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洞房花烛(2)

作者 : 断桥月

直到月上树梢,吃喝得差不多了,众人都提议开始闹房,便簇拥着文徵明来到新房,文徵明一眼便看到新房门口的对联是“芙蓉帐底两番**”,“龙凤烛前一对鸳鸯”,他本来央求祝枝山负责新房的对联,见此对联顿时哭笑不得,欲揪着老祝质问,却已被人拥着进了新房。

众人进门一看,新娘竟然睡着了!不由又是起哄:“新娘知道新郎来,早早准备行周公之礼了!”“衡山,你看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休要管我们,快快上前卿卿我我共赴巫山为是!”说得文徵明更加不好意思,团团一揖道:“小弟也觉疲乏,还请诸位不要闹了,待他日小弟再行登门赔罪。”

“哪有这个道理?”祝枝山笑道:“小文,你想温香软玉抱满怀,我们也理解,但规矩是规矩,怎能随意变动?这洞房是非闹不可,快去唤醒新娘,诸位说是也不是?”

众人又起哄,文徵明无奈,只得上前去轻摇顾湘月,她猛地坐了起来,一揭盖头道:“天亮了么?”众人喷然大笑,周文宾忙上前将她盖头拉好,低低道:“坐好了。”

长辈们也走了进来,在闹房之前还有规矩。婆子们端来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喜果,由文徵明的嫂子郭桂莲来撒,一边撒一边唱:“一贺新郎与新娘,子孙绵延百年昌,二贺新郎与新娘,夫妻恩爱情意长,三贺新郎与新娘……”唱完婆子抬来喜秤,笑道:“新郎揭盖头了!”

文徵明接过喜秤来,轻轻挑起红盖头来,四目相对那一刻,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不禁涌上心头,两人没时间感慨,众人拍手叫好后,又忙催喜婆端来合卺酒,让两人喝交杯,喝了一次嫌不够,又让喝三次,文徵明忙又是行礼又是哀求:“小弟不胜酒力,诸位饶过小弟罢。”

祝枝山笑道:“你们也是!半点不解风情,若是灌醉了新郎,今夜新娘子守着烂醉如泥的丈夫,只怕要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他日小文寻隙报仇,岂非不妙?”

有人大叫:“新郎是才子,新娘必定也是才子,我们考过新娘,完了便走。”

这时文老太太拉着周家老两口笑吟吟地自去内堂聊天说地去了,长辈先后都离开了,年轻人放开了情怀,嘻嘻哈哈的闹得愈发欢。

祝枝山大声道:“大家说今晚是文闹还是武闹?我看文闹没意思,还是武闹好!”

文徵明忙道:“大家都是斯文人,还是文闹罢。”文闹只是出些难题考考新郎新娘,武闹却要让新郎新娘当众做许多不雅之事,他自然是愿意文闹。

这中间有个叫做张灵字梦晋,是唐寅的好友,素日与文徵明等人也时有往来,为人甚是诙谐,笑道:“在座哪有斯文人?衡山看差了!文闹有甚乐趣?这对子诗词平日里也作得,今日非比寻常,自然要区分开来。”

文徵明又连连作揖。

唐寅笑道:“诸位闹归闹,切莫惹出事来。还是文闹罢。新娘子,上联来了,烛本无心,一长一短双垂泪。对不上可有惩罚,诸位说如何惩罚才好?”

有人说:“当然是让新郎床头跪!”有人说:“新郎给我们唱一段十、八、模也行!要配合动作!”

周文宾笑道:“我是娘家人,让我代小妹答罢!”

“去去!”唐寅笑道:“哪有代答之理?你若不肯站宾客这边,我们便连你一同闹了。”

周文宾只得一笑,站在一旁。

顾湘月看着文徵明,文徵明刚要开口,王宠笑道:“先将新郎官用绳子绑了塞住嘴,免得他心疼娇妻。”祝枝山道:“履吉差了!塞住了衡山嘴他如何唱?”

“不许绑他,我想想不行?”顾湘月叉着腰大声道,众人又大声起哄,张灵大笑道:“我这有一说法,叫做相濡以沫!新娘若是答不上来,新郎须口含喜酒,喂了新娘,以示夫妻恩爱,大家以为如何?”

顾湘月月复中墨水有限,想了半天,一眼看到帐上钩,道:“我想好了,帐亦成侣,半高半低两弯钩。”众人哈哈大笑,“新娘已想着落帐了,这个下联虽不工,却极其应景。”

祝枝山笑道:“不才也有一上联在此,叫做衡山。”

顾湘月高兴道:“这个简单,我对湘月。”

祝枝山笑道:“新娘太急了,我话未曾说完,上联是,衡山迟起,明朝不遇初日头。”

众人又是大笑,他说的本意是:在衡山若起得晚了,就看不到日出了,又指明日文徵明会起得很晚,因此看不着日出,文徵明红着脸连连道:“老祝过了!”

祝枝山笑道:“怎么过了?我说的是景致,过在何处?小文,你是婬者闻之谓之婬,雅者闻之谓之雅。”

顾湘月却没有别的心思,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便道:“卖巧不如藏拙,再说新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们都考新郎去!我不说了。”

祝枝山笑道:“你不说是吧?那我们今夜便都睡在这里了。”

顾湘月忙道:“我对湘月早升,今夜偏逢骤**。”

诸人喷地笑了,有人道:“不通!不通!不过寓意可谓妙也!可不是有云么?没有云哪来的雨?这**二字,用得极为精妙!”

文徵明忙道:“诸位斯文些,差不多了。”

顾湘月奇道:“他们很斯文啊,可不是有云才有雨么?”

在场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文徵明也是忍俊不禁,**本是指男女之事,偏偏顾湘月不懂,倒还来反问他,闹个大笑话。

其实顾湘月自从来到古代,读的是四书五经,接触的人也多正经,即使如祝枝山与唐寅这般放làng形骸,哪里会与正经人家的姑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俗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闹洞房自然不用忌讳这些,于是各种荤的素的就都来了。

文徵明笑道:“老祝,我让你负责新房喜联,乃是信任你,你却写那等粗俗之语挂于新房门口,简直可恶!”

众人本没注意门口喜联,听他一说,忙拥去看,又是大笑。

张灵笑道:“老祝,你这就差了,你这两番**四字用得实在有失斟酌。你怎知衡山今夜是两番,而不是三番四番?方才你还说衡山起得晚,若只两番,那也未必看不到日出。”

众人大笑,连连点头称是。

祝枝山摇头道:“你说我有失斟酌,我却是仔细推敲之后才写下的。小文又不比你们都是风月场中常客,纸上谈兵者,初上战场如何大获全胜?”

众人细细一想,更觉好笑。

文徵明被他们取笑得满脸通红,连声道:“诸位斯文些!”

他原是听到**二字才想起门口对联,因此月兑口而出,不想自己这番话倒提示了众人,没他这一说,谁都不曾留意门口的喜联,他心中后悔不迭。

祝枝山笑道:“小文,你让我湘月妹妹评评理,我这喜联俗在何处?”顾湘月好奇地跑去看,说道:“枝山伯伯写的很是文雅,又符合喜景,有什么不对?”

诸人又是笑,祝枝山笑道:“小文,今夜你与新娘子唱那靡靡之音,行那不可说不可说之事,我却自回家对月酒一杯,三更焚香眠,究竟是你文雅,还是我文雅?”

文徵明红了脸作声不得。

张灵笑道:“诸位听我说,新郎官今日也乏了,我们也无须一难二难三难了,只要衡山过关,便饶了他罢。”

唐寅笑道:“你几时发起善心来了?”

张灵嘻嘻一笑,道:“衡山,限你以一至十百千万十三字作二十、二八、四十、五六均可,须交待你与新娘子相识之缘,请快快作来。”

二十是五绝,二八是七绝,四十是五律,五六是七律,寻常好友之间吟诗时偶尔这样说。

文徵明思索片刻,道:“一朝缘深两相思,三更挑灯赋新词,四书五经方疏怠,千头万绪复参差,炎炎六月结连理,草草七律献同知,八音迭奏酒百斗,春色十分为君迟。”酒通九字,这也是文友之间心照不宣的习惯。

众人大笑,道:“新郎嫌我等耽误春色了,况且哪里就喝了百斗?不行不行!还不够!”

唐寅笑道:“我还有一上联在此,谓今夜新娘。叫做娇姿带笑情千种,下联也须贴切新娘方可,衡山快快对来。”

换作平日,文徵明怎会在意这些,但他今日哪有这些心思,前后四年才得结为夫妻,恨不得这些好友赶快消失。

他是左也作揖,右也行礼,只盼好友们饶过他。说道:“方才便说我做出限字诗便饶过了我,如何又出?”

唐寅笑道:“那是梦晋说的,我们又没说,怎算?”

文徵明无奈道:“倘若我对了你们仍是抵赖如何?”

张灵笑道:“那待我成亲之日你尽管在我新房中呆到天明也可!我是绝不会赶你走的。”

诸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祝枝山笑道:“小张你也太放心了,你将小文留在洞房中,是取三人行必有我师之理么?”

张灵道:“呸!老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衡山快对,我左脚已然踏出了门槛,对不上我又收回来。”

文徵明笑道:“横竖今晚无人替我做主,你们若不走我又能如何?我不对了。”

“那好!”张灵大声道,“还劳烦婆子丫鬟们搬些被褥来,今晚我与诸位在此将就一晚就是了,想必大家都喝得醉了,趁夜返家难免迷路。快去快去,新郎新娘想做什么无须理会我们,请自便。”

顾湘月扯了扯文徵明袖子,道:“你对嘛!”

周文宾笑道:“你好郎君今夜江郎才尽了,休要勉强。梦晋主意不错,我们将就一夜也无妨,大家都是自己人,切莫自愧招呼不周,我们睡我们的。”

“哥,你也来欺负我!”顾湘月笑道,

文徵明笑道:“哪里就江郎才尽了?子畏说的上联可是娇姿带笑情千种?我对弱质含羞意十分,我送各位出去罢!”

众人兀自想刁难一对新人,喜婆在旁边又哄又劝,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前后散了。

文徵明出门送过亲友,折回来关上门,凝视着顾湘月,眼中满是温情,顾湘月却还在思索方才的闹洞房,奇道:“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说到这个他们就大笑?”

文徵明附耳轻轻说了,顾湘月顿时满脸飞红,嗔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尤其是你!”

“娘子为何连我也骂?真正冤枉!”文徵明微笑道,他娘子二字一出口,顾湘月顿时一颗犹在热闹中的心安静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你若早告诉我,我不就不会出丑了么?”

文徵明笑道:“娘子何必耿耿于怀?这是新婚之夜,自然说得,我若早早与你谈及这些,我岂不成了轻薄之徒?”

顾湘月道:“那三日后我为何要回门?我不懂这些礼仪。”

“大嫂不曾告之于你么?”文徵明轻声道:“这也是传下来的习俗,唯恐新婚夫妻如胶似漆,伤了新娘子身体。我与你回门之后,也是要分开居住的。”

顾湘月呸了一声,将脸埋在他怀中,羞得抬不起头来。半晌道:“方才你诗中说与我相遇之后四书五经无心看,可是真的?”

“当真!”文徵明温言道,“你可知你初到长洲次日在书房与你相见,我心头是万般欢喜,却也五味杂陈,我心中喜欢你,却又思及不能娶你,当真是苦不堪言。”

顾湘月嘻嘻一笑,“那你娶别人也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不许胡说!”文徵明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笑道:“如今嫁了我,却又来说此等风凉话,当初是谁在杜府中哭得泪如雨下?害得我受子畏昌谷他们埋怨。”

顾湘月一笑,突然啊哟一声,起身到处找,文徵明奇道:“你找什么?”

“找找有没有人听墙角哇!”顾湘月道,她翻箱倒柜地找,一处也不放过。

见她连抽屉也打开看上一眼,文徵明简直啼笑皆非,道:“你这丫头便是与众不同,若非如此,我想我也不会顶撞父亲非你不娶了。”

顾湘月一愣道:“难道你不喜欢那些温柔娴静的姑娘么?”

文徵明摇头道:“我不说,我不上你当,你总喜欢说我嫌弃你。你温柔娴静,我喜欢,你活泼好动,我也喜欢。”

顾湘月噗嗤笑道:“咦?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么?别人都说你不懂取悦女人,其实全不是,你也会油腔滑调。”

文徵明笑道:“娘子,不早了……”

顾湘月红着脸一笑,月兑了鞋往里一躺,文徵明放下帐幔来,也月兑下鞋来往外躺了。两人并头而卧,心跳得似乎都能感到碰撞床板的声音。不经意地偏过头去看着对方,目光中全是柔情。文徵明心想,他是男儿,是丈夫,怎能等着妻子主动?刚要说话,顾湘月却开口道:“在京城的时候,有一晚我俩睡不着在亭中说话,你可还记得么?”

文徵明笑道:“记得!你说两人大眼瞪小眼赏明月那夜。”

顾湘月抿嘴一笑,忽然听得“喀”地一响,两人都倏地坐了起来,屏息凝神,四周却又归于平静,文徵明与顾湘月异口同声道:“想是猫儿……”

不由相视一笑,文徵明伸手将顾湘月揽在怀中,“娘子,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正是我与你相识以来日日夜夜的真实描绘。今日得偿夙愿,恍如梦境。”他抚着她的脸颊,四目相对,那般柔情。

夜空中薄霭笼着淡淡月色,悄悄地透进纱窗,照进这充满温情暖意的新房。

扪心自问,当时许漠曾说顾湘月与多人有染早已丢了清白,文徵明从未相信,但也不是没有在心里留下半点痕迹,然而他本着爱她信她,从无过问。新婚之夜过后,便知许漠的确如自己所想,只不过是信口雌黄,当然这些心事他永远都不会向顾湘月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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