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暗自生情

作者 : 断桥月

没过几天就是老太太寿辰。

顾湘月跟着竹香出门逛了一遭,买了些纸笔香囊之类的东西。她想在外面好好逛逛,但竹香却不允许,拉着她就急忙回来了。

刚穿过园子便看到个穿着绿裙的少女站在那,见了她迎了上来,亲热地说道:“湘月姐姐,多谢你还挂着我。”

正是田琳儿!

顾湘月大喜,拉着田琳儿的手,笑道:“我还怕找不到你,你来了就好。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田琳儿笑道:“自结案后你离开了温州,郭老板家隔壁的那薛子佑同情我,收留了我几日,待我倒是热情守礼,本说收我做妹妹,周府的人便找来了,我自然愿意与姐姐在一起,吃苦也好,享福也好,横竖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顾湘月笑道:“正是!不如我们仿照桃园三结义,也来结拜姐妹如何?”

田琳儿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恐姐姐嫌弃,不敢提起。”

顾湘月跑回淸湘居,见周文宾在聚精会神地写字,凑过去一看,他在红色条形纸上写着“远行——打一药名。”奇道:“公子,你写谜语作什么?”

周文宾笑道:“母亲说这寿辰甚没意思,每年俱是相同,偏偏是我们张罗着要办,便让我与嫂嫂按元宵节例,出些谜语,让姑娘们乐乐,得些彩头,皆大欢喜。”

顾湘月笑道:“我这里有一个谜语,你也写上吧。远看像只狗,近看像只狗,喊它它不动,赶它它不走,打一东西。”

周文宾沉吟道:“东西二字太过泛泛,想来必不是活物!”

他想了一阵,作揖笑道:“小生才疏学浅,还请湘月妹妹见告一二。”

顾湘月得意地笑道:“你也有作难的时候,它就是只石头狗。”

“岂有此理!”周文宾用笔杆在她额头轻敲一下,“竟连我也捉弄么?还指望你帮我出谜,真正是痴人说梦。”脸上却笑吟吟的,并无半分不悦。

顾湘月行了一礼,笑道:“多谢公子帮我把琳儿找来了,我正有意与她结拜异姓姐妹,公子给作个见证罢。”

周文宾放下笔来,笑道:“好事一桩,走罢。”

当下顾湘月拿着小香炉高高兴兴地拉着周文宾出去。

田琳儿目光停留在顾湘月身后那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身上,看得呆住了。他远看毫无瑕疵,及至走近,愈发骨秀神清。

江南四子的名声不仅是那些红楼千金如雷贯耳,她这样平凡身份的女子也不时相闻。她早已听说杭州礼部尚书府周二公子貌若潘安,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虚,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顾湘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公子,也是像你这样看得发呆。公子,你出去可曾掷果盈车么?”(注释,掷果盈车:潘安,本名潘岳,字安仁,古代四大美男之一,别名檀奴、檀郎。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潘安人长得很美,驾车走在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姑娘个个喜欢看他,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用水果往潘安的车里丢,都将车丢满了。)

周文宾笑道:“我怎及檀郎那般相貌?”

顾湘月道:“檀郎是谁?”

周文宾忍俊不禁,道:“你说的掷果盈车是谁?”

顾湘月道:“潘安啊!这你都不知道。”

周文宾微笑道:“檀郎不正是潘安?你不知他却来与我说典故?”

顾湘月不好意思一笑,道:“你们古人……不是,我是说别称好多,有字有号有别名,谁知道说的是谁!琳儿,来结拜了。”

她拉着田琳儿拜了几拜,也不知道结拜有甚讲究,站起身来笑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了。琳儿,小厨房的事你能做么?”

田琳儿笑道:“我什么都能做的,但求与姐姐在一起,每日得见一面,有口饭吃。”

顾湘月笑道:“你要求还真低!你这么漂亮,往后给公子做老婆罢。”

周文宾在旁哭笑不得,举起折扇在她额头轻轻一敲,“我几时要你来给我做大媒了?”

回到房中,周文宾坐在案旁继续写谜语,写了几个字,抬起头来看顾湘月抬着头在看墙上挂着的条幅,右手在空中比划着学,他无声一笑,道:“湘月,我想提点你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往后与人交往还须多添几分谨慎才好。”

顾湘月满月复不乐意,“公子,你这是夸我呢?原来我在你眼中是拿捏得透透的了?公子,问个不该问的问题行么?你为何还没成亲?我听老太太说你还挂着一个姓曹的姑娘是不?”

周文宾手中笔尖微微一顿,又继续写,说道:“那年我与子畏他们游横塘时,曾属意一个女子,她姓曹名岚,闺字琴玉,她父亲是嘉兴知县。琴玉相貌秀美,性情温婉,落落大方,我与她虽算不得门当户对,但我实在不曾在意这些,父亲虽有不满,却也只说由我。至于母亲,她老人家多年信佛,更不曾坚持这等世俗偏见,于是我打算节后便央人上门提亲。谁知去后,我才得知琴玉已然过世。”

顾湘月“啊”了一声,道:“她生病了么?”

周文宾微微叹气,“我与她告别之时,便许诺过些日子央人上门提亲,谁知她却听得些风言风语,说我已向别的女子下聘,只道我嫌弃她,她性子贞烈,便悬梁自尽了,总之是我误了她。湘月,你二九年华,不正是嫁人之时么?家中可曾为你物色婆家?你可有意中人?”

“在我们那里成亲不用这么早,到二十多岁也不迟!”顾湘月笑道,她想起许漠来,“我原先是许配了个姓许的同乡,谁知还未过门就发现他与别的女子有一腿……”

周文宾忍不住打岔道:“一腿是什么?”

顾湘月一笑,道:“一腿就是……怎么说呢,用你们的话来说是有染吧。公子,我知道古代……不我是说尤其是像你这样显贵人家的男子无不三妻四妾,可在我们那推崇的只是一夫一妻。你想,鸳鸯成双对,并蒂花也就两朵,倘若多了许多出来,看着又不是那么回事了,你说若是三只鸳鸯在湖里,那不是很奇怪?我欣赏忠贞之人,我只想与一个人厮守到老,公子,也许你不爱听,但这是我心里话。”

“你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周文宾转过身正对着她,微笑道:“湘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未嫁,我未娶,不如你我凑合凑合?”

顾湘月知道他是说笑,脸红着笑道:“哪跟哪儿呀?你娶我的确是凑合,我嫁你哪里是凑合?简直是麻雀变凤凰。”

“谁麻雀变凤凰呀?”门那边探出个脑袋来,是竹香,“公子,大少女乃女乃问你谜题写好了没有?”

“还未写完,”周文宾笑道,“你去回复嫂嫂,无须打发人来问了,少时我送过去便是。”

竹香笑道:“早上你便开始写了,做什么拖拖拉拉去了?”

周文宾对顾湘月笑道:“看到没大没小之人了么?”

竹香瞅他一眼,“大少女乃女乃说你还是少去那边为妙,官官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莫教你带坏了。”

“刁嘴丫头,讨打么!”周文宾往门口走了两步,竹香吃吃地笑着跑了,顾湘月笑得前仰后合。

她喜欢周文宾,但那不是伴侣的感觉,而是亲人与挚友一般。周文宾在她身边触手可及,或许是他身份太过尊荣人才太过优秀,或许是她心中隐隐地装着那么一个人,或许是有朝一日她总会离开这个地方,谁也不属于她,她也不能属于谁。

周文宾待她的好,她看不出任何别的成分,也不可能有别的成分,他待谁都这样,只是性格使然罢了。

顾湘月发自内心地喜欢这里,天蓝水清,摘片街边的叶子彷佛都可以闻到清新的草汁味而不是灰尘味,放眼望去不是冷冰冰的钢铁森林,而是一片青山绿水。

这日,周府来了亲戚。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一等丫鬟们都去了门口进府处排队迎接。

周太夫人娘家姓王,这王姨妈正是老太太的嫡亲姐姐,夫家姓李,膝下有个女儿,名雪容,年方十六。长得是凹脑门,细眉细眼,塌鼻子阔嘴,无羞花之容,无窈窕之姿,性格毫不温婉,飞扬跋扈。

周老太太娘家是苏州人,这王姨妈嫁到了扬州,丈夫是个做绸缎买卖的,素日里两姐妹也难得见上一面,时不时走动一下。她嫁得不如妹妹,心中自然是见人矮三分,亲热地捧着妹妹,十次中倒有九次是她主动过来杭州,来时带些家里卖不出去的绸缎布料,走时却嫌两只手不够用,都是老太太送她的好东西,或是自己瞧着好,腆着脸向老太太张口要来。

顾湘月本来也该前去迎接,怎知头一晚竹香送了些西瓜来淸湘居,周文宾见顾湘月喜欢吃,把自己的份也留给了她。吃得半夜肚子就不舒服,周文宾睡觉容易惊醒,顾湘月愣是忍了两个时辰,又涨又疼,后半夜害周文宾也没睡,陪她折腾了半宿,到天亮才睡。

从老太太那回来的周文宾,一副悒悒不乐的样子,顾湘月听他回来的动静,便醒了过来。

问起来,周文宾道:“你哪里晓得我这姨妈与表妹?说是来看望母亲,实则一来,不过是维系着亲戚关系,回去时便向四邻吹嘘;二来,每每向母亲问起我可曾婚配,要将表妹许配于我。我这表妹,打小一心要嫁我,见我对她无意,去年又看中衡山,要我替她做媒,我哪里肯害了知己?她便怪我不向着自家人……”

顾湘月笑道:“你还满月复委屈!这才是门当户对呢。”

周文宾瞪她一眼,“你休来取笑我,几时我做主将你许配给西湖边那无所事事的泼皮,看你怎生是好?”

“呀,咱们家公子生气了!”顾湘月捂着嘴笑,突然胃中又难受,不禁蹙眉。

周文宾凝视她半晌,拉起她手来,道:“可是还没见好?手怎地这般凉?我让周清去请郎中来。”

“哪里有这般娇弱?以往只须躺一天,次日便好的,请郎中未免小题大做了。”顾湘月笑道。“况且女体为阴,女人本来就多少有些畏寒怕冷的。”

周文宾点头说道:“待过些日子我向嫂嫂要些人参、当归、乌鸡、枸杞来让人专门做了给你。这两日暂时别吃了,你吃西瓜吃出病来,只怕是阴寒之症,若进人参这些,也是虚不受补。你去躺着,我有话说。”

他神色认真,顾湘月只好往床上一躺,拉被子盖了。

周文宾坐在床沿,道:“这些日我思来想去……”只听门外有人喊他,他无奈笑道:“必是母亲又唤我过去,我去去便回。”

他去见了老太太,老太太让他带着李雪容去西湖玩耍。那李雪容要求乘坐官船,船上瓜果点心要一应备全,还要解暑酸梅汤,要两个丫鬟随行替她打扇子。

周文宾一肚子的不乐意,看在母亲份上,也只好一一照办。

他陪着表妹在西湖游赏,心中却牵挂着家中生病的顾湘月,李雪容说的话全然没有听进去。李雪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半天,恼了,大声道:“表哥,说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周文宾道:“今日炎热,我们还是回去罢。”

李雪容道:“不行!我还没玩够呢!西湖如此景色,你作诗给我听好不好?”

文人大都心气甚高,与好友知己谈诗论赋那是志同道合,与这等不懂的人只是对牛弹琴,周文宾如何肯作?

他摇头道:“我热得发昏,没有心思。”

李雪容上前扯住他袖子摇道:“你作啊!”

周文宾好不心烦,站起身道:“回府!”

船缓缓调头,李雪容装作站不稳扑进周文宾的怀里,周文宾扶住了她,道:“表妹可是晕船?”

李雪容就势靠在他怀中,手扶额头道:“是吧?我就是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好生不舒服!”

到底是表兄妹,周文宾也有些担心,忙让官船靠岸,寻思着赶紧回家,找郎中来瞧瞧。

回到府中,李雪容又没事了,要跟着周文宾到他的淸湘居玩。顾湘月还睡着,周文宾当然一口拒绝。李雪容却自己跑了去,周文宾怕她为难顾湘月,忙着跟上去。

来到淸湘居,李雪容一坐了下来,“热死了!淸湘居没有人侍候么?秋荷呢?让她倒茶来,我快渴死了。”

周文宾皱眉道:“你喝茶非来淸湘居不可么?秋荷已然嫁了,如今没人侍候你,我们还是过去罢!”

李雪容瞪他一眼,不顾他反对绕过屏风去,一眼就看到顾湘月熟睡在那里,伸手就要揪起顾湘月来,周文宾再不管什么礼节了,扯住她就走。

她在路上又哭又闹,“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臭表哥!她是谁?凭什么不让她起来侍候我?哪有都这个时辰了下人还睡着的道理?”

“你闹够了没有?”周文宾甩开她,“再若如此胡搅蛮缠,我便赶你回长洲了。”

李雪容一听,不言语了。

周文宾只想回淸湘居去陪顾湘月,但母亲又要他全程相陪,吃过了晚饭,又包了戏院去听了一晚上戏。

终于回到了府中,老太太仍在房中与姨妈说话,要他相陪。

李雪容也坐在一旁听了一阵,没一会她借口上茅房就跑了出来。她先跑到小厨房,看到灶上有热的水,模了模触手发烫,便提了跑到淸湘居,看顾湘月仍在熟睡,哼地一笑,提起水壶没头没脸地朝顾湘月浇去。

顾湘月因夜里没睡,身上又害着病,这一觉才沉沉睡了好久。突地,脸上身上一阵发烫,她跳了起来,身上淋淋漓漓尽是水,床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红衣少女,拎着水壶咯咯发笑,顾湘月光着脚站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只觉脸上烫得厉害。

“出去!明早回长洲,往后休再踏进周府半步!”

周文宾刚从母亲那边过来,好容易王姨妈才停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去休息。

他又多留了一阵,顺便也问问母亲意思,只恐母亲这几日与姨妈说得高兴时便将他亲事定下了。

回到淸湘居,便见顾湘月遭李雪容泼热水,见状愤怒地对着李雪容喝斥,顾湘月从未见他发过火,这是头一次,不禁吓了一跳。

李雪容呆了片刻,大声道:“臭表哥!烂表哥!”哭着跑了。

“快换下湿透的衣裳,我在门外。”周文宾又走了出去。

顾湘月在屏风后换上干净衣裤,没一会,只听外面嘈杂,还夹杂着那少女哭声,老太太的声音说道:“雪容即使错了,你这做哥哥的多担待些,只管骂她作甚!”

“母亲,容孩儿细禀。”周文宾说道:“只因下午表妹进孩儿房中玩耍,是湘月昨夜害病不曾睡好,中午吃了药刚刚睡下。雪容非要湘月起来侍候,孩儿只说了她两句,谁知她心胸这般狭隘,竟记恨起一句话都不曾与她说过的湘月来。这时趁孩儿方才在母亲房中叙话,用热水泼湘月,请母亲移步来看。倘若伤了湘月,如何是好?”

他喊了顾湘月一声,顾湘月只得走了出去,此时脸上手上火辣辣地疼,皮肤发红。

老太太一行人走了进来,同行的还有那姨妈和表妹。顾湘月施礼道:“老太太,姨太太,表小姐。”心想:我就是不哭,该有的礼我还有。我若一哭二闹三上吊,反倒示弱。看你怎么着?

老太太仔细打量顾湘月,看她脸红通通的,头发还滴着水,叹道:“这孩子可怜见的。”

周文宾道:“表妹每次到来,府中上下人等个个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即使如此,她哪次不弄得鸡飞狗跳?湘月并不曾开罪于她,却落得如此,湘月是孩儿的人,她发作湘月,不是让孩儿面上难堪么?况且即使不看在孩儿面上,她是文伯伯的侄女,文伯伯将她荐到家中做事,不正是信得过我们?她若出了事,孩儿如何向文伯伯与衡山交待?是可忍孰不可忍,往后只要表妹来到家中,孩儿便带着湘月去长洲衡山府上居住,待表妹走了孩儿与湘月再回来。孩儿自问无错,母亲要罚便罚。”

那姨太太脸上挂不住,劈头盖脸地将女儿一顿痛骂:“平日在家里惯得你尊荣了,连亲戚家的脸面也不顾,我就不该带你出来,丢脸丢得还不够?”道:“贤侄莫恼,我们明早便走,明早便走。”

周文宾施礼道:“姨妈切莫误会,小侄怎敢向姨妈与表妹下逐客令?只是为避锋芒,明日小侄便带着湘月丫头前往姑苏,姨妈只管安心住下,否则传出去不是小侄之过么?”他说得客气,神情却怒气未减,那姨妈愈发觉得尴尬。

老太太忙笑着打圆场道:“孩子间玩闹自小便有的,值当什么!你有所不知,湘月这丫头原是文宾好友文衡山的表妹,因此他才如此着急,只怕向好友无法交代。你难得来一回,须多陪我几日才好。”说着拉着去了。

人都走后,周文宾关上门,回过身来,先去看了顾湘月的床铺,见被褥全湿透了,又来低头看顾湘月脸颊,轻声道:“可痛得厉害么?今夜便睡我的床罢,你被褥都湿了,若是让人来换过,又是小半夜过去,你这身子如何捱得住?”

顾湘月怔怔地看着他解了外面锦衫,放下帐幔,不由一阵脸热心跳,期期艾艾道:“我……我……你……公子,你对每个丫鬟都这么体贴么?”

“这倒不是。”周文宾笑着拉住她手上了床去,让她睡里头,自己斜靠在外头,笑道:“我是至诚君子,断不能对你如何,放心便是。你看这脸颊,红得好生可怜。”他拉过她的手合起用手掌搓着,把脚又伸过来捂着她脚,笑道:“这般冰凉如何入睡?”

“不疼了,就是还有些热。”顾湘月忙道,她说的也是实话。原来这李小姐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懂得这些生活常识?也亏她不懂,只是试了试水触手发烫便抬来泼了,并不是烧滚了的水,否则顾湘月非毁容不可。

“不理她!她爱住多久便住多久!明早我们就走,我带你去长洲找子畏衡山他们去。”周文宾怜惜地凝视着她,淡淡的男子气息,加上他温柔的注视,顾湘月的脸更烫了,刺刺痛刺刺痛的。心中却很高兴,想着虽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却能去苏州看到唐寅与文徵明了。

她不敢看周文宾,在如此暧mei的空间和时间里。不禁想着:男人跟女人哪有这样亲近而不生想法的?依我们这样的年纪,除非我长得像如花,但若我真是如花,他大概也不能待我这么好罢?

周文宾看她的脸愈发红,只道定是疼得厉害,道:“可是还疼么?你若睡不着,我说些有趣之事给你听好么?”

“不,我不疼。”顾湘月拉了被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地看着他,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可笑。她想了想道:“公子,中午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好像一本正经的样子。”

周文宾犹豫片刻,微笑道:“我这些日在想,我虽然喜欢将你留在身边,但你正是婚配的年纪,我若自私留下你,又恐耽误了你,故而寻思还是早早替你寻一个婆家为是。但不知文伯伯是否有意将你留给衡山?你自己有可心的人么?你我熟不拘礼,不必隐瞒。”

顾湘月脸一红,顿时想起了那个清秀书生,她只知他当时乘船去苏州,是不是苏州人都不知道,其他更不用说了,但即使心中喜欢他,又如何能够嫁给他?一来,就算她肯嫁,未必人家就肯娶。他的书童不是说过他是有身份的人么?古代的婚配何等讲究门当户对?二来,她还是要想方设法回去的,怎么能够在这里嫁了人?

她摇了摇头,笑道:“公子,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安心地侍候你,等你成亲了,再考虑我自己的事也不迟,到时候有少夫人照顾你,我才能放心呢。”

周文宾只道她矜持害羞不肯说,只笑道:“你要待我成亲,是你耽误得起的么?男女有别,你已十八岁了,自己倒不上心。只是你不肯,别人也勉强不来。好罢,过些日子再说也不迟。只是若有了意中人,切莫瞒着我,我定会成全于你。”

顾湘月点了点头,她眼皮沉重,没多久便睡着了。

周文宾记得,幼时秋荷也不时陪他睡。从小父亲就不允许他与丫鬟们太过亲密,以防他变得性情软弱举止乖张。但年幼的他也有彷徨无助的时候,尤其是受到父亲责打后,他身上疼,哭着不肯睡,都是秋荷抱着他像姐姐一般哄着他给他说故事。

秋荷比他大了六岁,用手臂抱着他,连她身上的淡淡体香都能闻得到。只是如今已不是两小无猜的年纪,他若是成亲得早,大概孩子也有了。

他们四人,祝枝山年长三人十岁,是成过婚的,平日在他们三人面前言语也多有不忌,故而即使他在男女情事上与文徵明一般洁身自好,却也大概知晓一二。

更何况顾湘月与他年纪相当,她睡得面色绯红,女子特有的清新暖香弥漫在这小小地方,令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他自问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并且这数月朝夕相对,心底的情意一点点地积累起来,喜欢与身份无关,正如他当初对曹岚一般。

顾湘月初到周府时,书读不通,字也不认识几个,更说不上什么温柔婉约,可她自有股好学的韧劲,倒是让他十分佩服。

只是平常她常常向他问唐寅的事,他心里隐隐猜想,她一定是倾慕唐寅,否则为何从她眼中,从来也看不到对他的一丝丝情愫?

他特意说起婚配之事,正是为了试探顾湘月的心思,她若心中也有他,正好成双成对,她若真心喜欢唐寅,他也可以设法成全,谁料顾湘月竟恍如懵然不知一般,什么想法都不曾表露。

可叹自己身为尚书公子,身份贵重,相貌出众,才华也勉强过得去,却一求曹岚不得,二求顾湘月也不得,难道是命里注定不成?

若说他要用身份来压顾湘月,料想她也不敢违抗,只是真的如此,他岂不成了那等仗势欺人的鼠辈?

他勉强收了心神,这才睡了。

不经意间看到一片盛开正好的桃花林,顾湘月正在那放风筝,他走近前去,唤了她一声,她丢开风筝,温柔地靠在他怀中,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情动之处,两人滚倒在草地上,软语温存,他哪里还能自持?怎知细细一看,面前的脸却是田琳儿的。他惊慌失措地说道:“湘儿呢?怎会是你?”

一睁开眼,顾湘月的脸就在眼前,“你醒啦?公子,”她奇道:“你是不是做噩梦啦?看你一头是汗!”

周文宾脸红不已,暗自惭愧:我怎地做起这等梦来?哎,若是她心中不曾有子畏,今日在梦里对她轻薄,他日非娶她不可,且不论我本就喜欢她,他日违心娶了别人倒成了我始乱终弃。

他这厢胡思乱想,顾湘月却热情地忙着侍候他穿衣梳洗,口中道:“你不是说带我去苏州么?”

“这就去!”周文宾暗想:我果然没有猜错,她是急着想见子畏了。笑道:“无须带什么了,去苏州玩些日子,我们便住在衡山府上,文府什么都有,以免累赘。”

顾湘月与周文宾出门之时,田琳儿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眼泪滚滚而落。

府中因有客人来,小厨房的事情非常多,田琳儿做到很晚才得以回房休息。

她听说顾湘月病了,心想顾湘月肯定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还特地留了一些剩下来的熟牛肉片,包在手绢中想带去给顾湘月吃。

还没走到淸湘居,迎面碰上个醉醺醺的酒鬼,拦住了她的去路,扯住她就动手动脚,她大声叫喊,脑后挨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之后她醒了过来,才看到玷污她清白的人是府中的家丁周茂。

她哭着说要去告诉老太太与大少女乃女乃,周茂笑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这事情再正常不过了。你最好认清自己身份,我是在周府干了十年的,你却是才来的,你认为老太太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何况无论主人家认定谁错,你的事情传开了,你都是要被赶出府去的,你身子不干净了,自然不能再让你在府中侍候。到时候你又能去哪里谋生?你放心,再过些时日,我去向大少女乃女乃讨了你来给我做老婆,你也不冤枉。”

田琳儿心中盘旋了许久,她还是走到了淸湘居外。没人倾诉,她觉得自己会憋疯。顾湘月是她的结拜姐姐,又与二公子关系不错,应该能为她做主。

只是她来后,却正好碰到为了顾湘月被李雪容欺负的事,淸湘居热闹非常。她将满肚子苦又咽了下去,自回房中休息。

回到房间,她打了凉水来,拼命地搓着自己的身体,与她同屋的杏秋骂骂咧咧地责怪她吵醒了觉,她也只得默默忍受。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人生在世,没有权力地位财富,什么都不是。永远只能这样受人欺负了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就像大海中一片孤零的叶子,一个小小的浪就能将她打得无法翻身,更像是一只微不起眼的蚂蚁,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将她踩死捏扁。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凭什么要认命地服从这一切?顾湘月与她都是从客栈出来的,为什么顾湘月能做公子的贴身丫鬟,她就得受这样的气?她一点也不比顾湘月差,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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