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不以为意,饶有兴趣地翻看着,问:“青衣,你从哪儿得来的?”
“我在应天府看到了,便买了它。”
“多少钱?”
“八百文钱,我还了一下价,七百二十文买来的。”
“九郎,这怎么可以,他们用你的学问赚钱,”翠儿急道。学生开课了,家中杂活是学生做的,这是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玉苹主仆除了李妈妈外,便闲了下来。玉苹时常随大姐去买买菜,看一看她的小酒肆如何经营,又问几个衙内敲来的勾当人,以便更了解正店的经营程序。或者闲下,替宋九做几件衣服,或者与翠儿看看宋九的讲义与教材。
是在后面看的,在唐朝如何宋九不知道,但在宋朝,女子想与学生们挤在一起学习,那是不可能的。她与翠儿对教材比较熟悉,虽有几十个学生帮助,这个教材也花了宋九很长时间,编写到现在,还没有将半学期的编完。
也没有雕版印刷,成本太高,仅是一百几十本不值,也等不及,于是让张燕二人请了士子继续誊抄。大约教材就是从这些士子手中流出。现在宋九翻看的正是算术教材。青衣在应天府看到后,留了心,买下一本,禀报宋九。
宋九敲了一下翠儿的脑袋,说道:“你懂什么,这是好事儿。”
“这是什么好事儿?”
“青衣,你想明白没有?”
“好事……我不大明白。”
“三教九流,什么农家小说家阴阳家不谈了,主要的流派就是儒道法,释家不算,那是从天竺传过来的。道家无为,但讲究出世,故难以用。法家与儒家都讲出世,法家太苛酷。因此温和的儒家最后成为正宗,然而无论是道法、阴阳、农、兵、杂、纵横等流派,都有它们的长处,实际后人皆吸长补短,将它们融入到儒家学术当中。但为何非一儒家来包容其他学说?”
“九郎,是,我知道了,教育。”
“中的,夫子一生有教无类,授无数人学业,包括得意的七十二门徒,故迅速将他的学术发扬光大,那怕儒家在春秋战国中实际发挥的作用很小。”
“你们在说什么?”
“翠儿,我在授物格算术与会计,算术为了简化,引用了一些西方文字符号,再加上会计,账目便不易混乱。有了物格,便能使国家课铁产量激增,以及其他种种。但反过来说,物格是杂学,弄不好就成了奇技银巧。算术与会计的结合,就是理财,君子以谈利为耻。若这种论调成为主流,那将如何?”
“怎么有这种理儿!”
“真有,我去巡察河北坑矿,一些大臣故作清高,不问朝廷收入,不问矿收多少,以示耻于利。实际呢,若几个月不发他们薪酬,夫子说为了金子能执牛鞭,那他们会愿意为了钱做部曲!这已经不是夫子的初衷,夫子之道是取之正道,财道,官道,德道,皆取之以正,而不是不取,否则何来先齐家后治国的说法。然而魏晋清淡依然是荼毒,为何,正是因为学习的人多,影响力大。所以这门学问最后能造福我,造福河中,造福国家,关健就是在于学的人多,越来越多的人承认它。”
“可那样……”翠儿还是想不开。
“是好事儿,能卖钱,说明人重视,买回去就会学,若只售几十文钱笔墨纸钱,谁在乎?若非时间仓促,现在所编写的教材缺陷很多,我也缺钱用,否则我会花钱大肆印刷,向百姓主动折价销售。”
“九郎,你想成为夫子?”
“什么夫子啊,只想这门学问象以前算术那样,成为士子们承认的一种学问,而不是将它视为奇技银巧罢了。夫子?你认为可能吗?就象你们对两个博士,有多尊敬哪。但学舍主要学的是什么?为何学子一出便引起轰抢,难道真是经义?”
就这么一道坎,可人们就是转不过来,宋九奈何?
无所谓,这时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最坏的年代是政治并没有进入温文尔雅,刑不上士大夫的官员快乐时光,最好的年代便是一切推翻,可以从容从头再来……
“我明白了。”
“你还不明白,只要有更多的人承认它是一门有用的学问,前些天两个博士争山长,那时根本不用争!”宋九说着将青衣安排到甲班。甲班学生看到有人插队,有几人悄悄议论,不过随后就安静了。
南唐国力不强,可是文教事业发达,韩熙载与张洎等人名气太大了,甚至在学子当中就有人读书韩熙载的文章。那怕是韩熙载的僮子,与他们一起就读,也是一种荣幸。
宋九找到燕博士。
燕博士教明律,他对宋律比较懂,甚至前年制订宋律,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宋九将事情经过说了一说,燕博士道:“若是按照宋律,妾也有自己财产权,无论是前夫或者娘家馈赠的财产,夫家一律不得强制姓的挪用。然而九郎,事情有点不大好办,韩学士是唐国大臣,一不能过江前来对质公堂,二是对国,非是我朝。”
“我知道,财产我不追究,青衣很是聪颖,只要用功学几年,不愁没有前程,有了前程财产也就有了。我只是想救救他母亲。”
“这个有点儿难办。”
“我朝是人治还是法治?”
“什么人治法治……那个嘛,只要能讲出道理,还是人治。”燕博士先是糊涂,后是醒悟一些,还没有明白这两个词的含义。当然,在这时[***]治是不大可能的,若是[***]治,张琼就不当死,王全斌要死上千遍万遍。但他知道宋九想什么了,道:“九郎,莫急,毕家无外乎以为青衣手中有钱,多贪几个钱。但这件事最好不要闹大,到时候皆不大好说。”
“我懂,”宋九道。韩熙载给青衣披上了一层光亮的外衣,同时也披上了一些小麻烦。
“你对青衣说莫急,老夫回去问一问和州知州是谁,与谁亲近,然后你去找那些衙内,到时候给一些钱,再加上当地知州出面,相信毕家不得不将人交出来。”
“这是一个办法。”
不难打听,第二天燕博士就带回消息,说和州马知州原先做过石守信的书吏。
这就足够了。
宋九将石保正找来,再次将情况一说。石保正怒道:“九郎,放心,我让毕家连血带肉一起吐出。”
“勿用,我给一百贯钱,事情从容解决就行了,不能多事,毕竟青衣是韩熙载的僮子。”宋九在心中说,人之贪财,岂不是很正常,象你父亲,为了一点儿小钱,居然都拖欠民工钱。
“又给钱又占理,那更好办了,”石保正打着包票。
青衣又要下跪,宋九将他扶起,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外面在下着秋雨,不大,汪汪地落个不休,风吹起,刮起了道道雨幕,宋九似乎从雨幕里看到那一叶扁舟,听到那一行清唱。其实来到宋朝后,接触的多,想得多,但越想越糊涂了。
送走石保正,宋九翻看史书。
数理化肯定解决不了流民问题,西下也是在所难免,宋九不会打算象湖南那样细看了,至少在湖南还能看出一点,到巴蜀能看出什么?因此从史册里找各朝各代安置流民的方法。有的坏,有的好,可放在当时是好办法,若是自自己嘴中出来,又放在巴蜀,可能会添更大的乱子,不如不说。
正在他想安置流民的办法时,流民来了。
黄河危机重重,赵匡胤准备修古堤,议者看到国家财力困乏,一起反对。事实也不大好办,就是花费了大量钱帛修古堤,那是多长,一千多里路,并且也未必起作用。去年河决于东平县,哪是在京东路,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感受不到。然而今年更近了,随着秋雨连绵,先是开封府西北阳武河决,接着开封府西边的孟州水涨,淹没了多处。澶郓二州又报河决,整来一个四面开花,并且离京城皆很近。
唯一的好处就是现在百姓不是那么密集。
水害的地方多,还不至于造成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不过这次水祸影响也很大。赵匡胤下诏派兵士救济堵缺口。可另一个问题接着而来。
究竟多少耕地被淹,不清楚,多少百姓受害,也不清楚。但在河中就能感到,受黄河水位影响,作为上游的汴水水位也在暴涨。官府组织了百姓在汴水两边抗汛,看到水位渐渐与汴堤相齐,于是用泥袋堵在河堤上。城中一部分百姓开始出现内涝,开封漕运发达,但最怕的就是内涝,下水道的废水排不出去,整个城中都能迷蔓着一种难闻的味道。
工地是彻底停了。
厢兵调去堵黄河决口,救灾。民夫要回家防汛,一部分民夫是农民,秋收也要到来了,必须要收割。好在河洲当时建设时,宋九就没有怕花钱,将地势抬得很高。汴水水位再高,对河洲没有妨碍。
一片秋雨中,河洲上所剩的人不多了,只有几百人,维护以看管。
接着一批批衣衫褴褛的流民从四面八方涌上京城。有的流民便涌到河中,看着这些流民,宋九心头产生一个想法,先去找韩重赟。韩重赟也早跑回家中,不在工地上,宋九到韩家找到了韩重赟,先施一礼,坐下说道:“韩将军,有一件大功,韩将军愿不愿意受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