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旧事重提

作者 : 断桥月

回到家中,一直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顾湘月这才想起成亲那日不见李端端,在京城一年中,与文徵明每日相见,她却不曾问起李端端,只是以为李端端早已跟徐祯卿回家去了,而且回想当时闹洞房,徐祯卿一句话都没说,早早地就离开了。

她问起来,文徵明也不隐瞒,内疚道:“只因我气得李姑娘投太湖自尽,昌谷再也不肯理我了,是我的错。这些时日我忙于亲事,明日我便上门赔罪去。”

顾湘月又忙追问,听文徵明说了详情,不由气往上冲,大声道:“端端是无辜的啊!她本是千金小姐,谁愿沦落青楼?她家这样本来就够惨的了,你还雪上加霜!四年了!我才知道她死了!”

她大哭起来,文徵明顿时手足无措,连连作揖道:“娘子莫哭!是我对不住李姑娘,我当真不知李姑娘会……当时也是我误会了她……”

顾湘月哭道:“以前我被严耒吉掳了去,若是被他夺了清白,活着回来,你是不是也要逼我自尽了你才甘心你才高兴?你们看人就只看身份,从来不管人家善良可爱,这些女子都该死是吧?你们都高贵,从来不懂生活的艰辛。”

文徵明急道:“湘儿,你这话严重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哎呦,小姐姑爷为何才三日就吵架了?”竹香忙跑过去笑道:“小姐,仔细惊动了老太太,将姑爷一顿家法,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你也不心疼么?”

顾湘月抽抽噎噎道:“会……会么?婆婆怎会打自己宝贝儿子?”

“当然会!”竹香向文徵明眨眨眼睛,“小姐才过门,老太太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定是责罚自己儿子,哪有怪你的道理?”

顾湘月瞪了文徵明一眼,抹泪去了。

文徵明长叹一声,自去徐府请罪,他相信只要徐祯卿原谅了他,妻子也会消气,谁知他去了徐府,徐祯卿却仍然将他拒之门外。

他只得怏怏而回,他理解徐祯卿,倘若别人将顾湘月逼死,他也会同样放不下,这不是一句道歉便可以化解的,除非李端端活过来,否则这死结便是一生难解。

回到家,顾湘月躺在床上只是不理他,他又不知如何去哄,好不烦恼,只得又出门去约唐寅祝枝山喝酒。

祝枝山见面笑道:“怎么不陪新婚娇妻却来找我们这些光棍喝酒?”唐寅笑道:“我可不是光棍,我有九娘这位红颜知己,你说便说,别扯上我。”看文徵明闷闷不乐,道:“衡山有心事?”文徵明又将前后说了一遭。

“谁让你只观其外而不解其内?”祝枝山笑道:“你可记得白乐天曾赋诗一首致使关盼盼悬梁自尽?当时你听说不是还十分惋惜么?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瘁,一朝身去不相随,你能说青楼中便没有可歌可泣的女子么?”

唐寅皱眉道:“老祝,你休要落井下石,我们都知衡山性情,怨只怨我们当初让那两位姑娘在石湖勾、引衡山,这才让他心存忌惮。衡山,你也别担心忧虑,待我与老祝去找昌谷为你说情。湘月妹妹只是一时伤怀,过些日便会消气。”

文徵明迟疑半天,道:“老祝,子畏,你们一向风流自命,倒不如教我如何哄好湘儿才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如今确实懊悔万分,却也于事无补,至于昌谷那边,还要劳烦二位了。”

祝枝山笑道:“这也简单,回家后她若是还不理你,两个大耳刮子打过去,马上奏效。”

文徵明叹了一口气,喝了一杯闷酒,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唐寅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听老祝瞎扯!先坐,我唐子畏擅长者,一之丹青妙笔,二之窃玉偷香。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回去后无须去刻意讨好于她,素日里她喜欢看你做什么,你自去做便是,以我对湘月妹妹了解,她不到一日必然忍不住向你示好,到时你再好言安抚也不迟。你越急于让昌谷原谅你,越是提醒湘月妹妹李姑娘自尽这件事,她便越无法放下,反不如做她喜欢的事,让她回想起往日的情分来,她自然会心软。”

文徵明正要说话,却见酒楼下一马一轿缓缓经过,骑马的是杨少安,坐轿的风一吹过,掀起帘子,却是唐寅的前妻何文珍。他不希望让唐寅看到,忙转回了目光,神情却有些气愤难平。

唐寅与祝枝山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唐寅微笑道:“早已过去了,当时我一纸休书到,她便去京城投奔杨少安去了,也不知这妇人与杨少安几时相识的。我想你们还有所不知吧?杨少安中了榜眼之后,工部尚书李充嗣便将女儿口头许配于他,他立时一封休书让人送给了吴中的糟糠之妻,看来何文珍虽貌美,未必便能登堂入室成为杨少安妻子。这三年来,我与九娘朝夕相对,她虽相貌不及那何氏,却温柔贤惠,过些日子我正打算娶她为妻,你们且备好贺礼罢。”

看他眉目充满温情,确实早已将何文珍抛开了,文徵明与祝枝山相视一笑。文徵明道:“杨少安此等小人,焉能祸害了李大人的千金?我要回去修书给李大人。”

祝枝山笑道:“人家既然木已成舟,你还管这等闲事作甚!”

文徵明知道顾湘月喜欢他作画写字,回了书房后铺开白纸便画万壑奔流图,这幅是他在京城就想好了的,只是赶上辞官成亲一直没有闲暇来画,故而下笔毫不犹豫,只是放慢笔端悠哉游哉,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异常煎熬:子畏这个方法也不知灵不灵,倘若湘儿不上当,反怨我冷落了她,岂不是弄巧成拙?我究竟是过去,还是不过去?

“公子,你还有闲情作画?”文庆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少夫人还在哭,你倒好,扔下她跑来书房,你不能到手便弃如敝履罢?”

“这话太难听了吧?”文徵明笑吟吟地,“我这是未雨绸缪,你可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难道真要等到湘儿嫁妆用尽再来忙于生计么?况且那些都是她在周府时心爱之物,岂能拿来贴补家用?我向岳父岳母下过保证,我会让妻子衣食无忧,但我不愿动用她的嫁妆。你去告诉她,今夜我不过去了。”

听到这番话后,顾湘月先是赌气道:“不过来就不过来,我把门闩了,永远别过来!”

文庆皱眉道:“你们才成亲却闹到这般不可开交?在京城一年为何不曾争吵?夫妻果然是前世冤家么?”

“你跟竹香玩去,别管我!”顾湘月气嘟嘟地说。

“懒得理你们!”文庆一跺脚去了。

文庆去后,顾湘月细细回味文徵明的话,却感到心头温暖,他哪里知道哄人?只得跑去书房逃避去了。

但李端端的死就如鱼刺梗在心头,她觉得若是轻易原谅了他,又对不起李端端,然而却总是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只是想:书房没有被褥,他岂不是要熬一夜?虽说正值炎夏,但半夜总有凉风,他若着凉可如何是好?文庆也睡了,谁替他端茶倒水?他一向有早睡的习惯,这时只怕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睛了。

她爬起身来,抱了床被褥走来走去,又将被褥仍然塞回柜子里,轻手轻脚地走近书房,文徵明确实还在作画,但眉目间已现疲乏,看到他这样,她心中所有的埋怨与气统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跑进去拉住他手。“回房睡了!”

文徵明任由她拉着,微笑道:“多亏了子畏给我出了主意!”

顾湘月站定了脚,道:“什么主意?”

文徵明老老实实道:“哄你的主意。我不知如何开解,只得求助子畏,子畏让我不要刻意哄你。湘儿,不生我气了么?”

“生气!为什么不生气?只是没你在旁边我睡不好!”顾湘月忍不住笑了,“我这一生是被你吃定了,没办法!端端既然已经不在了,我就是气你恼你也是无用,可有一条,你与昌谷哥哥多年好友,还是要去想办法和解,否则当真可惜!”

文徵明深深一揖,笑道:“多谢娘子!只是何谓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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