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人难胜天

作者 : 断桥月

顾湘月的身体逐渐复原,拙政园也初步建成了。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建好之日,王献臣邀请文徵明夫妇前去观赏。

王献臣带着两人一路观看,边走边笑道:“衡山,我知晓你一字千金,然而这拙政园建成,你是功不可没,俗语说一客不烦二主,还望你替我题写匾额与对联罢!并取些名字,我没你这般文采,否则也不来劳烦于你。”文徵明忙道:“叔叔谬赞了。叔叔不嫌徴明墨笔丑陋,徴明自当代劳。”

王献臣指着一个小亭道:“衡山,这亭取什么好?”文徵明见这亭子掩映在一片梧桐与竹林中,便道:“梧竹幽居亭可好?”

王献臣忙让随行的下人就在亭中铺开纸笔让文徵明赐对联,文徵明想了想,以行书写下“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王献臣拊掌称妙。

再走几步,是一画舫形状的房子,王献臣又让文徵明题匾,文徵明又写下“香洲”二字,取以香草喻性情高傲之意。

这块匾额,那时的顾湘月,还曾经驻足看了好久。

一路过去,文徵明又题了个“远香堂”,远香堂北面是个荷花池,正对着远香堂又是一座小亭,取名为雪香云蔚亭,文徵明又写下亭联“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这一路,顾湘月亲眼看着文徵明书写她曾在拙政园看过的匾额与对联,心中莫名地感慨起来。

那时,他的字已被复刻,不是如今这般真实,只是他的人也已经先她而去了。

想到这里,虽然他就在眼前,她却眼眶潮湿了。

来到一间幽静的屋前,王献臣笑道:“衡山,此处我打算取玉兰堂!往后你若无事,常来常往。这里权作你的玉兰山房罢了。我如今辞官归吴,买下这拙政园,正是要‘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切莫让我独居于此啊!”

文徵明点头道:”叔叔一番厚爱,徴明敢不从命?便是叔叔不开口相邀,我也是要厚颜做这不速之客的。”

唐寅走后,文徵明让人将九娘接来家中照顾,九娘与顾湘月每日在一起说笑,给小孩做衣裳,这样他也不担心顾湘月偷偷跑出去玩了。

唐寅走了有五个月,半点消息也无,不禁叫人担心,这日,有一小厮来请文徵明过府,说唐寅有信了,但须见面才说。

文徵明心中疑惑,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小厮执意不肯说,文徵明只得随他出门,来到小巷偏僻小楼。这些**的小阁楼多是大户人家买来在外面偷养二房的场所。

小厮将他引上楼,掩门去了。

这是一间内外两居室,由屏风分隔,房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由案上四头云蟾玉鼎中散出来。房间摆设倒也雅致,墙上还挂着一幅佚名所绘花鸟图卷。

这时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来,文徵明一见,拂袖便要走,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唐寅的前妻、杨少安的现任妻子何文珍。当时听说工部尚书李充嗣要将女儿许配给杨少安时,文徵明本打算写封信给李充嗣,被祝枝山相劝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也不知是谁告诉了李充嗣,说杨少安暗中休掉了原配妻子,于是前话作废。杨少安只得娶了这个被唐寅休掉的何文珍。

何文珍娇声道:“文公子不想知道唐寅下落了么?”

文徵明站住了脚,何文珍上前闩了门,回眸一笑,她确实美艳不可方物,她的笑足以倾国倾城,但文徵明心中却只有厌恶,“你说便说,闩门作甚!”

“文公子一向冷静,却为何见了我便一腔激昂?”何文珍凑过来柔声笑道,文徵明绕开她,道:“杨夫人自重!”

“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何文珍笑道,“今日请公子来,正是杨少安的主意。我就直说了罢,公子可知如今皇上面前红人是谁?严嵩!他最欣赏公子的丹青,外子寻思……”

“休想!”文徵明打断她道:“一是尊夫见利忘义,二是严嵩谄媚溜须,要我为其作画,万万不能!你不过是借子畏之名诓了我来,亏你有脸提子畏!杨少安更可笑,中了榜眼便抛却糟糠之妻,娶了你这水性杨花的妇人,这也不关事,如今又让自己妻子来以色you人,也真是天生一对地下一双,闻所未闻!”

他骂得何文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他又要开门走,便道:“你若敢走,我便说你非礼我。”

“你——!”文徵明气得无话。

“公子不要着恼,”何文珍换了一副笑脸,柔声道:“其实公子不知,文珍心中一直是有公子的,倘若我嫁的是公子而不是唐寅,今日也就不会如此了。便是不为外子,还请公子怜我多年相思,成全了我罢。”

她将头上玉簪轻轻一拔,一头秀发瀑布般散落下来,衣衫半掩,露出殷红抹胸与半抹雪白酥xiong来,扯住文徵明袖子,“我知你妻子有孕在身,斋戒数月,不苦么?”

文徵明甩开她,“你愿意如何说我请自便就是!我无非担上风流二字,于我何损?”

他开了门便走,身上尽是香味,心中懊恼,回到家中便解了外衫交给文庆让他拿去烧了,文庆奇道:“好好一件衣裳烧他作甚?”

“烧了就是!”文徵明另去取了衣裳换上,这才去看妻子。

顾湘月睡着了,她越来越嗜睡,脸比以前圆了一些,看到她,之前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浮现出与她相识的画面来,好不温馨。她不知梦到了什么,忽而蹙眉,忽而微笑。

这时见文庆在门外探头探脑,文徵明走出去,文庆道:“公子,听说吴老爷家小姐在家把她自己闺房设作了庵堂,带发修行呢。家里帮她张罗我婆家,她一概拒绝了。”

文徵明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好!我先应允了婚事又再反悔,岂不是误人么?可叹吴先生于父亲于我都有情谊,我却如此相报!这可如何是好?或者我修书一封劝一劝她?”

文庆道:“公子还是别添乱了!你书信一到,人家小姐心中更乱了,这不是劝就可以劝得了的,你还是专心待夫人吧,她心眼小,没的知道了伤神。”

文徵明复又回房,顾湘月却已醒了,他有些紧张:“你都听到了?”顾湘月一笑,道:“我刚醒,你在跟谁说话?”

文徵明笑道:“我瞧似将下雨,吩咐文庆将那些新纸作防潮处理,没什么,你好好休息才是。”

次日,顾湘月失踪了。

文徵明去拙政园与王献臣饮茶游赏一日,回来却发现顾湘月不在家中,问过文庆与丫鬟,都说不知,他忙遣人出去寻找。

这一夜,顾湘月没有回来,他急得坐立不安,寻思顾湘月看重这个家,绝不会悄然离去,即使远行,也定会与他说一声,照此看来,真是凶多吉少。

想到妻子很有可能就此丢了性命,他痛彻心扉,彻夜不安。

顾湘月身在何处?

中午时,她呆在家中无所事事,看娇秋她们都在睡午觉,就自己悄悄地跑出去逛街了。谁知走到一个拐角处,脑后遭了重重一击,顿时人事不省。

她被水呛醒了,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浮出水面去,伸手一模,四壁湿滑阴冷,大概是一口水井的内壁,长满了青苔,好在内壁上有几个缺口,她伸手抠着缺口处,抬头细看,头顶莫说日光,连月光也没有,可见井口是被人封住了。

是什么人要置她于死地?她想不出来。只知道如果不想办法,早晚就在这口井中丢了性命,淹是淹不死,但此时正是十一月最寒冷的时候,再若多呆些时候,定然冻死在这里,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井中到处都是青苔,她无法爬上去,只能扯着嗓子叫喊,希望外头有人经过,能听到她的呼救。

等了也不知多久,嗓子都哑了,外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越来越冷,几乎绝望了,心道:“老板娘啊老板娘,当年你被投到井里,是死了后才被扔进来的,而我今日却拿一条命捱着,你若井下冤魂有知,赶快救我一救,就当是你当年打骂我的歉意了。”

又想道:“不行,我怎么能指望王氏呢?倘若害我的人就不希望我活着出去,这口井一定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哪里会有人经过?你想让我顾湘月听天由命,门都没有!”

她拔出头上簪子来,两只脚模了两处凹口借以站立,用簪子尖的一端刮去壁上青苔,模索到有些残缺的砖块,然后刮去砖头周围的泥,将那砖头撼松,整块拔出来,再往上依次如此,所幸井中水面离井口并不远,她终于爬到了井口,双手往上去撑那封井的石头。

害她的人只道将她这个“弱女子”扔进井中必然早已溺死,封井的石头并不如何巨大,她用尽了吃女乃的力气猛地一撑,脚下一滑,噗通又掉入水中,她抠着缺口休息了一阵,又再度爬上去撑那石头,她用力过度,石头往旁边滚开的同时,她又掉入了水里,欣喜的是眼前一亮,已见天日。

她费尽力气爬出井去,月复中疼痛难当,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文徵明在府中等候着消息,文府人不多,因此他告诉了徐祯卿与王宠,让他们也帮忙派人去打听。

娇秋跑了进来,“少夫人让人送回来了。”

顾湘月昏倒在井边,不久有农夫运柴草经过那里,便将顾湘月救了,拉着进城找郎中,郎中认出是文徵明的妻子,便随之将顾湘月送回了文府。

送回来的顾湘月,浑身湿透,手脚冰凉,郎中诊断后,说是在凉水中浸泡久了,并且脉象虚弱,已经小产。

文徵明忙替她换了干净衣裳,让人在房中生起火盆来。

郎中道:“文公子,尊夫人性命是无碍的,开些药来吃了好好调养便可复原,只是胎儿已死,公子还请节哀。我先去抓了药送来,若是尊夫人有何异状也好就地诊治。”

文徵明痛不欲生,颤声道:“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便答应何氏为她作画又能如何?是我的固执害了湘儿,一定是她。”

竹香跪了下来,哭道:“小姐与我情同姐妹,公子一定要上报知府,查明真相,替小姐报仇!”

文庆道:“我这就去报官!”

文徵明摆摆手,“去罢!”他无力地坐了下来,黯然泪下。

顾湘月醒了过来,闻说了以后什么表情也没有,文徵明怕她伤怀,强忍悲痛道:“娘子,只须将养好身体,往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你千万别过于伤心!”

顾湘月拉着他的手,半晌一笑,道:“我有什么?只怕婆婆难受,你别管我,快去安慰婆婆为是。”

文徵明走后,她痛哭失声,不仅仅是失去的孩子,而是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哪能够跟文徵明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历史终究是不可更改的,无论她如何试图去改变。在历史上,文徵明应该有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孩子,而她,只不过是个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

她连凶手是谁都没兴趣知道了。

没几日,新任的苏州知府鄢世鸣回话来说,查不出来这件事是谁做的。文徵明明知十有八、九是何文珍,苦于没有证据,又知如今的杨少安是严嵩的门生,加之顾湘月劝他算了,他也只得作罢。

自这一件事后,顾湘月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她了,她的人生仿佛翻了个篇章。只是怕文徵明担心,她还是如以前一般,该调皮调皮,该说笑说笑。

文徵明是何等心思细腻的人,顾湘月强颜欢笑,他哪能看不出来?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只盼着日子长了,妻子会忘却这些痛苦,可是他哪知顾湘月心中所痛的,并不是失去孩子,而是怕有朝一日会彻彻底底失去他。

娇秋的来信,让周文宾痛不可当,拿着信的手都微微发抖。

顾湘月就像是他的一块心病,她好了,他便好;她不好,他就疼痛不已。他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赶到苏州去看望她、宽慰她。

他忙着就要出门,迎头便碰上了杜燕婷,“你要去哪里?”

“我……哪里也不去。”周文宾说道。

杜燕婷直视着他,“你要去长洲是么?是不是小姑出事了?”

周文宾勉强笑道:“没事,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杜燕婷一笑,道:“你看你脸色都不对,你要去我不拦你。只是走之前先听我一个好消息吧,我有了。”

周文宾一愣,重复道:“有了?”

他有些出神,半晌笑道:“方才是收到衡山的信,说子畏应邀去了宁王府,我总觉着有些不妥,故而慌乱。子畏既已走了,我急也是无法。娘子,如今你有了身孕,再无其他比这事更重要了。”

他将对顾湘月的牵挂强自压下,专心照顾妻子,夜里却辗转难眠,借口妻子有喜,搬去书房睡了,这样才能不影响妻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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