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送爽,黄黄小花挂满枝丫,正是怒放飘香时,鼻尖充斥着浓浓的甜香,琳琅心情大好。她坐在小亭子里,身前石桌上铺满了厚厚的花瓣,她手里捏着一个光面素净的香囊,低垂嗪首,专心致志穿针引线做绣活。
为了应这满园金色的美景,她决定绣小而团簇的桂花。
阮琳珠一手托腮,一手捧着桌上的桂花,时而闻闻嗅嗅,时而手抓大把飘撒,看眼前漫花飞舞,四姑娘笑逐颜开。
琳琅绣花的同时,间或抬眼瞅旁边的妹妹一眼,见她天真无邪不识愁的模样,说不上羡慕,只是由衷希望她能将这份未泯童心保持下去。这世间太多无可奈何,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便是大福了。
“三姐姐!”
阮琳珠唤琳琅,琳琅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头也未抬。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阮琳珠继续自言自语。
琳琅抿唇笑了笑,算是回应。你说话,我听着,你发脾气,我哄着,你想法失控,我劝着,但不阻止。这样温柔体贴的姐姐,哪里找去。比起你那肠子打了无数道结的亲姐姐,我不要太善良了。
阮琳珠兴头正足,嘴巴一旦张开,神都没法让她闭嘴。
“你桃花开得有点晚,这都过了季,不过幸好开了。你喜欢哪一个,袁家,孙家,还是邓家。”阮琳珠好奇询问琳琅,未等她回答,阮琳珠自己叨叨上了。
“我觉得啊,袁家最好,那个袁大人凭自己的真本事入仕,不像其他两家,靠祖宗荫庇谋取功名。他们若真的参加科举,未必考得过那些寒门子弟。”
琳琅抬头,看着这位满脑子古怪思想的妹妹,暗自纳闷。
出身官家的内宅小姐,瞧不起同为官家出身的少爷们,偏偏对寒门子弟格外青睐。四妹妹被荼毒得太深,琳琅自觉没能力改变阮琳珠的想法,只略讲几句敷衍带过话题。
“世家子有世家子的应变能力,寒门士子也有属于他们的才情和傲骨,应该说各有千秋无从比较。四妹妹莫要厚此薄彼,这话让长辈们听到了,四妹妹又要挨批了。”
波澜诡谲的官场,想要混得如鱼得水,光靠一腔热血和赤胆忠心是远远不够的。
琳琅不说别的,就拿自家父亲举例。
父亲是探花及第,殿试考取一甲,算是相当高了,远超那些名门贵公子一大截,令人扼腕的是祖父仙逝过早,父亲刚刚步入官场就朝中无人了,于是,混了这么多年,混到个三品官,算是到头了。三品官不算小,但放眼全国,和他同级的官员还是小有一批的。搁在朝廷里面,一品二品大员加起来,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谁又会重视父亲呢。更要命的是,父亲不得圣宠,一些品级低他的官员因为皇帝看重,升迁是迟早的事,所以,父亲在那些人面前,还不能耍上级的派头。
说来说去总归是,谁说入仕一定风光,心酸的时候,抹泪的时候,还要偷偷躲着,为了最后的尊严。
朝中无人,庶民出身,若非皇帝特别重视有意栽培,即使是考中了三鼎甲,前途也未必无量。♀
这些官场里的行事规则都是琳琅听裴氏讲的,裴氏不要求琳琅知识渊博,但见识面必须广。从乡野市井到庙堂之高,各种人情世故和礼仪规范要熟悉,至于天文地理那些较为艰涩的知识,略知一二便可。你太懂,别人一知半解,倒显得你卖弄学问了。
裴氏经常把她教给琳琅的知识改编成风趣易懂的小故事说给琳琅听,教者尽心,听者专心,琳琅的博闻强识也就一点点展示出来了,在她无知无觉的举手投足之间。
琳琅愿意讲,阮琳珠未必买账,不如不说。千言万语,琳琅化作一声叹息,由着阮琳珠自己想通了。
阮琳珠撅着嘴,抓了把花瓣抛来撒去,不以为然说道:“祖父也是庶民出身,我们应该更同情寒门子弟,而不是一朝得势,便忘了老祖宗的根。”
你打娘胎出来就是主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无忧调皮捣蛋,你生活如此优渥都是拜你官家身份所赐,姑娘,等你下辈子成了庶民,体会一把庶民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的艰难,你就会幡然醒悟,无比眷念你的上辈子了。
琳琅只在心里过过,冲妹妹笑了笑,低头继续绣她的香囊,抓紧时间赶工。祖母和主母,还有姨娘那里,一人送一个,戴着桂花香囊,闻着满屋子桂花香,心情也会变得愉快。
“又不理我了。”
阮琳珠耍淘气,将桂花点到琳琅衣服和头发上,点完了取下来,接着又点上。
这丫头把自娱自乐的境界发挥到了极致。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哪来的鞭炮声?”阮琳珠兴奋跳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日子太无聊,她正愁找不到乐子呢。
好像是从前院传来的,阮琳珠打发丫鬟探消息。
丫鬟急匆匆跑远,一刻钟以后,气喘吁吁跑回来。
“是李总管的侄子,中了,中了――”丫鬟呼气太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阮琳珠双眸发亮,声音带着喜色,抓住丫鬟肩膀催促问道:“是不是中举了,是不是。”
“是,是,”丫鬟拼命点头,努力把气喘顺了,“中了头名解元,老夫人说李公子了不得,特准李总管在大门外挂枝放鞭炮庆贺呢。”
“真是了不得。”阮琳珠松开丫鬟,脚步轻盈,拍着手儿,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看中的男子,果然与众不同。不仅中了举人,还是头名呢。
相比阮琳珠的喜形于色,琳琅则显得冷静多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李瑜未免太幸运了吧。
本来秋闱是去年举行的,因为考官徇私舞弊贩卖考题,情节较为严重,波及面太广,试题甚至已经在民间传了开,惹得龙颜大怒。皇帝下旨命都察院协同大理寺卿彻查,并将去年的秋闱成绩作废,顺延至今年秋重考。京城的秋闱作废了,其他省城的自然也要跟着作废。
其他考生如何,琳琅不清楚,但重考一回绝对便宜了李瑜。因为去年的秋闱,他不幸落榜了。说来也是用力过猛,头悬梁锥刺股,没日没夜埋头苦读,他是够发奋了,却没有强健的体魄作支撑,终于在考试前一天,累倒了。这人意志太坚定,拖着发高烧的病躯愣是熬过了第一场的三天考试。因为第一场发挥失常,李瑜郁郁寡欢,情绪不佳,身体也恢复得慢,以至于后面的两场共六天的考试,李瑜继续之前的颓废状态,最终名落孙山。
所以,琳琅认为,这次皇帝狠抓徇私舞弊,李瑜因祸得福,成了最大的赢家。
只是,李瑜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恐怕有人又要心花怒放,魂不守舍了。
琳琅叫丫鬟收了桌上的桂花,披上大氅,准备打道回府。
四妹妹的欣喜,她实在没办法认同,还是避之为妙。
李瑜这回真的风光了,从默默无闻的家丁成了阮家男女老少议论最多的人物。李家早就除了奴籍,虽是下人,但地位比其他奴仆高,无论温氏,还是两房主子都格外看重。李家侄儿中了解元,太夫人和两个老爷都有赏赐,以褒奖李家育子有方。温氏送了几套衣裳给李瑜,让李瑜穿着簇新的锦袍精神抖擞赴鹿鸣宴。
贾氏和阮琳珠从温氏那里出来,贾氏顺带提了句“这个李瑜还真有点本事。”阮琳珠激动了,但再激动都要克制。
母亲最近都有派人监视她,并暗中调查她近一年接触的人或事,秀月被母亲叫去了好几次,不是小惩就是大诫,弄得秀月见到她就像活见了鬼似的,她威胁秀月给她传了一次字条以后,秀月是打死都不肯再接触李瑜了。
阮琳珠本来因为李瑜的薄情而灰心泄气,但李瑜中举以后,阮琳珠见不得人的心思又开始活络了。
她觉得她就是小说里张莺莺的翻版,而李瑜则是换了种性格的崔生,明明对她有情,却因为自卑,想爱不敢爱。
光靠鸿雁传书不顶用,她应该和他见上一面,当面把话说清楚。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去花园了,见他一面甚难。
到底如何是好呢。
阮琳珠愁眉不展之际,外头丫鬟们却在兴高采烈谈论李总管那个才貌双全的举人侄子,一颗颗待嫁的芳心啊,似乎开始蠢蠢欲动。
“丫鬟们越来越会躲懒了,小姐真该罚罚她们,扣她们月钱。”
秀月絮絮叨叨进屋,抬头的时候,和阮琳珠视线对个正着。主子双眼炯炯有神,眼神太亮,秀月心里怵得慌。
“主子,求您了,放过秀月吧。大夫人管得紧,再来一次真要出事了。秀月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小姐身娇体贵,委屈不得啊。”
阮琳珠抬了抬手,将秀月招到她面前,她揽着秀月的胳膊,笑得格外和蔼可亲。秀月受宠若惊,小姐如此亲近她,她实在无福消受啊。
“你是我最信任的丫鬟,不派你去派谁呢。放轻松,别怕,这次换个简单的任务,你只要到前院打听一下他最近几天的动态,剩下的事,不用你管了。”阮琳珠打算亲自上阵。
秀月松了口气,只要不去找那个人,她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为避免大夫人派来的婆子起疑,秀月不敢明着打听,只能办事的时候装作偶遇前院的某个丫鬟,然后本着女人饶舌的天性,和那丫鬟胡天海地,侃着侃着就侃到热门人物李瑜身上了。于是,秀月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消息。
这个无意中探到的消息,让阮琳珠异常振奋。
李瑜中了举人头名,后天到大昭寺烧香还愿,感谢佛祖保佑。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出了府,天地更广阔,她和他相处的机会也多了。
阮琳珠打发秀月出去,她太激动了,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该找个什么借口上大昭寺祈福呢。
她平时甚少参佛,贸然提出烧香拜佛,祖母和母亲必定有所怀疑,必须找个能让她们信服的理由。
翌日,阮琳珠顶着一双黑眼圈,面色憔悴的出现在温氏面前。
温氏见孙女形容憔悴,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昨夜做贼去了,为何如此疲累。”
阮琳珠苦着脸,凄凄切切道:“孙女昨晚梦到祖父了,祖父说他好可怜,被困阎罗殿中无法转生。”
夫婿去世久矣,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转世投胎,温氏大惊,抓过阮琳珠焦急询问:“这是何故,你快些道来。”
阮琳珠挤出两滴眼泪,哽咽着嗓子道:“秦广王说祖父生前福祉浅薄,且其性狂傲怠慢神佛,故罚他流连黄泉路上数十载。祖父虽然有过,但不至于赴地狱之险,只需托梦后人,命其到古寺祈福三天三夜,积满福德便可轮回为人。”
温氏是求佛之人,最信轮回之说,听完阮琳珠的话,眼泪也是哗啦落下。
“你祖父他啊,就是太恃才傲物,生前从未到佛前记过功德,因果皆有报,半点不由人啊。”
阮琳珠暗中为自己喝彩。
她做了一晚上的功课,一宿未睡,绞尽脑汁想办法,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击,正中祖母软肋。
“祖父大概是考量到孙儿和他一样不信神佛,所以特意托梦给孙儿,既是要孙儿为他积福,也是意在提点孙儿。求祖母恩准,允许我即刻前往大昭寺,替祖父供奉佛祖。”
即刻出发才能体现出诚意,而且提前李瑜一天,错开时间,掩人耳目。
温氏早已乱了心神,一心只想着自己可怜的夫君,哪里空得下脑子思考别的,她拍拍阮琳珠的手,欣慰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如今大了,也懂事了,甚好。这样吧,我叫你三姐姐和你一起去,两个人在寺里也有个照应,方嬷嬷随行,照顾你们吃住。”
阮琳珠神情一愣,很快掩饰过去,但是脸颊仍是僵硬的抖了抖。
三姐姐也就罢了,好应付。麻烦的是方嬷嬷,那样一个精明人物,如何躲开她的视线呢。
阮琳珠皱着眉头烦恼。
她又要失眠一宿想办法了。
琳琅晚阮琳珠一步到温氏房里请安,得知自己跟阮琳珠同去大昭寺为去世多年的祖父祈福三天,琳琅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
但是祖母有令,收拾了行礼即刻出发,琳琅来不及细想就坐上了马车赶往大昭寺。
一路上,琳琅有意无意瞟向阮琳珠,带着探究的神色打量阮琳珠。
阮琳珠心里有鬼,懒得同琳琅周旋,她偏过头打开帘子,欣赏车外风景。
“四妹妹,深闺女子不宜见外人,还是放下帘子吧。”琳琅好意提醒。
“我高兴。”阮琳珠头也不回答话。
方嬷嬷带着丫鬟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没人管着阮琳珠,阮琳珠也就猴子称大王了。
琳琅劝阻无效,也就懒得多费唇舌了,她掏出香囊继续绣她的桂花。
阮家车夫走的是主干道,从府邸到城门口路程短,因这两天秋雨连绵,街上行走的人群少了大半,出行还算顺畅。
路两旁商铺林立,酒店客栈茶楼当铺粮庄等等,应有尽有,繁华至极。阮琳珠看迷了眼,举着帘子舍不得放下。
她专注于看风景,岂料,某家酒楼的窗台边,有一双锐利的眼已经攫住了她。
夏立锦喝了一口酒,回头,朝罗唯我喊道:“兄弟,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家小媳妇。”
罗唯我难得被母亲特赦出来放风,正是贪杯的时候,无心理会夏立锦,只道:“你看错了。”
“别后悔啊,快走过了。”
罗唯我曾经从母亲那里偷来阮琳珠画像,拿到兄弟面前献宝,夏立锦看了两眼就记住长相了。
楼下那个掀帘好奇四处张望的女子真的很像罗唯我的未来媳妇儿,夏立锦再三重申强调,罗唯我不得不引起重视了。他来到窗前的时候,马车已经从酒楼正前面驶过,罗唯我只瞅到阮琳珠的侧脸。
正是这一眼,罗唯我也惊叹:“真的好像。”
他抓着夏立锦道:“你可有看清马车前面的徽章。”但凡有点名头的人家都会在自家马车打上自家特有的徽章,这样既是显示身份以便出行,也是为了不小心倒霉发生事故后,官府更快查明车里人的身世。
“若是别的人家,我就不会费劲喊你了。”夏立锦没好气道。
“她一个深闺小姐为何出城。”这一条道走到底就是城门口了,罗唯我琢磨。
夏立锦摊手摇头:“你跟过去不就知道了。”
“好主意。”罗唯我拍拍兄弟肩膀,嬉皮笑脸道:“那就劳烦立锦给我母亲修书一封,就说我到你家做客,今晚不归,至于明晚,再议。”
话落,罗唯我脚底生风,飞身飘走。
夏立锦伸手抓人,只有衣角从指间滑落,他怅然若失,心道还不如不告诉这小子。
这小子什么心思,他还不晓得。
查人是个名头,多半还是家里拘太久,罗唯我耍心眼想到外头玩个尽兴呢。
罗唯我耍滑头,他为何不能。
郑少轩明天休沐,把郑兄拉过来,跟母亲说到郑家做客。
哈哈,他夏立锦也能溜出去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张莺莺和催生,哈哈,恶趣味,把姓氏偷换一下,表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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