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青由母亲的手下江琳送往机步旅。红旗盛世让江琳开得快捷又稳当,途中碰到几位刚上道的新手,他的躲闪超车如游龙戏凤。赵小青明白,母亲让他送自己,就是给他们私下接触的机会。赵小青对江琳印象不错,有些方面甚至是欣赏。江琳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精的人,本人有留洋经历,在北欧学的酒店管理专业。这家伙确实容易俘获女孩子的心,外表无可挑剔,人风趣,又很会体贴人,哪像肖晗那种支楞八翘的,和赵小青在一起出去旅行,连个旅行包都不帮她提。赵小青一直觉得肖晗骨子里蔑视女人,不论什么样的女人,他一概不加议论,好象她们天生就轻贱得不值一提。不过有一点,这人质感鲜明,骨是骨肉是肉的,身上的每根寒毛都不会避过你的眼,跟他相处,距离这个概念是模糊不清的,他的一堆一块通通摆放在那儿,远看近看都差不多,你看不清那是你的事。
赵小青没有把自己和肖晗的关系告诉林雨秋,因为她自己还不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发展到了可以向家人宣示的程度。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因素,父亲不在以后,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很不容易,母亲的意愿她一般是不会违拗的。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母亲,这位曾经的机步旅的“军嫂”,对部队、对军人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赵小青六岁那年,机械化步兵旅──那时叫步兵旅──九连连长赵玉斌一头攘在训练场的沙地上,送到医院后,当天晚上就断气了,医院的结论是长期积劳成疾,加上疲劳过度导致急性肾衰竭致死。那段时间,家里不断来人,有父亲老家远道来的亲戚,母亲单位派来的抚慰人员,部队派来整理事迹材料的宣传干部,更多还是大小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弄得家里跟大车店似的。母亲很烦,可还能扛得住,到后来不扛了,她却说什么也不再配合,部队安排她作为英模报告团成员,在军区范围内介绍丈夫的先进事迹,她就是不干,可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同意做了,而且做得很好。赵小青记得,上台演讲的前些天,林雨秋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对着墙上的那面大镜子练习。家里有一面大穿衣镜,镶在大衣柜的门板上,可林雨秋非把自己关在潮乎乎的卫生间里。一般人家的卫生间,都是在手盆上方挂一面化妆镜,照清楚头脸也就够了,林雨秋却在卫生间的墙壁上挂了一面足有一人高的大镜子。赵小青很早就知道这面镜子的作用。在父亲“以连为家经常连续一个多月也不回家”的日子里,更深夜静,林雨秋喜欢什么也不穿去卫生间里照镜子,有时,一两个小时竟然都不出来。
从英模事迹报告团回来的当晚,林雨秋又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起初赵小青以为她仍然是在照镜子,真到后来她闻到一股呛鼻子的气味,是烟。那时的卫生间一般不安排风扇,只有一个排风口。可能是排风口一下子消化不掉突如其来的烟气,富余的就从门缝挤了出来。
林雨秋在烧东西。她在烧那沓写着父亲“以连为家经常连续一个多月也不回家”的字纸。事实上不只这些,林雨秋那天还烧了刊载着丈夫赵玉斌事迹的报纸,是全部。赵小青实在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烧起这样一把火,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把这件事想透。是父母之间关系不好?母亲意欲把和父亲以往生活的记忆全部抹去?他们不是这样的,林雨秋和赵玉斌感情很好,在赵小青留存下来的有限记忆中,“补课”那件事最能说明问题。一年春节,赵玉斌破天荒留在了家里,跟她们娘俩一块过。林雨秋很高兴,说,我们一家人还是头一次一块过年,要纪念一下。她要照相。于是,赵玉斌特意跑回部队,借了部相机。
那天,几乎是林雨秋一个人的服装秀。她把自己的好衣服都穿了一遍,让赵玉斌拍了一遍。啊呀,媳妇你好漂亮啊!赵玉斌边拍边感叹。
林雨秋说,漂亮你能看几回?还不是饱了别人的眼!
赵玉斌听了这话,一愣神,忙点头,可不是,当兵的把什么都奉献了,连“好看”也没剩下。他紧接着又说,今年这个年没白过,补上了这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