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身上好些了,服了几剂太医开的药,渐渐的也不困了。
他本来跟大阿哥一块来,见院子里有几处苔藓,长在小道一侧,便蹲子,捡起一块石头小心的把苔藓给磨去了:“苔藓很滑,额娘的鞋底又高,我怕会摔着额娘。”
四阿哥如此体贴,倒让回雪感动,抚模着他的头道:“好孩子,以后在阿哥所,一定得更小心些,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额娘,你就把锁儿姑娘给大阿哥做娘娘吧。”四阿哥央求着。
锁儿每次见大阿哥,大阿哥身边常带着四阿哥,所以锁儿也并不把他当外人,四阿哥自然也把锁儿当成了好朋友,见她因福晋之事忧心,就帮她说话。
回雪轻轻一笑:“四阿哥,锁儿是给你大哥当福晋的,不是当娘娘,你皇阿玛的妃嫔才叫娘娘。”
四阿哥自然是不懂这些的。
自此以后,大阿哥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
若安妃突然给他指了一个福晋,那对他来说,可真是灭顶之灾。
唯今之计,只有盼着陈常在,玉妃娘娘平安生产,这样以来,宫里添丁加口,皇上心里就会高兴,有什么事就好商量了。
但皇上一直没回来,听回宫拿东西的太监说,皇上跟安妃娘娘在宫外,每日太阳升很高才起,这样一调养,皇上还胖了一些。
众妃嫔虽都说“恭喜皇上”,到底有几个憋不住,背后偷偷骂道:“也不知安妃那个贱人给皇上下了什么**药了。”
大阿哥盼着皇上回来,又怕皇上回来。
三月初九这天晚上,半边天红的像着了火。
吃过晚饭,回雪坐在窗前点灯看书,一页书还没有看完。就听到廊下叽叽喳喳的。
叫了烟紫进来问话,说是天有异象,不知是凶是吉。
回雪放下书去廊下抬头看。
半边天是黑的,半边天是红的,而红的一边还隐隐闪着光。像是放的烟花,但烟花转瞬即逝,这红光是怎么一回事?
岑梨澜喂过六阿哥,走到院子里查看她种的药材,猛的抬头,见天空中红透了。吓了一跳,进宫多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
六阿哥睡的早。五阿哥又有戚嬷嬷带着,岑梨澜便换了双轻便的绣鞋,往相印殿而来。
“听人说,天边发红,是要发洪水了。你看呢?”岑梨澜问回雪。
回雪摇摇头:“这倒不至于吧,横竖宫里有钦天监呢,若是有异象,举国不安,钦天监一定会快马报给皇上知道的。”
钦天监,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
比如,哪一日天上的星星异常明亮。他们就要算一算,是出了什么事了,是吉是凶,对皇宫有何影响。
“皇上心里只有安妃罢了,哪管的了天上是红是黑呢。”岑梨澜吃了块果子叹气。
果子还没咽下。就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相印殿厨房门口摆的木桶被砸倒了。
天上下了大雨。大雨中竟然还夹杂着冰雹。
刚才还亮的如烧火的锅底一般的天空,这会儿哗哗落雨,随着漫天的雨声,天际边的亮红渐渐隐了下去,然后变黑了。
天彻底黑下来了。
雨太急,烟紫来不及关窗,回雪放在小方桌上的书很快被雨点给打湿。
岑梨澜撩着帘子往外望了望,雨丝自上而下,没一刻停歇。豆大的冰雹在夜里泛着寒光,显的很是诡异。
廊下的红灯笼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显的有些单薄,偶尔有冰雹打在灯笼上,糊在灯笼外的一层薄纸便出现一个圆圆的窟窿,蜡烛也应声而灭。
太监们忙着换灯笼,点蜡烛。
岑梨澜望着一脸从容的回雪,摇摇头:“说下大雨,大雨果然来了,以前听说,春雨贵如油,今儿晚上是怎么一回事?这瓢泼大雨,加上这冰雹,可不就是异象?难道宫里要出事了?”
回雪摊开手帕沾沾书本上的雨水,如此反复的沾了两三遍,才将手帕递给烟紫,一面对岑梨澜道:“不过是下雨,一年有四季,而每一年又不同,不过是雨大了些,不必惊慌。”
两个人只得坐着说话。
大雨敲打着窗户,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廊下当值的太监,半边身子都被大雨给扑湿了。
回雪渐渐有了困意。
还好大雨终于要停下来了,王方探头道:“主子,雨小些了,不过地上积了水,怕是得再等半个时辰,岑妃娘娘才能回去。”
岑梨澜心里开始记挂六阿哥了。
按以往的时辰,六阿哥在晚饭后睡,到午夜时分又会醒一回。
如果醒来看不到岑梨澜,他便要哭了。
回雪示意烟紫去拿一把伞,自己往门口看了,才放心的道:“这次虽说下了大雨,倒也不像发洪水的模样,你可以放心了。”
岑梨澜才接过油纸伞,还没走上两步,差一点就滑倒了,下了雨,又夹杂着冰雹,想来道路湿滑,若一脚踩在冰雹上,那就不得了了。
回雪让王方带着小太监,两个各举着一个灯笼,将蜡烛拨的亮亮的,以便给岑梨澜照着路。
相印殿还没有关大门。
有个婢女跑了进来。全身都湿透了,如一只落汤鸡。
她跑的十分慌张,跌跌撞撞的,先是撞上相印殿的大门被弹了回去,又一脚踩在门槛上,滑了一脚,好不容易站住了,头上的珠花却滑了下来,她也顾不得去捡,“噗通”跪在地上:“两位娘娘快去看看我家主子吧。我家主子她…….她…….生产…….她生…….”菊香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相印殿一阵骚动。
回雪才反应过来:“岑妃,菊香是说,陈常在她生产了,怕是不好。”
岑梨澜也紧张起来:“按日子算,还有十多天她才应该生产,怎么?”
太监们还没把菊香扶去休息。便又有个奴婢跑了进来,却是承欢殿玉妃身边的水仙。
水仙总爱跟着玉妃,半夜三更她跑到相印殿,倒是稀奇。
水仙一脸喜气,跟菊香的惊恐天差地别:“回郁妃娘娘,回岑妃娘娘,我家主子生了,生了位阿哥。大喜。”
回雪以手扶胸,后退一步,紧紧拉着岑梨澜的手。若说陈常在提前生产,过于稀奇,玉妃怀孕晚些。竟然也在这一晚生产,那就更稀奇了。
水仙伏身道:“两位娘娘,皇上出宫前有交待,后宫的大小事宜,暂且是郁妃娘娘代管。如今我家主子生了,特意让奴婢来告诉郁妃娘娘一声,按规矩,郁妃娘娘应该去看看的。”
水仙的口气十分骄傲。或许是因为她主子生了阿哥的缘故,她看人的眼神都与往日不同了。
“大胆奴婢,郁妃娘娘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岂是你说三道四的?”烟紫呵斥了她一句。
水仙闹了个没趣,不吱声了。
回雪去换了双平底的绣鞋。亲自撑了一把伞,对倚靠在大门口听信儿的水仙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天晚了,皇上也没在宫里,让她好生歇着吧。小阿哥不是有嬷嬷照料吗?内务府分了嬷嬷过去没有?”
水仙喜气洋洋的道:“内务府一听说主子生了阿哥,将嬷嬷。婢女送去好几个呢,如今主子要睡了。”
“那就让你主子先睡着吧,等明日她醒了,我去看她。”
水仙听此话,转身就跑。
岑梨澜本来要回宫,听说陈常在出了事,心里也担心,便跟回雪一起往永和宫而去。
“晚上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天边的红云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应在陈常在身上?”岑梨澜踩着地上的雨水,叹了口气。
“还不知道陈常在怎么样呢,看看再说。”回雪默默的。
王方等提着红灯笼,神情肃穆,紧紧的跟在主子身后。
“我瞧着菊香的样子,怕是不好,平时她这个奴婢,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你瞧瞧刚才她…….”岑梨澜不忍说下去了。
平日里菊香可不是这样的。做事规矩,说话凌厉。
但这个夜里,她却晕倒了。
陈常在怀孕以来,总爱在院子里晒太阳,或者站在那棵石榴树下抚模着肚子唱小曲儿。
岑梨澜隔着窗子看到她,看到她穿着粉色的衣裳,还有她如水一般女敕的小脸,便觉得年轻真好。
在永和宫住久了,岑梨澜倒也没把她当外人。
知道她最近要生产,岑梨澜还特意让苗初多留意一些。
永和宫门口一个守夜的人也没有。
按常例,门口应该站两个小太监。
雨停了。
还未进院,便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回雪的心扑扑直跳。
她怕陈常在有何意外。
一溜小太监站在廊下,垂手低头,不言不语。
几个婢女拿衣袖抹着眼泪。
压抑的气氛让岑梨澜红了脸。
苗初总算等到主子回来了,远远的跪着道:“主子,奴婢没有用……”
话刚说完,苗初就落泪了。
她很久没落泪了。
“怎么回事?陈常在她……她还活着的吗?”岑梨澜问。
苗初点点头,却又伏地磕头,不愿起来:“奴婢有罪,院子的石头小道上,因春季雨水多的缘故,长了不少苔藓,奴婢一直说把苔藓除去,免得让主子滑倒,但却忘了,可没想到,陈常在晚上出来看红云…….果然被滑倒了……”
岑梨澜安慰她:“陈常在活着,宫里太医这么多,不会有事的,你起来吧。”
苗初还是不愿起来,只是颤颤巍巍的指着陈常在的房间门口。
陈常在房间门口站着几个奴婢。
个个阴沉着脸,往屋里探头,却鸦雀无声。
“陈常在是不是要生产了?可请了太医,太医院的太医要多请几个一块看诊才好。”回雪一面往陈常在房里去,一面交待着。
苗初却哭起来:“郁妃娘娘,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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