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晗是偷跑出来的。他一直想不明白,或者一直没腾出空儿来想过,自己怎么一翅子跑到了海边。为什么跑,跑出来怎么办,跑出来之后怎么办,对于肖晗这样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标准的系列动作。可是,肖晗就是没有动作,一直在糊涂着。后来,当他来到海边的小渔村,面对苍茫空阔的大海,他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动作,因为自己不想有动作。工兵连当兵的经历,电脑病毒大暴发一样,整个人死机了,一时间,好象什么都不会了,连大脑都麻木了。环境这个东西太奇怪了,它能让一条鱼得水畅游,也能把它撂在干涸的河床上暴晒。
现在回头想,他怎么能跑呢?而且,为什么跑,跑出来怎么办,跑出来之后怎么办,竟然没有好好地想一想。小时候,他在农村看过一次跳大神,鬼神附体于神汉,神汉就成了鬼神的代言,开始了人说鬼话的历程。肖晗觉得自己也成了神汉,让鬼神附了体。那么,究竟他的身体上附了哪路鬼神呢?
在军校上学时,肖晗就听说部队有跑兵的,跑了就不回来,最后由部队除名,削除军籍。他还没有听说过跑官。不知道部队对跑干部要如何处置。现在,他开始想这个问题了。
肖晗跑得很容易,说跑就跑了。
那天是换土。营区里原来的房子推倒后辟为绿地,要种植花草,可此地由于堆累了大量碎砖烂瓦,严重影响了土质的纯粹度,还不涵养水份,种啥啥难活,只好换掉。肖晗他们班在班长的带领下,把这些土挖出来,装上车运到城外倒掉,然后,就地挖回一车新土回来垫上。他们选择倒土的地方是个垃圾场,取土的地方在一块玉米地的旁边。装满一车土,车就放了回去,班长带着他们留下来继续挖,等车返回来把挖好的土装上,载运回去。
这周不是班长值班。如果是他值班,他会留在连里,今天带全班挖土的就是班副。兴许,班副带着大家挖土,就不会出事了。班长在肖晗的对面挖土,肖晗每次直腰扔土的时候,都必须面对班长一次。这样,肖晗挖着土,脑袋里就会想起自己给他起的外号,“四分钟”。按说,这“四分钟”肖晗只有留下自用的份,因为关于“四分钟”的整个过程,在他的脑袋里不可遏制地复制了一遍又一遍,也润饰了一次又一次,都成一篇记叙文了,凤头猪肚豹尾,章法和文采,一样也不缺,这可是他用身体写作的,能缺吗?但此时,他决定把版权连同此文的使用权一并移交给班长。说到底,文章是他们两个人的合著,肖晗怎么可以将成果独吞?
那天看新闻联播,因为迟到四分钟,肖晗挂了,当然是让班长给挂的。由此,他真真切切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威是不容漠视挑战的,哪怕那个权威比芝麻粒还要小n倍,甚至可以小到要到显微镜下才能看到,因为权威可以无限放大,有点儿像动物的受精卵,谁能知道它能把自己放大多少倍?肖晗差一点就要恼羞成怒了。站到前面去,原本是要破门而出,接着是摔门而去,如果这样做也实属正常──班长,那个士官,搞得他太没面子了。可是,他还是站到了前面,与那两名迟到者为伍。现在看,这应该是“四分钟事件”的正常收尾。对方终归是个士官,即使肖晗摔门而去,也给自己找补不回什么,因为人家正确,所以不管肖晗怎么做,都是死翘翘,败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整个一个灰头土脸,形而上地印证了他这段时间所从事的工作。
挖起来的土朝一起堆过去,堆出一个土堆,以方便装车。起风了,一锹一锹挖起的土在朝土堆抛送时,被风打散,其中一部分颗粒细小的便飞扬在空中,游魂野鬼一般,无影无形,无孔不入。肖晗正好在下风头干活,风一起,脸上就被鞋刷子抹一把似的,伸手一模,却什么都没有,可嘴里起了牙碜。肖晗扔了铁锹,去玉米地撒尿。肖晗扔下铁锹朝玉米地走时,别人可能不知道他要去撒尿,等他站在玉米地边上,解开了腰带,这才知道。大家显然一直关注着肖晗此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