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当安宁不知所措地眼观鼻,鼻观心,把头低了又低时,听到一旁江厉川已经在主动地招呼道:“陆伯父。ai琥嘎璩”
陆震声拄着手杖微微地点了点头,“上回听说你父亲住院动手术,是心脏的问题吗?现在状况可好?”
“不是心脏,只是一个小手术,摘除白内障,谢谢您关心。”江厉川十分客气地回道。
“再过小半月就该他办六十了吧!以前的朋友里,就我们两个同一年,时间离得最近。”陆震声又道。
江厉川点了点头,回道:“的确是六十了,不过您也知道的,他忙得连我都只能偶尔见上一面,这回也不打算怎么大办。”
“怎么?也不请几个老朋友去坐一坐?”陆震声道。
江厉川微微一笑,“请是要请的,一些亲戚以及您们这些老朋友,大家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他也不喜欢场面太大。”
“人到了年纪才会觉得什么都是虚的。”陆震声说完,又道:“但他可以看明白这一点倒真令人感到意外了。”
这话里明显地还含有别的意思。
尽管陆震声和江厉川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很和谐,可是关于江政,安宁很早前就在陆家不止一次地听过陆震声对他的看法,虚伪,野心大,善于心计,颇具手段,冷血,歼诈的政客……,一系列不好的词,归纳在一起就是——一个不值得深交的人。
而尽管陆震声言语里有着不善,但江厉川还是轻轻一笑,维持着礼貌地回道:“您也说了,年纪到了,尤其这几年,经常会说起过去的事,想到过去的朋友,前不久还提到过您。”
如果不知道江厉川和江政之间的关系紧张到了何种程度,安宁一定会相信江厉川所说的。
但实际上,安宁很是怀疑,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江政会跟江厉川说那些吗?
所以,江厉川这也是场合需要而编造的吧!只是这编造的程度,以及那自然而然的表情,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什么叫做睁着眼说瞎话,这就是。
而正当安宁低头兀自月复诽着江厉川时,陆震声又在说道:“可惜我身体不行,盛京那地儿去不了,到时候只能礼到人到不了了。”
这也是在睁眼说瞎话,但陆震声到底是出身江湖,骨子里缺乏了一些圆滑,不及江厉川说得那么仿真度高,不了解的人压根就分辨不出来,陆震声的嗓音里明显带着了几分情绪,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是故意地找理由。
“这一点已经有人考虑到了,很多老朋友都像您这样身体不怎么好,所以到时候我父亲会回桐城来,毕竟,是桐城人。”江厉川回道。
听到这里,安宁忍不住地抬眼看了看江厉川,只见他果然脸上挂着那种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看着似乎很好看,但也能气死人。
譬如陆震声,他就脸色微微地一变。
但到底是从大风大雨里走过来的人,对于这么点儿事还是HOLD住。
“落叶归根吗?”
不过是短短几个字,听起来似乎是关怀地闲聊,但是关键是……落叶归根?虽说是用来形容乡愁的,可是落叶?终归是带着一种无奈的凄凉,用来说别人办六十寿诞,有些不吉利。
这回就连一向是沉稳大气惯了的江厉川眸子都忍不住地微微眯了眯,到底被说的是他父亲,虽然关系不好,更何况,还是当他的面那样说,对于一直高高在上的人,似乎有一种对权威的挑衅。
而对此,陆震声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很‘抱歉’地检讨道:“我文化不高,好几年没有怎么看过书本了,这个词用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对?”
本来粉饰和平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陆震声虽然的确学问不高,只是高中毕业而已,但在那个年代,能读到高中的人已经可以数得出来,更何况还是在高中一直考试排名第一的人,而安志国在生前曾经在一次闲聊中对安宁说过,如果不是家里遭逢变数,又有兄弟们要跟着吃饭,陆震声当年绝对可以考进大学,走上和现在不同的一条道路。
但即便如此,说不看书?
那么陆宅书房里那一墙又一墙从古至今的书籍又该如何解释呢?
而即便是不像安宁那样了解些许内情的人,光是听语气也能听出来其中的讥嘲意味。
“我相信您,相信我父亲也会。”江厉川这样回答道,嗓音中多了几分的刺骨冰冷。
“那就好,那就好。”陆震声恍若没发觉般地说完,又道:“那就静待通知了。”
“一定。”
听到这里,一段时而轻松时而紧张的对话该是结束,安宁以为陆震声会转身离开,可是……
“那我就先失陪了,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也来了。”
陆震声那个‘更’字用得真是‘精妙’,言下之意,是指江厉川在他眼里不算什么,还是指江政?不管是那样,可以说这是把不友善进行到底了。
而正当安宁‘分析’上瘾时,就听到头顶突然飘来一道声音,“宁宁,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安宁一怔,陆震声刚说完要去陪一个更重要的人,而后就喊起了她来,难道……指的是她?
“这么久不来看我,一来就故意地坐到这里来,看来连你也觉得我老头子烦人了。”陆震声已经又十分‘可怜’地说道。
即便周围会有议论声,但都已经这样了,她再一直地低着头装作不认识的话,就是在拂长辈的面子了。
于是安宁只好抬起头微微一笑,回道:“您说的哪里话呢?您知道的,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这里挺安静的。”
“安静是安静,就是太远了。”陆震声说完,又道:“过去陪我坐坐,说说话,如何?”
“这个……”
安宁倒是不在意别人会怎么看她,但是她毕竟是已经和陆湛东离婚了,又出了帖子的事儿,终归是不怎么好,再加上和陆震声坐一张桌子?那张桌子里坐的可都是陆家人,她一个外人……
“宁宁,我上回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你和湛东之间的事是你们的事,对我而言,没什么变化。”陆震声道。
“我没有忘,谢谢……”
嘴唇形状都已经固定好,一个‘爸’字习惯性地刚要蹦跶出来,但安宁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视线忍不住地越过陆震声,看了看江厉川,而虽然江厉川的脸色并无什么变化,但没有变化并不代表相安无事,反而很有可能是要一个不小心就摊上大事儿了。
于是,安宁立即默默地把那一个字给吞了下去,可是本想换而称呼‘陆伯伯’,但她嘴型才刚刚摆好一个‘陆’字,就听得陆震声忽而在说道:“还说没有忘,我说过,不管你怎么看,不管别人怎么看,你还是我的第二个女儿。”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可这个场合不对。
而正当安宁为难时,陆震声一声叹息,又在说道:“看来你还是在恨我,你父亲的事,还有湛东,唉……罢了,罢了,是我强求了。”
一听到这话,再看陆震声那瞬间变得极其落寞的神情,安宁立时冲口而出道:“爸,您在胡说些什么呢?!”
一声‘爸’虽然喊得声音不大,但却足以令周围的几人听到,尤其是江厉川。
几乎是在安宁喊出那个字的瞬间,江厉川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而安宁在紧张着陆震声,并没有立即注意到。
“好,好,不胡说了,走,过去陪我说说话。”陆震声说着,就不顾安宁的反对,牵起了她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长辈都已经这样了,如果再拒绝的话,就等于是极大地拂了长辈的面子。
安宁只好顺势地起了身,可是当她站起来的一瞬,却发现江厉川正在自若无人般地端起茶杯喝起茶来,那样子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安宁知道他是在生气,可她已经站都站起来了,难以再坐下去,但也不能任由他这样,于是她对陆震声说了一声,“爸,等一下。”
说完,她又一手搭在江厉川肩上,轻轻地说了一句,“帮我看一下包。”
人走,包却不走,言下之意,我一会儿还是要回来的。
江厉川扬了扬眉,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掌心暖暖,他唇角的笑容更是恍若春回大地,百花盛开,那嗓音更是如清泉一般,细柔绵长,他说道:“好,我等你。”
这张桌子只坐了她和江厉川两个人,但是陆震声却从始至终都是把他们分别开来的,好像她和江厉川根本就是陌路一般,如果一般情况,该是会问一问江厉川,介意不介意他把安宁借过去聊一聊天的,可陆震声完全是忽视掉江厉川,径直地问着安宁。
而江厉川更是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陆震声还在场一样,用那样的嗓音说出‘我等你’这样暧昧的,情谊绵绵的三个字。
江厉川和陆震声剑拔弩张了半天,在这一点上居然出奇地‘默契’了。
安宁觉得自己好像是无辜地横在一场无声的硝烟之中,对此,她只能很无奈地笑一笑,而就当她的手要离开时,突然被他用力地握了一握,目光交汇间,安宁只好又说了句,“放心。”
尽管他没有说,可是她却已经知道。
从一开始导致他这样的原因只有一个——陆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