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的晚上,他常常做恶梦,并从恶梦中惊叫出声。)那天她穿着一件大红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
也许是女犯,押她的那两个女警捉着她的胳膊并没用力,只是松松的做个样子,因此她的头颅并不像其他男死刑犯那样为减少痛苦而低垂着。她微仰着头,脸上十分平静,似乎对如今的下场并不怨天恨地,对死并没丝毫的恐惧。面对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她的脸上竟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他就在台下,反正他感到她望过来与他的目光相遇时,她的双眼似乎一亮,嘴唇微微地蠕动着,想说什么,神情有点激动。
女警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加大了反剪她胳膊的力度,她微仰着的头颅终于被迫低垂了下去。但她一直挣扎着,似乎在哀求着什么。他看到女警贴着她的耳旁聆听了一会,然后又悄悄地说了几句。他听不见女警在说什么,但他清楚女警一定是在警告她放老实点,已死到临头,别抱幻想了。
他不敢再去看她,忙低下头去。虽然知道她像男犯一样已被女警反剪得抬不起头,再也不会正视他,但他不愿去看她受苦的那个样子。痛在她身上,也疼在他的心里。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毕竟仅仅做了那些饮食男女之事,她罪不至死。这样的想法,以后一直缠绕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他的心里在翻江倒海般地作腾着,他无法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清楚她一定看到他了。是怀恋他,还是在诅咒他?是没把他交代出来拉个垫背的感到后悔,还是在离开这个世界前,能再次见到自己真正喜欢并拥有过的情人而感到高兴?这个问题,多少年后也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久久难以忘怀。
大会结束了,她被拉下台去,坐上鸣叫着警笛的警车被押向刑场,执行枪决。那凄冽的警笛响得他的心寒。他无法穿越月兑离人群去追赶警车去刑场,只是遥望着声声警笛远去的地方,想象着她如何中弹,如何倒向地上,灵魂如何飞走,身子如何由热变冷,由柔软渐渐变得僵硬。他的心为此颤抖、流泪。
他后悔刚才不该回避她的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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