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又没边了，一肚子花花肠子！”肖晗盯着杨冬晓，忽然幸灾乐祸道，“你刚才可赌输了，赶紧筹划和陈玉玲的婚礼吧！”
“你以为我不敢跟她结婚吗？”杨冬晓抬眼望天，庄重地朗诵，“当白天把黑夜按翻在床上的时候，太阳就出生了，可有的人眼中依然还是夜晚的月亮……”
肖晗鼻子里哼了一声。
冯瀚东这会儿确实是在看新兵的五百米徒步行军。可是，他没有看监控录像，而是隐在文化活动中心露台标语牌的后面，端着个gg88－212型望远镜，把那支队伍全须全尾地看了个仔细。望远镜是薛冰的私人物品，正宗军品，十二倍。冯瀚东没想到，薛冰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理出这样一个隐秘之所。他也是偶然发现的，发现后就觉得妙不可言。露台的高度并不是营区的第一高度，可能第四第五都排不上，但角度独特，全旅大部分营区都可以收在视野之内。本来，冯瀚东正如肖晗猜测的那样，在值班室里看营门探头捕捉到的实时监控录像。看了几眼那灰巴拉叽的图像，眼睛被它千篇一律地控制着，心里一跳，何不去看个带色的？而且想看哪看哪，即使看个特写镜头也全由着自己！
冯瀚东独自去了文化活动中心。他不能带随员，那个露台是薛冰独自开发的，带旁人去，就有点侵犯**权的意思了。如果带，也应该事先跟薛冰打声招呼，怎么说露台的控制权是属于她。从这里可以看到营区之外，目光从营门那儿伸出去，就把所有的新兵收在镜头里面了。这一看，让他吃惊不小。新兵背着背囊，手中拎一个行李箱，每人负荷绝超不过三十公斤，他们竟然走得都不轻松。五百米的路程，开始时，每人的前脚掌还能咬住前面人的后脚跟，因而队形是紧的，正面看是成垞成块的，可是越走越松越散，慢慢的队伍像羊拉出的屎，稀稀拉拉撒了一路。有十几个走不动了，干脆就像那支队伍遗下的粪便似的，瘫在那儿了。冯瀚东一个个看这些人的特写，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头颅发育得过分成熟饱满，沉重得把脖子压成了一根软面条，耷拉着，半咧开的嘴里呼呼冒着一股股白烟。
分明就是一群溃兵，军人的真气早已叛离了脐下三寸的丹田之地，化作一股股白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冲决了牙齿和嘴唇的象征性堵截，呼呼地逃蹿出去。这已经不是一支队伍了，溃兵如山倒，什么都扔在脚底下踩踏，魂飞了魄散了，再本事的长官也无法统领他们。想到这样一群人即将归入自己的麾下，冯瀚东的脊梁骨开始嗖嗖冒凉气。他把望远镜从眼前拿开，目光却没有移动毫厘。那群人即刻远了，也模糊了，成了一种淡远的景象。他又把望远镜举在眼前，但这回他是倒着看的，目镜朝前。这下，人群比刚才更远了，更淡了，几乎清淡无色，真正成了一种景致一样的东西，诗情画意般地虚渺了。薛冰告诉过他，她有时就这么用望远镜。薛冰说，人的感受有真切和虚假，以及真切与虚假之间的模糊，一切取决于你的角度和态度。冯瀚东想，换个角度，变个态度，眼前所看到的不就是一个饶有兴味的景致吗！可以作为佐餐谈资，当个笑话讲给同僚听，哈哈一乐完事。他也可以心疼，心疼这些差不多和自己孩子一样大的菜鸟，心疼他们被父母撒出来还没发芽着床就遭遇如此磨难。反正只要撇离军队，就犯不着脊梁骨嗖嗖冒凉气了。
“战士责任重，旅长感情深。”薛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冯瀚东身后，幽幽吐出一句。
冯瀚东没有回头，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肯定难看，怕吓着她。他把手中的望远镜伸向身后说：“你也看看吧！”
“我不看。”薛冰接过望远镜，笑着，“现在不看。要看，看三个月以后。”
“看什么？看羊变成狼吗？”冯瀚东哼了一声，“这年头，狼都爱上羊了！”
“所以呀，羊更要爱上狼，是为了自己也能变成狼。”
没办法，冯瀚东只能让自己硬成铁板一块的脸迅速柔化。他知道，此时，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