧,请你有些基本的礼貌。”
“哎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礼数。我说二堂哥,你与二嫂……”
“向后转,出去,请我的秘书通报,如果我同意接见,再请你敲门进来。当然,在一切程序进行之前,我要求你得为你的无礼鲁莽,逼使我两名秘书失职的行为,向她们道歉。”罗以律冷静的要求完后,目光回到电脑上,专心于工作,对她视若无睹。
“二堂哥——”嘴巴上虽然抗议的嚷嚷,但却也知道这个家伙是个非常讲究原则的人,想走后门、要他看在亲人一场的份上通融,在这个上班的地方是行不通的。
只好,叫完,出去,乖乖照做。
罗慧当然没看到在她离开之后,罗以律忍不住揉起额角,觉得快被这些闲杂人等的“关心”给烦透了。
只是离婚而已,家族里又不是没人离婚过,为什么要对他的婚姻这么关注?好,他们关注是他们的事,但为什么都要来烦他?!
这个时候,他很想知道同样的这种情况,另一个人是不是也正在遭受相同的炮轰?
如果是的话,那他就会觉得好过多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