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场戏，她几乎发挥了自己八.九成的功力，全情投入，把自己当做那个躁狂症的李凌。每一声嘶吼，每一眼凶狠，都真真切切地让和她对戏的鹿雪感到头皮发麻。要是这场戏的对手换成个像林萧这样的影帝级演员，估计会成为全剧中最出彩的段落。无奈对方是鹿雪，是个初出茅庐没什么正经演戏经验的新人。
原以为这一回两人即便演对手戏，只要不会再被故意打就没事的鹿雪，万万没想到，黎飒的爆发力竟强劲到这个地步。
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表演，震撼到鹿雪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戏要怎么去演。
这就是为什么同一条，分明黎飒表演出色，却要NG二十五回的原因——鹿雪的存在实在太过多余鸡肋。
后来，这场戏没有再接着拍，付云轻一声令下，决定通过画面的特殊处理方式，让原本两个人的对手戏，变成一场黎飒精彩的个人秀。而鹿雪的镜头，被剪了个一干二净。
这原本是让鹿雪最沮丧的事，直到又过了一天，鹿雪发现自己另外好几场戏都被删除。
被删掉的戏份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大约能有二十分钟这么久，在导演的要求下，编剧把鹿雪饰演的角色，从一个贯穿始终的重要女配，缩减成了一个只剩下零星几个镜头的串场龙套。
别说鹿雪，就连沈漠对此也大为不解。前一天因为公司有点其他事情，他没能陪同鹿雪来到片场，这也是他签下鹿雪以来，第一次因为有其他原因，不能参与自己手里艺人的活动。
只是一天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沈漠如此想。
可就是这么短短一天时间，没了沈漠照顾看管的鹿雪，竟险些丢了一个电影拍摄的机会，能够勉强留几个镜头，恐怕也是制片人考虑到，不愿意中途换人还扯上违约金之类的麻烦事。
沈漠正为这件事情头疼不已的时候，当事人似乎还嫌事态不够糟糕，主动去找了付云轻谈话。
找到付云轻的时候，他刚和黎飒讨论完后头一场戏的看法，原本为黎飒的演艺慧根感到欣喜的付云轻，在鹿雪出现的时刻，笑容瞬间敛去——他很清楚她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果然，鹿雪一溜小跑来到付云轻跟前，连气都来不及顺，就一脸娇嗔地问："导演，我看见自己的好多戏份都被删掉啦，你帮我去说说编剧吧，怎么能这么自说自话呢！"
付云轻皱起眉，语气听起来略带隐忍："戏份调整，那是我的主意。我和编剧说的。"
鹿雪一愣，自己刚才本要扇上编剧脸上的一巴掌，竟结结实实落在了付云轻大导演脸上。只是一心想要给自己讨个说法的鹿雪，也顾不得解释，撅起嘴一脸委屈："导演，为什么呀？难道人家演得不好吗？"
对女艺人撒娇卖萌打滚上吊各种伎俩早已司空见惯的付云轻，对她的说法不禁冷哼了一声，看她的眼神也忍不住透露出轻蔑："难道你还认为你演得很好么？"
一句话噎得鹿雪反驳不得，她撇撇嘴，极小声地嘟嘟囔囔："人家觉得又不比黎飒差多少……"说给她自己听的话，付云轻并没有听见。也幸好是没听见，要不然少不得又是一通训斥。
付云轻见她满脸不服气，还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失望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又说出一句更狠的话来："如果不是黎飒推荐你，就凭你的演技，想在我的电影里出演个有台词的角色都不配。"
听到付云轻这么说，鹿雪气上心头，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大声反问道："什么意思？"
显然付云轻对她早已经失望，也不恼，只是冷冷地说："我的意思就是，你只配当一个花瓶。"说罢，他又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将将迈出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严肃地指着鹿雪，补充说道，"你要记住，你是个新人，不要成天妄想自己已经是演艺圈一姐似的，不知天高地厚。你这次不事先和我沟通，就擅自在媒体面前胡乱指责女主角，制造我们剧组的负面新闻，留你跑个龙套已经是网开一面。在这个圈子里，要是你不知道怎么做人，那我会亲自去和你们公司的老总谈一谈，商议是不是要雪藏你。"
这一回，就真是一去不回头，不再理会受到惊吓的鹿雪的错愕神态。
不顺心的事情接踵而至，不仅戏份被极度削弱，使得鹿雪果真在戏中成了个花瓶摆设，就连自己好不容易闲暇时候接到的广告案，也被无缘无故取消，另外，在影片拍摄现场，剧组同事们对待她的态度以及看她的目光，都让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不友善。
怎么会这样？鹿雪十分不解。分明在向媒体记者如此诉苦之后，会让大家认为她才是受害人才对，预想中，新闻一经报道，她鹿雪应该能受到多方给予的关怀和关注，而她黎飒则是被各种贬低责难。
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鹿雪觉得，自己本应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完全没有照着计划好的剧本去走。
苦思冥想了许久，在偶尔拍摄间隙，对上黎飒那双讥讽挑衅的目光的时候，鹿雪这才反应过来——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把黎飒给得罪了。
为了赶进度，也为了培养剧组同事以及演员们之间的默契，整个《时光的女人》的全体成员，都入住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里。根据每日拍摄进度，会有定点班车接送，当然，自己备有保姆车的，就可以不用和大家一起等候大巴士。
虽然只能算是个刚刚有点名气的新人，但林萧对黎飒着实不赖，不仅依她的要求给她找了个助理，同时还特意给她配了一台私家车和随传随到的司机。
当天最后一场自己的戏份结束，完全不用白费时间等候，坐上专用车的后排，黎飒长舒一口气。
副驾驶座上的Lily回过头来，递过一张湿纸巾给黎飒，见她神色复杂，关心地问道："lisa姐，你是不是还在为鹿雪诋毁你的事情不高兴呢啊？"
黎飒勉强牵动嘴角，点点头表示承认。这个鹿雪，当初自己看在沈漠的面子上一时心软，推荐她进剧组演了个不大不小的角色，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当了回东郭先生，救了蛇回头反被蛇咬。
"lisa姐，公道自在人心，鹿雪这么不动脑子地给你泼脏水，一下就被识破，等于她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付导也删了她的戏，媒体对她的报道也更多趋向负面，你就不要想太多啦，高兴一点吧。"Lily安慰黎飒，她的话不无道理，深谙演艺圈生存法则的黎飒，自然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我知道，不用担心，回去睡一觉吃点东西心情自然就会好了。"黎飒笑笑，露出一分俏皮。她的解压方式和大多年轻小女生都差不多，睡睡觉吃吃甜食，就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所幸她的体质，是那种怎么吃都不容易胖的，倒是羡煞了旁人。
黎飒深知自己不应该纠缠于鹿雪这个女人的事情里头，至少对她而言，现在的鹿雪还不够这个资格让她烦恼。沈漠的态度其实是十分明确的，他对鹿雪从来只有经纪人对待艺人的情感，但是毕竟当初他也是这么对待黎飒，以至于哪怕知道沈漠现在心里只有她一人，也始终会有所顾忌。
只是此外，黎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透过车窗玻璃，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迅速浸染进夜色，再看不清晰。黎飒单手支头，陷入沉思。
相比起眼前这些微不足道的纷扰，她更迫切需要了解的事情，那便是上一辈子陆宛凉被害的真相。而想要搜集到有关的蛛丝马迹，她就必须先完成神秘人给她布置的任务。
"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神秘人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耳畔。黎飒下意识蹙眉，心下思忖，沈漠不是他要找的人，林萧不是他要找的人，穆远城也许是，也许也不是。之所以选中这三个人，那一定是因为他们身上有什么相同之处。
自己这段时间为了拍摄《时光的女人》，同林萧的接触机会十分有限，原本打算从他身上下手，找一找明显特征，结果出师未捷。眼下再抽身去找林萧显然是不明智的，而和穆远城则更加没有机会见面，况且也还未到时机。如此想来，那就只有沈漠了。
如果对方是沈漠的话，或许要比林萧更容易处理一些吧。黎飒苦笑。她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心中泛起酸涩。没有想到，自己视为唯一不容玷污的感情圣地，终究还是要因为复仇以及任务的目的，而被加以利用。
这种悲哀算不算得上是自找的？呵。
黎飒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形势，有太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这些事情，远比儿女情长来的重要得多。
想通了这一点，黎飒决定去找一趟沈漠。
今天已经办完公司事务回归剧组的沈漠，此时此刻，自然已经比黎飒更早的回到下榻酒店——鹿雪的戏份太少，以至于刚到片场没多久就已然完成任务。
车流缓缓穿行，黎飒似乎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伸手拍了拍副驾驶座上Lily的肩膀："Lily，帮我查一下，沈漠的房间号是多少。"
这两人在外头看来是一对已经正式确立关系的情侣，实际上呢，除了在片场表演如胶似漆的恋人戏码，加之偶尔收工后一起吃个饭，便再没什么过多交集。在集中入住酒店之后，更是从来没有互相去过对方的房间。
不知道沈漠的房间号，很是自然。
Lily其实也觉得奇怪，她并不知道黎飒和沈漠是顺水推舟做戏而已，但伶俐如她，在黎飒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非但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反而以最快的速度，将手里的演职人员入住名单掏出，仔仔细细查找起来。
当初黎飒挑选她作为自己助理的原因，大概就是如此吧。
这个圈子，不喜欢话多的人。
回到酒店，让Lily自个儿回房休息，黎飒则独自一人，来到沈漠房间门口，正打算敲门，却惊奇地发现，他的房间门竟没有锁，只是虚掩了一条巴掌宽的缝。还没等伸手推门进入，就听见房间里传出两人的说话声。
不用细细辨认，清晰地可以分辨出沈漠和鹿雪的声音。
鹿雪说话声音高亢尖锐，还带着明显哭腔，像是受极了委屈。
"凭什么呀，凭什么我的戏份说删就删说减就减了？"
"你昨天太冲动了。"
"怎么就太冲动了？沈漠，你是我的经纪人诶，身为我的经纪人竟然都不会帮我说话的吗，那我还要你干嘛！"
"你现在也很激动。"
"才没有呢！我就是很不开心啦，本来好好的一个女三号，这下子居然成了个跑龙套的，付云轻讲话也太难听了吧，居然说我只能是个花瓶，就算他是导演也不能这么侮辱人啊！再说了，我看分明就是有人讲了我的坏话，让导演故意找我茬。"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我就是想不明白呀！明明我哪里都差，凭什么呀，凭什么要这么对我呀，呜呜呜呜……"
里头两人动静太大，一前一后面对面站立，真好挡住了视线，没有看到门口已经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站在门边双手交叉看着好戏的黎飒。
鹿雪的哭腔说着说着演化为啜泣，又啜泣着啜泣着演化为声泪俱下。黎飒心中啧啧称奇，这个女人声泪俱下的次数多得都能去演苦情戏了。
只是，这两个丝毫没有意识到房间里已经进来了第三个人，依旧自顾自上演起本场好戏的高.潮部分。
鹿雪忽然止住了哭泣，换做衣服扭捏娇滴滴的姿态，一面小声诉说委屈，一面往沈漠身上靠去。还没近身，就被沈漠礼貌地推开。鹿雪皱了皱眉，并不甘心，又抽噎着想要靠近他的怀里。结果，当然还是和上一回一样。
屡次三番，她尝试了好几次想要靠近沈漠怀中的举动，都被后者无情推开，沈漠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以保持适当距离。
一次次投怀送抱都被拒绝，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会恼羞成怒的，更何况还是鹿雪。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恼怒，不可遏制地冲他吼道："凭什么嘛！凭什么黎飒可以，我就不可以！我是有哪一点不如那个女人啊！"
见她这一回是真的落了泪，沈漠却并没有为之动容。他冷冷站在原地，面上带着温润而又坚定地神情，宛如一尊雕刻精美的太阳神塑像。
"黎飒这样的女人，一辈子有一个就够了。"
沈漠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黎飒的耳朵里，那一刻，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前的场景便立刻被一层水雾所弥漫遮蔽。
沈漠深呼吸了下，再开口，已经不复方才那股柔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僵硬："你戏份被删减的事情，我会去和导演再做沟通。这段时间你自己也要知道收敛。"
"短短两天时间，已经有不少负面消息出现在你身上。如果你再不遵照经纪人经纪公司以及付云轻导演的话，低调处事好好拍戏，又惹出什么麻烦来的话，那我也不可能继续管你了。"说到这里，沈漠的语气已经接近严厉。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和鹿雪说过话，这让鹿雪又是惊吓又是生气。
一时间，鹿雪被这番话教训得哑口无言，想要辩驳什么，却在沈漠严厉冰冷的眼神注视下，又统统咽回了肚子。
沈漠低头看了看手表，微微蹙眉，说："已经六点多，我先出去一下，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关上。"
他不想继续留在房间里，倒也不是真有什么要出去办的时。这是沈漠的房间，他看看时间已是入夜，恐怕不出意外一会儿黎飒就该回来了，他想着兴许这个时间收工的她，还没来得及吃晚饭正肚子饿吧，出门去，一来为了避嫌，不让人说他和鹿雪的闲话，二来，就是去给黎飒买些吃食。
将将同鹿雪错开身往门口走去，沈漠一眼看见倚在门框上的黎飒，身形一滞。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久久对视，四目相对之间，似乎诉说了无数无法以言语表达的情愫。
黎飒眼中的湿润尚未褪去，她吸了吸鼻子，一仰头，骄傲地冲同样转过身发现她的存在的鹿雪说道："鹿雪小姐，如果你还要继续这么勾.引我的男朋友，我想，当天晚上所有娱乐头版都会使你的丑闻，保证让你一夜成名。只是到时候要是有什么麻烦缠身，可就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过你了。"
黎飒的一席话，是威胁，也是挑衅。鹿雪这样的角色，初出茅庐，做任何事也都不经大脑思考，和这样的女人撕破脸皮，黎飒一点儿都不觉得哪里不好。
见鹿雪被接踵而来的威吓吓得不轻，黎飒又冷笑着损上一句："或者鹿雪小姐，你若是希望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小三，那大可继续按照你喜欢的方法去做。"
"你……"鹿雪胸闷至极，面颊涨得通红，顺带连耳根和脖子也都红了起来。
黎飒不怒反笑，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回望她，挑衅般地挑了挑眉。
知道眼下自己不得势，鹿雪气得跺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快步从另外两人身边先后掠过，夺门而出。跑出去的时候，两个眼眶也和她的脸颊脖子一样，泛着微红。
跑出门的同时，还不忘泄愤似的，用力把房门关得砰砰作响，若是隔壁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地震楼塌了呢。目送鹿雪离去，直到她那双细高跟在地上飞快砸出"咚咚咚"的响声也逐渐消失，黎飒这才收敛起方才的傲慢，回过头望向沈漠的时候，已是满眼柔情。
黎飒仍是记得先前在门口不小心听到的，沈漠和鹿雪两人之间的对话——"黎飒这样的女人，一辈子拥有一个就够了"。脑海中盘旋起沈漠当时温润含情的嗓音，脉脉温情，仿佛一段缠绵婉转的琴音，绕梁三日，久久环绕不去。
只是回忆起就在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竟让黎飒的眼眶里再一次蓄满热泪。她用力吸吸鼻子，想用微笑掩饰当下多愁善感的尴尬情景。
眼泪被拭去，黎飒错愕地抬头，正好对上沈漠柔情似水的目光。见了她眼中泪水险些掉落，沈漠下意识地抬手，用手指轻轻擦上眼眶下方，让一颗泪珠顺势滚落到他的手指上。
"你哭了？"沈漠怔忡地看着自己指尖上的泪珠。
黎飒再次用力吸了吸鼻子，终于将敏感和脆弱通通压下心头，连带快要落下的眼泪，也一并吞回了肚子里。
她化悲为喜，脸上重新展露出笑颜，像是有意忽略沈漠的问话，反倒自顾自问出了心中疑惑："沈漠，你刚才对鹿雪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沈漠一愣，他自然知道黎飒指的是那句话，看她刚才的表现，应当时已经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特别是最后那一句，必然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沈漠的面上不见大悲抑或大喜，只是风轻云淡地开口，仿佛春日里吹来一股和煦的威风，沁人心脾。同样，也吹进黎飒的胸膛，温暖了她的心扉。
"唔，可是我刚才占得太远，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黎飒忍不住撒娇，只为了重温一遍方才的柔情蜜意。
沈漠顿了顿，宠溺地叹了口气，终是依她所言，唇边含着一抹浅笑，静静地重复了一遍，说："黎飒这样的女人，一辈子只要拥有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