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温州知府

作者 : 断桥月

顾湘月一边劈柴一边恨得牙痒痒:电视剧里别人穿越,碰到的非富即贵,她倒好,给人做苦工来了。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

看来是回不去了,她索性不想了。能什么时候回去也是说不准的事。总不能回去对教育局的人说:“对不起,我去明朝了,所以耽误了些日子。”上大学的事是彻底没边了,越去想只会越难受。

这老板还不怎么,收工后总是取壶小酒、抬着两盘下酒菜就去找邻居薛子佑喝酒。老板娘却是个刁钻货,每日在客栈寸步不离,她大概是想给顾湘月一个下马威,什么事都让顾湘月做,连洗脚水也叫她打,烫了凉了非打即骂,说她天生一副狐媚样。

顾湘月不懂,她哪里狐媚了?

与她住一屋的田琳儿是个苦命人,老家原是安徽的,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三岁那年的端阳节父母带她出门玩耍,在路上被人抱走了,先是卖给一家不曾生育的农家夫妇做女儿,谁知那农家夫妇收养她第五年就有了自己的儿子,家里养不起两个孩子,她被扔在了大街上,才被客栈老板娘王氏捡了,八岁起就在客栈做苦工。

后来曾向人打听生身父母的下落,才知道自她被抱走后,父母悲痛之下一病不起,先后亡故。至于远房的那些亲戚,早已找不到了。

顾湘月听田琳儿说起身世来,也是唏嘘不已。她与田琳儿倒是同病相怜一见如故,闲暇就聚在一起说话,这多少弥补了与人为仆的委屈与辛酸。

客栈里还有一个伙计,叫做胡忠,因人长得丑,家境又不好,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

顾湘月初来的几天,他不时在活计上搭把手,顾湘月心中感激温暖,还喊他胡大哥,田琳儿却提醒她道:“湘月姐姐,你可别与那胡忠太亲近了,他是不安好心,你若给他好脸色,他便会认为你对他有意思,那是个想女人都想疯了的货色,只怕给他一头母猪他都会视若貂蝉。”

顾湘月笑道:“这么说,他是把我当这头母猪了么?”

田琳儿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胡忠素日里便是个欺软怕硬之辈,往往见了田琳儿调戏几句,却也怕王氏夫妇知道了打骂,故而不敢过分。

这晚胡忠收了工,在外面夜宵摊吃了碗馄饨,灌了几口小酒,脑子糊涂起来。回来不回自己屋,直直往两个女子所住的屋子来,推开了门,见两人只穿着中衣中裙坐在炕上说话,过去就挤,“好姐姐好妹妹,容我也暖和暖和……”

被顾湘月使劲一推,一坐在地上,“你妹的你这臭!谁是你姐妹?”她光脚跳下床,抓起扫帚就打,田琳儿有人壮胆,也抓起脸盆来打。

胡忠被打得抱头鼠窜,跑到了院中,惊醒了隔壁的王氏,抓着鞭子出来朝三人就抽,“大半夜不睡觉,诈什么尸?吵老娘睡觉,要死么?看我不将你们一个个扒了皮!”

忽忽过了一个多月,身上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想着两个月就熬到头了,顾湘月只得咬牙强忍。

这天老板娘王氏带她出门去买记账用的簿子,在街上她几次都想就此逃了,无奈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这也是她一直都没伺机逃跑的原因,按说她若撒腿就跑,料王氏也追不上她,只是她身上没有钱,又能逃到哪里去?况且老板所说的温州城到处都是他熟人,多多少少也唬住了她。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偷抢这些事她又做不来。王氏正是吃准她不敢跑,也不盯着她,只在店中与伙计说话。

顾湘月站在门口小摊前心不在焉地看字画,还在盘算到底跑是不跑。跑吧,倒是不用受皮肉之苦了,但是这也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没有钱上哪里吃饭睡觉呢?卖身葬父?不跑吧,每天新伤加旧伤,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王氏打死。

这时一个年轻书生走了过来,站在她旁边凝神看画。他年纪二十不到,穿着浅蓝色棉直裰,衣裳上还有几个补丁。他头戴方巾,身形修长,一张清水似的脸,俊雅清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顾湘月一看到这穷书生,竟自呆了,他长得好看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莫怪人家说“月复有诗书气自华”,指的大概就是这书生这样的人。

他轻轻念着画上的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可惜!可惜!“他声音清朗,十分入耳。

经他这么一说,顾湘月才转过头去盯着那幅画看了几眼,只觉画得实在粗糙,一首诗也题得字迹难看。不禁偏头看着那书生说道:“你是在说他画得难看字写得丑么?帅哥,你身上有没有银子?能不能给我几两?江湖救急啊!”

她本来就是人来熟的性格,浑然忘了这是明朝。

那摊主沉着脸道:“你们两个是来捣乱的么?不买就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书生转头看了她一眼,白皙的脸一红,话也不答转身便走了。

谁知他走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说道:“姑娘,小生身上带的银两不多,五两够么?”

顾湘月大喜过望,忙点头道:“够了够了!”

这时王氏走出来在她后脑勺扫了一掌,“发什么呆?莫非是看到玉皇大帝九天仙子下凡?给我回去!”说罢将一大摞账本塞给她抱着,扯住她手臂就走。

顾湘月只得跟着王氏往回走,她回过头去,那书生还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脸费解甚至是有些担忧的神情。

事实上她并不算是个老实人,她忌惮的只是老板那句:“到哪里都是我有理!”她吃亏就吃亏在她完全不懂这里的规矩。

这些日她每顿就吃一碗小米粥,饿得是头晕眼花。回到客栈,只因劈的柴没堆放整齐,王氏又拿着擀面杖追着她打,从屋里追到屋外,她身上挨了好几下,疼痛得厉害。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她被打得火了,也顺手抓起刨灶灰的铁钩子跟王氏对打,口中大声道:“你不让我吃饱,我怎么做活计?你这个周扒皮、母老虎!我今天豁出去了,你要告官府告御状随你便!”

两人一路打到大街上,顾湘月没留心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本来就因月复中饥饿手脚发软,一撞之下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一双手忙将她扶了起来,“姑娘,你没事罢?”

“小心着了!撞伤我家公子你吃罪不起!”旁边小厮张口就骂,“你没长眼睛么?还是存心?”

顾湘月抬起头来,又是之前在街上碰到的那个看画的书生,忙大叫:“公子救我,我要被打死了!”她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裳躲在他身后,她可不指望他能帮她,毕竟是萍水相逢。

“这位大姐,有话好说。”那书生仔细一看,原是晌午在街上与他搭话的那大大咧咧的姑娘,便伸手拦住了王氏,“不知大姐为何责打这位姑娘?”

王氏扫了这书生一眼,见他穿得寒酸,丝毫不放在眼里,仰着脸道:“她是我家奴婢,怎么?打不得?她欠我三十两银子,你若替她还上,人我便给你。”

那书童道:“你别门缝里头看人,把人给看扁了!我家老爷可是……”

那书生阻止他说下去,看着顾湘月,“姑娘,你可愿赎身?”

顾湘月道:“我只欠她一两,你别听她的。我到她客栈住宿一晚,吃了她两顿连肉都没有的饭菜,要价一两,是我把身上仅有的一两丢了,没钱给她,让我给她做两个月苦工。我是本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才当她是上级让着她,我可没卖给她姓王的,连卖身契都没有写!你身上若是装了一两,帮我还了她就完了,以后我加倍报答你。”

“哟嗬,这就找到靠山了?小蹄子作死了你!你说一两便是一两?你就是欠我三十两,少一两都不行!”王氏又要打。

那书生忙道:“我身上并不曾带得三十两,待我去取来交与你便是!你休要再打她,我少时便回。既无卖身契,却算不得是你家奴婢。况且你欺她是外乡人,区区两顿饭加住宿一夜却要她一两银子,实在无良。再若动手,我便写下状纸与你公堂上见了。”

那书童皱眉道:“公子,你又瞎管闲事,快走吧!老爷还等着你呢!晚了老爷又要怪你。”他拉着那书生不由分说地去了。

顾湘月随王氏回了客栈,毕竟忌惮上公堂,王氏也不来睬她,横竖一两换来三十两,还是赚得多了。

等了一天,那书生却不曾再来。

临睡时,王氏笑嘻嘻地来到顾湘月的房间,道:“满以为你攀龙附凤了呢,那穷书生哪里将你放在心上?我谅他也拿不出三十两来。我也不要他钱,你还是安心做满两个月罢。似今日跟我动手这种事,再若犯了,瞧我不整死你。”

王氏走后,田琳儿取出药来,替顾湘月褪下衣裳来上药,边道:“你不知这王氏,原是生不出孩子的,老板忌惮她娘家强势,不敢休妻,背地里偷着与个姓卢的寡妇来往,只她不知晓罢了。”

顾湘月道:“那也不一定是她生不出来,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土地再肥沃也得有种子不是,不过生不出孩子来导致心理变态,拼命虐待别人,这也有些过分……”

田琳儿奇道:“你在嘀咕什么?”

顾湘月笑道:“家乡谚语,说了你也不懂。”

这一晚,顾湘月失眠了,她先是疼得睡不着,背上手臂上的伤虽上了药,到底是药效发作,火辣辣地咬。

好容易缓过去了,趴着迷迷糊糊地眯了一阵,却梦到那书生走了进来,那书生身影飘忽朦胧,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我被王氏害了,故而未曾前来搭救姑娘,还望姑娘原谅。”吓得醒来,却再也无法入睡了。

回想起来,那书生相貌俊秀、言行斯文、心地善良,不由脸上烘烘发热。虽说他失约没来,但顾湘月寻思一定有他的原由。若不是他从中帮忙,白天她一定会被王氏打得半死。

听他书童的语气,他似乎还颇有些来头,但见他穿着朴素也并非显贵之人,即使有些身份,想来也不出奇,要他拿出三十两大概是难为他了。

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直到天蒙蒙亮,索性爬起来去打水洗漱。

木桶扔下水井,听到的不是往常落水的声音,却沉闷地撞到了什么,她低头仔细一看,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她取来火折子点了火把一照,顿时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顾湘月跪在公堂上——客栈老板郭良义告她杀害王氏。

郭良义就跪在旁边,两旁还有一些衙役,跟电视上看到的倒是差不多。

她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在高科技侦破的时代,还不时有冤案发生,何况是古代?除非她碰到包青天。

在古代,想要断清一桩杀人案,要的不仅是聪明认真细致,更重要的是做官的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

虽说在客栈一个多月来,每当王氏打骂她的时候,她都在心里千万遍地诅咒王氏不得好死,但如今王氏真的死了,她心中却隐隐有些心酸,半点也无解气的畅快之感。

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转瞬就没有了。

她就要被斩首了,她才刚满十八岁。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头一天被王氏追打,她杀了王氏泄愤一点也不奇怪。最重要的是,她丝毫想不到对她有利的人证物证。田琳儿与她睡在同屋,但田琳儿睡得熟,也不能证明她没有杀人。

她只能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郭良义,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一双脚从后面走出来。抬起头来看时,那知府四十来岁,相貌清癯,郭良义刚想说话,那知府道:“状纸本官已看过,稍安勿躁。”

天还没亮,郭良义就来府衙击鼓告状了,知府只让原告被告一同在公堂上候着。

跪了快一个上午,顾湘月腿都跪麻了,稍微挪了挪身子,郭良义指着她大声道:“大人,她心虚了。”

那知府一拍惊堂木,“你且等着,本官有的是公道。”

他悠悠地喝着茶,顾湘月心想:“看样子也不是好官,审案的时候喝茶……难道上班不能喝茶?”

过了一会儿,衙役上堂来禀报道:“大人,那王氏并没有死透,当时只是呛了几口水闭过气去,郎中正在诊治,少时王氏便可上堂指证。”

“不……”郭良义身体筛糠似地发起抖来,只说了一个字便低下头去。

那知府未置可否,只打量着郭良义和顾湘月,一个衙役急急走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又点了点头,缓缓道:“郭良义,你是如何杀害王氏并且嫁祸给顾湘月的?从实招来。”

郭良义大呼道:“大人冤枉!昨夜小人在隔壁薛子佑家喝酒,并未回家,大人可找薛子佑前来询问。”

知府道:“你说话可要说清楚了,本官可不冤枉!传薛子佑、卢雨芳、田琳儿。”

听到卢雨芳这个名字,郭良义身子一颤,低下头来。

顾湘月回头望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和一个三十多岁打扮妖冶的妇人跟田琳儿被带了进来,跪在堂下磕头。

知府道:“下跪者可是薛子佑与卢雨芳?”

那两人答道:“草民正是。”

知府道:“薛子佑,昨夜郭良义可是在你处喝酒?期间可曾离开过?”

薛子佑道:“回大人,郭良义昨夜确实在小人家中喝酒,不曾离开半步。”

“你无须回答得如此干脆!”知府不紧不慢,“你且仔细想想,确实不曾离开半步么?你须知祸从口出,若是查了出来,你可有做假证之嫌。”

郭良义大声道:“大人这样的问话岂不是引证人诬陷草民么?”

知府淡淡道:“本官只是让他仔细说话,哪有这个意思?薛子佑,回答。”

薛子佑仔细想了想,道:“郭良义中间确实去了趟茅房,只因等得酒凉,小人见他不回,还怕他因酒醉睡在茅房,于是去找他,却正好迎到他往那边过来。小人问起来,郭良义说不慎尿洒在了鞋上,故而耽误了些,这些俱都是实话,再无其他的了。”

知府又问:“肖卢氏,你与郭良义是何关系?”

那卢雨芳只是低头不语,知府道:“今日因何传唤于你,你心知肚明,本官唤你肖卢氏,意在提醒你,你丈夫肖之跃一年前亡故,尸骨未寒,你却不守妇道,与人私通。你若是招了,本官念你实诚,可网开一面,否则试问你可担得起与郭良义合谋杀死王氏之罪?本官闲得很,你不妨慢慢想。”

卢雨芳猛地抬起头来道:“大人,小妇人与命案无关,是郭良义干的!他几次对小妇人说要杀了家中母老虎来娶小妇人,小妇人当年在丈夫亡故时曾答应过他为他守节,是郭良义没脸没皮地缠着小妇人,求大人明鉴。”

知府又道:“田琳儿,昨夜你可曾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田琳儿磕了个头说道:“回大人,半夜与民女同屋的顾湘月曾不停唉声叹气自言自语,民女被她吵醒,因白天她曾受王氏毒打,故而民女也不曾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就在那时听到了有东西落井之声,只道是水桶滑落,不曾留意。”

知府道:“尸体落井之声怎会与水桶滑落轻重相同?你因何不曾留意?”

田琳儿道:“民女当时睡意朦胧,确实不曾留心,还望大人明鉴。”

知府又道:“顾湘月,你为何唉声叹气?”

顾湘月哪好意思说当时她在想人家年轻书生,只得道:“大人,思乡情怯啊!我当时身上疼得厉害,不禁想起家人来,想起以前父母的疼爱,感叹出门在外的不易,一时叹气,所以没有留心屋外动静。再说客栈内时常有野猫来偷食,平常夜里也有声音的,大人不信可以问田琳儿。”

知府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郭良义,本官说,你听!听听对是不对。王氏嫁你时,你本是一文莫名的穷小子,借了王氏娘家的光,你夫妻二人开了这家客栈。王氏不能生育,善妒彪悍,已犯七出之条,但你唯恐失却靠山,近十年来隐忍不发。去年,王氏娘家人相继过世,你便勾搭了卢雨芳,并想寻隙杀死王氏。昨夜你借解手为由,回家扼死了自己熟睡的妻子,将她抛落井中,正好白日里王氏与顾湘月不睦,人人都看见了,你正可嫁祸于顾湘月。杀了王氏后,你由后院翻入,正是茅房所在位置,又不动声色地与薛子佑继续饮酒,本官差人到薛家查看,墙上有一处新增石灰月兑落的痕迹,而你日常所穿的鞋子在离客栈不远的路边草丛里找到,鞋底正有石灰印。你大概没想到平日里一觉睡到天亮的田琳儿竟然会被顾湘月的叹息吵醒,你还有话可说么?”

郭良义只是喊冤枉,知府又道:“你告顾湘月杀害王氏,其实听起来是合情合理,王氏对顾湘月十分苛刻,这一个多月来打骂不止,顾湘月杀了王氏本不足为奇。但你却忽略了顾湘月瘦弱娇小,王氏高大强壮,顾湘月若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掐死王氏,谅非易事,况田琳儿便宿在隔壁房中,若是王氏稍有挣扎叫喊,须臾便惊动了田琳儿。其实方才的话只不过诈你一诈,你听闻王氏未死,顿时脸色剧变,浑身发抖,不知这番话你又有何辩解?”

听到这里,顾湘月感动得几乎快哭出来,她一口气松了下来,大声道:“青天大老爷,您明察秋毫,是再世包公……”

那知府瞪她一眼,偏头看着旁边师爷写供状,之后让瘫软在地的郭良义画了押,结案陈词。郭良义下监,文件交由刑部复审,等待御批下来即可问斩。卢雨芳不守妇道,重打五十大板,游街示众,顾湘月无罪开释。

顾湘月心想这一退堂,自己又无家可归,见知府要走,忙厚着脸皮跟了上去,衙役要制止她,知府摆摆手,“姑娘跟着我做什么?莫非嫌我断得不公么?”

“不是,您断得可好了!”顾湘月笑嘻嘻地,“文大人,您一定是文林文大人!我听说过您的大名,百姓都说你廉明公正是个好官。您这里缺人手不?您好事做到底,收我做个丫鬟吧,我帮您做饭洗衣服扫地什么都可以的,我不要钱,管吃管住就行!您看这一结案,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我又偷不来抢不来,很快就饿死了,这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文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只求活命啊。”

文林转身停步,“你为何不回家去?家中双亲呢?”

“这不是……”说起还不知能不能再见面的父母,顾湘月一阵心酸,泪水滚滚而落,这倒不是演戏,她就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见不到了!我苦命啊大人!徐州干旱,我出来谋生的,还摊上了人命官司……”她顺口编了个家乡,生怕这文大人真去她的家乡去查她底细。

“哦?”文林道:“你是徐州人氏?”

“嗯。”顾湘月忙道:“文大人,家乡遭灾,我正是为谋生才来到温州的,我不回去,您给我些事情做吧。”

文林看着顾湘月,他有一些徐州的朋友,哪里听不出顾湘月说的根本不是徐州口音,但他倒也不十分在意。只觉得顾湘月虽说话多有不实,但想来也是个本分之人,否则不会为欠一两银子老老实实地替客栈打工还债。心想:这丫头面相倒是不恶,年纪轻轻背井离乡寻找活路并不容易,倘若我不帮她,任由她自生自灭,她若出了事,我是难辞其咎。

他说道:“我温州府人丁简单,无事可做,你若真是身世堪怜,我可荐你去我友府上做个丫鬟也罢。他府上人多,大概也不会计较多你一个。但我有言在先,凡是大户人家下人,皆有熟人保荐方可收留,怕的就是不知根底惹下祸来。我若荐你,他自然不好驳我,你惹了事,担的可是我,我与周大人同僚一场,难看得紧。”

“知道了,文大人!”顾湘月欢天喜地道了谢,“我有口饭吃就ok,绝不惹事!”

“那好!”文林道,“今晚你暂且住下,我修书让你带去,待你在周府挣得些钱,想返乡也由得你。方才你说欧什么?”

顾湘月做个鬼脸,笑道:“口头禅!好的意思。”

她跟着衙役去了,文林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她倒似汝诚兄早夭的女儿文燕,希望她的出现可稍稍减轻周家大嫂的丧女之痛。”

其实他之所以将顾湘月荐到朋友处而不是留在自己家,并不是自家养不起,而是他还有一份私心。

顾湘月正是好年华,他有个年岁相当并且还未娶妻的儿子,家中人少,若是两个年轻人整日相对,恐怕性格活泼外向的顾湘月会影响儿子读书赴考,他并不希望儿子爱上顾湘月,这顾湘月一听谈吐就知是寻常人家出身,读书有限,如何能够做他儿媳?

顾湘月睡到中午才起来,文林半点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喊她一同用午饭。她过去一看,桌上只有一色豆腐、一色青菜,两碗白饭,不禁道:“文大人,您可是知府呀,怎么就吃这个?这比老百姓吃的还不如呢!这也跟我一向了解的太不一样了。”

文林微笑道:“你这小丫头,能了解多少为官之道?我一向如此,你若嫌弃,那也无法。”

顾湘月笑道:“哪里?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知府大人都能吃,我有什么不能?我只是担心您身体,您是好官。”

文林有些忍俊不禁,道:“你没杀人,我自然会断你清白。只是这样便认为我是好官么?”

顾湘月认真地说道:“不完全如此,我刚来的时候,曾住在一户农家里,那祖孙二人就曾夸过您。姚婆婆跟水生哥都是土生土长的温州人,比我了解得多,文大人,我虽然读书不多,却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父母官的好不好,老百姓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老百姓才是最真实的一本史书。还有,我与郭良义二人,究竟是谁对温州贡献大?那姓郭的好歹还开着个破客栈,还给温州府上点税呢,我只是个无亲无故微不足道的外乡人,如果您不是清官,断我杀了王氏又有什么要紧?”

文林微微一笑,将一封信和二两银子给她,道:“此去周府,你只管宽心,周府是良善人家,只须你安守本分,断不会有人为难你。周上达与我是同榜进士,时任礼部尚书,常年在京述职。太夫人为人和蔼,周家二公子与犬子是多年至交,也是温和之人。我在信中只说你是我远房侄女,你休要说破了。”

顾湘月不懂文绉绉的话,道:“犬子是什么?”

一旁衙役笑出声来,文林微笑道:“就是我儿子。”顾湘月胸中酸热,丝毫不在乎衙役笑话她,说道:“文伯伯,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文林不禁莞尔,暗想:我有什么需要你这小丫头报答的?转头对衙役道:“李正,你送顾姑娘去杭州玉湖坊周府,上次你随我去过,可还记得?”

李正笑道:“大人放心吧,卑职记得。”

还没到码头,李正就遇到一个老乡,聊了几句,只说他母亲在乡下病了,顾湘月忙道:“你回去照顾你妈妈吧,我自己去杭州就行了,我都成年了,你放心吧。”

李正左右为难,半晌道:“周府在玉湖坊,你到杭郡一问便知,对不住了,姑娘。”他千叮咛万嘱咐,才跟着老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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