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这位身披斗篷,从头包裹到脚,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不过看衣着,应该是王翰的随从。
刚才说话的那名尤将冷哼一声,喝问道:“你又是何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哈哈!”那人仰面而笑,从王翰的身后走出来,顺势将罩头拉掉,他看也没看那名尤将,而是笑吟吟地看向聂舒。
对上此人的目光,看清楚此人的长相,聂舒身子顿是一震,怔了片刻,他猛的站起身形,快速绕过面前的桌案,来到那人近前,将他又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一遍,确认自己眼睛没花,没有看错,这才又惊又喜地叫道:“林……林将军?!”
那人面带微笑,说道:“聂将军别来无恙啊!”
“哎呀,不知林将军大驾光临,在下……在下实在是怠慢了。”突然看到林浩天,聂舒膛目结舌,显得手足无措,连连拱手施礼。
林将军?这人是金军主帅?听了聂舒对此人的称呼,在场的尤人全都傻眼了,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上一眼下一眼,来回打量。
此人身材高大,略显削瘦,向脸上看,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口似单珠,容貌俊美,又天生的笑面,最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谁能想到,这么一位俊美又飘逸的青年竟然会是大名鼎鼎的金国国君——林浩天。
人们呆住良久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紧接着,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林浩天拱手说道:“我等见过……见过林将军!”
林浩天向众人随意地摆下手,含笑道:“诸位不必多礼。”说着话,他又对聂舒说道:“聂将军也不必再与本帅客套了,快请坐吧!”说完,他毫不客气地走到主位处。甩掉斗篷,坐了下来。
聂舒仍处于震惊当中,结结巴巴地说道:“林将军怎么也来到了尤西?将军先前送来的书信当中没有提到此事啊……”
林浩天耸耸肩,平和地说道:“本帅此次前来。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所以是暗访,希望聂将军和诸位也都不要对外声张。”
“是、是、是,将军尽管放心,在下绝不会泄露将军的行踪,也会约束手下人不把将军的来访传扬出去。”说完,聂舒转头看向下面的众人,沉声问道:“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将军,我等明白!”众人异口同声道。
林浩天嘴角扬起,话锋一转。问聂舒道:“聂将军,贵军现在还剩有多少将士?”
聂舒表情一正,说道:“现在我军将士仍有不下十万之众。”
林浩天笑了笑,提醒道:“本帅问的是可战之兵。”
“这……”别看林浩天在笑,但在他的注视下。聂舒感觉自己的心事全被他看穿,他舌忝了舌忝发干的嘴唇,苦笑道:“实不相瞒,将军,我军的可战之兵……现已不足八万。”
林浩天眯缝着眼睛,问道:“那么炎军呢?”
“据报,泾谷郡的十六军团业已进驻番条郡。现在炎军在番条郡的总兵力达到二十余万。”聂舒在说话时底气都显得不足。
“八万对二十万,聂将军,你以为贵军可有取胜的机会?”林浩天问道。
如果是以前,聂舒或许还敢说出尤军必胜这样的豪言壮语,但经过望西平原一战,他实在没有这样的信心。也不想自欺欺人,他摇头说道:“几乎……没有。”
林浩天沉默下来,敲了敲额头,转目看向王翰。
王翰想了想,问道:“炎军方面的统帅是谁?”
聂舒答得干脆。说道:“是陈华,炎国第七军团的主帅。”
在炎国的上将军当中,陈华属于比较不出名的一位,他没有太卓越的功绩,也没有打过太著名的战役,当然,他一直以来也没犯过什么过错,始终都是中规中矩,纯是靠资历才熬到第七军团主帅的职位,而后又晋升到上将军。
在炎国的统帅当中他不算出众,但不代表他是个庸才,只能说炎国人才济济,实力稍差一点的人根本显露不出锋芒。
陈华其人精通兵书战策,善谋略又善长临阵指挥,像他这样的帅才若是放到别国,早就成为名将了,只有在炎国才会默默无闻。
不过,他也算大器晚成,在尤西的望西平原之战中,他可谓是一战成名。
“陈华?”林浩天念叨这个名字,想了好一会方摇头说道:“没听过。”
王翰对陈华也不是很熟,只是略有耳闻,知道炎国的上将军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他问道:“聂将军可有更详细的战报?”
聂舒急忙点头,向旁边的随从甩下头。
随从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离开时间不长,他从外面返回,同时还捧来一卷竹简。那是聂舒麾下的谋士对整场战斗的记录,记载得极为详细,但凡是能看到的细节都记录在其中。
王翰接过竹简,将其展开,拢目细看。
趁着王翰查看战报,聂舒向林浩天摇头说道:“林将军,陈华麾下的第七军团战力极强,对我军杀伤最大的也正是他的第七军团,此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军把陈华的第七军团也拼了个精光,目前炎军的兵力主要来自于十一、十六、十七这三个军团。”
林浩天对聂舒的说法不以为然,序列已排到第九,战力再强还能强到哪去?要说强,也只能说是炎军的统帅强,善于用兵和临阵指挥。
果然,等王翰看过整篇战报后,连连点头,叹道:“陈华的临阵指挥和战场应变都堪称一流,在此战当中,他由始至终都没犯过错误,一场规模这么大的战斗,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王翰将军也觉得此人厉害?”聂舒瞪大眼睛问道。
王翰苦笑,毫不避讳地说道:“当然厉害,此人堪称将帅当中的佼佼者。只是。有一点我还没想明白,他为何不趁势来攻呢?”
望西平原一战,表面上看双方是平局,实则是尤军惨败。只剩下六、七万的兵力,而炎军的主力仍存,这时候不大举进攻,岂不是错失良机,以陈华统兵的才能来看,他实在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陈华没有立刻率军攻打叛军也是有原因的,一是望西平原那一战,叛军的战力让陈华也受到不小的震撼,从内心来讲,他不太想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继续与叛军做正面交锋。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当时恰巧是炎国朝廷内斗最激烈的阶段,殷香正与大公子一党展开你死我活的王位之争,望西平原一战过后,张思图有特意传书给陈华。让他暂时避免与叛军交战,保存战力,以备不时之需。
出于这两个方面的原因,陈华才在重创了叛军之后并没有马上重整旗鼓大举进攻,而是集结兵力休整训练,不过这也恰恰给了叛军喘息之机。
酒宴过后,宴会大厅立刻变成了议事大厅。王翰趁机向在场的谋士、将领们仔细询问一番尤军目前的处境。
现在。聂舒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死守白南郡。
聂舒把尤军的兵力都集中在白南郡和番条郡的交界,看得出来,他已打算寸步不让,就是要在这里与炎军死战到底,将其挡在白南郡之外。
他的想法没有错。白南郡已是叛军最后的地盘,如果这里再守不住,叛军想逃都没地方逃。只是,尤军能抵挡得住炎军的进攻吗?
尤军是善攻不善守,而攻坚战又是炎军最善长的本领之一。并非炎军在打攻坚战时有多勇猛,而是炎军的军备太精良了,军中储备有大量专为攻坚战准备的大型器械,如果此战真打起来,尤军只怕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见王翰露出沉思的表情,聂舒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翰将军是不是认为我军难以抵御住炎军啊?”
王翰也不隐瞒,默默地点下头。
聂舒立刻紧张起来,追问道:“那……王翰将军觉得我军该如何应对炎军的进攻呢?”
“这个嘛,我还得再仔细斟酌。”王翰没有立刻答复聂舒,不过见聂舒面露愁容和忧虑,他淡然一笑,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终究会有应对之策的,大将军也不必太担心。”说着,他话锋一转,问道:“大将军,不知我可不可以到贵军的军营里走一走?”
光听别人的介绍,王翰对目前尤军的状况还是无法做到准确的了解,他必须得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方能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可定出御敌乃至破敌的办法。
聂舒急忙说道:“当然可以,王翰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去军营?”
王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说道:“就现在吧!”
“这……王翰将军一路劳顿,要不要先休息一日?”
“不必。”王翰正色说道:“军情万变,耽搁不得。”
见他坚持,聂舒也不再客气,站起身形,说道:“我陪王翰将军一同前去。”说完,他又颇感为难地看向林浩天。后者笑了笑,也站了起来,含笑说道:“本帅也正好想去逛一逛呢。”
宴席结束后,林浩天和王翰没有在城中休息,而是由聂舒等人陪同,去往城外的尤军营地。
尤军的条件非常艰苦,营地搭建得也很简单,外围就设了一圈简单的木栅栏,另外又摆放些拒马。
进入其中,简直像进了贫民窟似的,放眼望去,一座座的营帐皆是破烂不堪,有的打着补丁,有的就是东拼西凑缝接到一起的。再看尤军将士的装备,那就更惨了,他们穿的是金国援助的盔甲,为皮革所制,由于没有多余的盔甲做替换,几乎每个人身上的盔甲都有破损之处,甚至有些老弱病残的身上根本就没穿戴盔甲。
这些倒还好说,最令人忧心的是,现在尤军的士气普遍低落,整座大营亦是死气沉沉,在人们的脸上看不到斗志,只能看到麻木,似乎人们已经失去了取胜的。
而且林浩天和王翰还有注意到。尤军有两三成的将士都是有伤在身,不过对于尤军而言,只要还能走动,还能拿得起武器。那都算轻伤,仍将其算进可战斗之兵的行列里。
这样的尤军,要士气没士气,要战力也没剩下多少战力,又如何能抵御得住炎军随时都可能展开的全力猛攻呢?
聂舒引路,把林浩天和王翰一直领到中军帐近前,他摆手说道:“大人、王翰将军,先到中军帐里坐一坐,歇歇脚吧!”
“大将军不必客气,在下还不累。”王翰含笑拒绝聂舒的好意。而后说道:“这样吧,大将军先在中军帐里歇歇,我陪大人再到四处走走。”
“这……”
“难道大将军还担心大人和我还会在贵军大营里走丢了不成?”王翰笑呵呵地问道。
“不、不、不,在下当然没有此意。”
沉吟片刻,聂舒点头说道:“也好。在下便在中军帐等候将军和王翰将军。”说完,他回头向后面的护卫甩下头。
护卫们会意,立刻分出百余人,站到林浩天和王翰的周围。
军中的将士们毕竟都不认识林浩天和王翰,聂舒也担心他二人在营中游逛的时候会发生误会和意外。
对于聂舒派出人手跟随自己同行,林浩天和王翰没有再拒绝,二人别过聂舒后。向尤军营地的月复地走去。
他俩可不是毫无目的的瞎溜达,而是去向营地的北部,北面正对着番条郡的,炎军若来攻,也必然是从北往南打,北营的防御至关重要。也直接关系着尤军的成败。
来到北营这边,林浩天和王翰皆大失所望,相对而言,北营的防御比其它地方稍强一些,但也仅仅是充当寨墙的木栅栏高一点、结实一点。外面的拒马多一些罢了,连阻挡敌人步兵的壕沟都未挖。
唉!王翰暗叹口气,连连摇头,对身边的林浩天低声说道:“大人,尤营的防御形同虚设,如果真是炎军主力来攻,根本就无法抵御。”说着话,他还走到木栅栏前,提腿踢了踢。
王翰自幼多病,身子骨一直很弱,但以他的力气都能把木栅栏踢得微微摇晃,可见尤军这座营寨建得有多随意,他苦笑道:“如果不是知道聂舒现已毫无退路可走,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在这里与炎军决一死战。”
林浩天也露出苦笑,他早就看过陶元丰传回的书信上说叛军不正规,只是没想到会不正规到这般地步,连营寨都不会搭建,这又何谈防守啊?
他还没说话,这时候,一名千夫长打扮的大汉走了过来,他先是打量一番林浩天和王翰,而后又瞧瞧周围那众多的护卫,满脸的疑惑,问道:“两位是……”
林浩天没有接话的意思,王翰开口说道:“我叫王翰,从金国而来。”
“啊!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翰将军,小人失敬、失敬!”这名千夫长不同于其他尤军那么粗鲁,十分有礼的向王翰深施一礼。
“这位大哥不必客气。”王翰含笑拱手回施一礼。
想不到王翰如此平易近人,会向自己这个无名小卒还礼,他颇感意外,但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他向左右看了看,突然低声说道:“王翰将军千里迢迢而来,实乃多此一举啊!”
他的话把林浩天和王翰都说愣住了,聂舒可是望眼欲穿地盼着王翰的到来呢,寄望王翰能解他的燃眉之急,这名千夫长倒好,说他的到来是多此一举。
王翰笑道:“这位大哥就这么有信心能胜得了炎军?”
千夫长表情木然地摇摇头,说道:“不瞒王翰将军,恰恰相反,一旦炎军来攻,我军必败无疑,王翰将军现在前来,不仅是多此一举,还把自己置入了险境。如果小人是王翰将军,现在就什么都不管,立刻赶回金国。”
林浩天闻言,差点在旁笑出声来,王翰可不觉得此人的话好笑,反而感觉他不太符合尤人的个性,想让桀骜不驯的尤人承认失败,那可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他慢悠悠地说道:“大将军以及众谋士、将领皆不认为此战会败,为何你会这么说?难道,你就不怕此话传到大将军的耳朵里,治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千夫长苦笑,说道:“望西平原一战,我军平白无故地折损十多万弟兄,已是酿成大错,现在大将军又决定死守边界,更是大错特错,只要炎军打过来,全军将士将无一人能活命,左右都是个死,我现在又有何好怕?”
呦!此人的见解倒是挺独到的!林浩天和王翰心中同是一动。
这回不等王翰说话,林浩天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夫长举目看向林浩天,凝视他片刻,而后拱手说道:“在下阴开,只是军中一小小的千夫长……”
他话还没说完,林浩天已继续问道:“你说炎军若是攻打过来,你方将会全军覆没,那么,又如何能避免全军覆没之危呢?”
“很简单,撤军!”
“撤军?”林浩天扬起眉毛,笑问道:“往哪里撤?”
“向白南郡的月复地撤退,尽量避免与炎军发生正面冲突,尤其是主力之间的正面交锋!”
这位名叫阴开的千夫长正色说道:“炎军势强,兵力众多,我方若想取胜,就得先散其兵,采取个个击破的战术,如此,或许还有成功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