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塘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似白白一层雾似地温柔地覆在西塘屋瓦,小桥扶栏,一呼一气都涌出一团白雾,然后便渐渐散去。
穿着棕色风衣的高个男人出现在已经被拉开警戒线的江宅门口,门口已经停了两三辆警车,有几个年轻警察在外面维持秩序,老百姓正在紧急疏散。
其中一个年轻警察看见高个男人,替他分开涌挤的人群,说,“杜警官,队长在里面等你想再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替他扬起警戒线。
他低声道了谢,一脚踏进院子。
迎面而来的冷寂突然让他胸口一窒。
几个警察守在院子里,见了他,都不敢拿眼睛看他,低下眼睛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院子里有一棵长了三十几年的橡树,此时冬季,枯黄的枝丫孤零零地吊着一两片黄叶,树下的石桌是一盘刻上去的棋盘,与一把竹制摇椅,此时摇椅上也落上几片枯叶,平时是不沾尘埃的。
如今再也不会有人坐在这树下,手执黑子,扬起桃花眼,用那双坠进星海的眼眸,淡淡地勾唇。
不过是离开不到半月,便觉得面前这栋古旧的老宅让他觉得陌生,等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的时候,眼角微微酸涩。
内心那种空洞正急速地扩大,他甚至没有勇气抬脚走进去,双手在风衣口袋里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刺进掌心里,给他带来清醒的疼痛。
李同刚好和另一名警员走出来,抬头看见杜显扬,愣了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赶回来,想了想,还是朝他走过去。
“回来了李同伸手拍拍他的肩,面色阴沉。
“孩子们呢?”杜显扬艰难地问,有些害怕听到更可怕事情。
好在李同说,“静笙在客厅里
杜显扬大踏走进厅里,在客厅浅白色的沙发上看见静笙。
他瘦瘦的身体陷在咖啡色的沙发里,表情木纳,旁边李妈正在旁边劝他喝点水,或者吃点心。但16岁的少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
李同跟进来。
杜显扬强压悲伤问,“还有一个孩子呢?”
“静歌已经送到x市的医院,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已经月兑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孩子的左脸……”
他心里一惊,“怎么了?”
“被刀划了五六刀,那伤口简直…….”李寒心有余悸,忘不了当初闯进这个房间时候所见到的景像。
满身是血的男主人躺在楼道下的大厅里,满身是血的两个孩子脸色惨白地抱在一起,因为巨大恐惧的冲击让他们蜷缩在二楼转角的角落里,对于别人的闯入而无动于衷。
那时候静笙死死抱着早就昏死过去的静歌,任何人都不能将他们两兄妹分开,任何人要碰他们,静笙张嘴就咬,眼神凶狠,但无论怎样就是不松开怀里的静歌。那样子像头凶狠的小豹子。
还是几个警员合力把他们两个分开,才发现静笙身上的血都是静歌脸上的,他们迅速把静歌送进医院急救,出于考虑,让静笙留在家里。
杜显扬心里一凉,他是知道的,江容至完全可以下得了手,但那种凶狠到底是针对外人。而现在,却对他的一对儿女竟然做出这种伤害。
李同指指不远处的静笙,为难地说,“这个孩子显然是最后一次见到江先……死者的人,但是从昨晚案发后到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说,不跟任何人沟通。♀你是他比较亲近的人,就拜托你了
已经不称为先生,而是死者。这样的称呼令杜显扬不舒服。
杜显扬掉头朝静笙走过去,旁边李妈见了杜显扬,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掩饰不了那种悲戚感。
杜显扬在静笙面前蹲下来,声音放柔,“静笙。我是杜叔叔
面前的少年几乎全身都微微一颤,像是受到巨大的惊吓似的抬起脸,那是双眼空洞透露着极大的恐惧的眼睛,似乎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了对方。
“我是杜叔叔他轻声再强调。
下一秒,冰凉的瘦瘦的手一把抓住杜显扬的衣袖,止不住的颤抖。
“……杜叔叔,静歌,他们不让我,见静歌…….”
声音颤抖,语不成调。
杜显扬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温和地注视他,“静歌现在在医院,她已经月兑离危险了,静笙,我答应你,会带你去看静歌。但是,如果你一直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去看静歌?”
静笙微微有些放松,可下一秒,他攸地抬起头,声音如紧绷的弦,“那个人……很可怕……他要杀了……静歌……”
杜显扬心里一寒,即而握住少年的手,他在发抖,他是真的害怕。
杜显扬刚想说什么,少年身子一软,一头栽倒下来。杜显扬扶住他,才发现他全身滚烫,虚汗连连,一模他的额头,烧得烫手。
他大惊,抱起发烧的孩子就往外面走,李寒见状,马上安排一个警员去开车。
怀里的少年,他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骨节泛白,死也不会再松手。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现在在他的世界里,到处是深渊里的黑暗与可怖。
雪下了没有两天便停了下来,雪落地而化,没留下一丝痕迹,阴沉沉的天气,冷郁而潮湿。
杜显扬把江律师送到门外,又安排司机老程把江律师送回x市。
江律师摇下车窗,认真地看着他,“显扬,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我想容至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理由。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帮容至圆了最后的心愿
杜显扬点头,“我会考虑
江律师这才摇上车窗,车子慢慢退出去,又顺着大路开出去。
杜显扬站在门外,抬头看看天气,不知道今年是不是要下一场大雪。
回到客厅看见李妈慌张地把桌上的报纸收起来,他走过去,“李妈,把报纸给我
“杜警官”
“叫我显扬就好了他微微一笑,接过报纸,看看楼上说,“静笙快醒了,起来也该饿了。"
李妈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给静笙做吃的东西。
他回到房间摊开报纸,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西塘古宅最神秘的主人江容至意外坠楼身亡,是无意还是蓄意?
庞大资产,究竟花落谁手?
江容至死亡前,曾对自己的儿女动杀机?!
杜显扬嫌恶地把报纸都丢到一边,不过一两天,大小报纸都报道了这起案件,众多记者媒体都朝小小西塘扑来,来证实他们所谓的猜想真相,毕竟江容至对于外人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在于西塘的男人,而是一个都市地产企业老板的意外死亡。案件也被某些不良笔者添油加醋,被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x市的医院最近也经常遇到堵截,媒体记者蜂涌而至,妄图从那两个孩子身上得到一些讯息,要顾忌到这两个孩子刚刚失去父亲的痛楚,不大可能。
当然,警方对这两个孩子实施了保护,禁止媒体与他们接触,也还算严密。
他撑着脑袋坐在书桌前,神色疲倦地看着笔架上的一枝细长钢笔,那是江容至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是他去接医院把江容至接回来的。
江容至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覆盖着白布,神色安祥。他亲手为他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那件旧袍子,细腻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他连躺在那里,都有一种令人服贴的感觉。
他们从儿时一起长大,他们的青春,在西塘,终要尘归尘,土归土。
当他握到江容至苍白纤细的手时,抵触到手心的冰凉,猛然发觉他已经死了的这种残酷事实,心里一纠,眼泪终于掉下来。
如果他知道,又会取笑,“怎么这么不禁打击?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
可是他是否知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份友情都不可能有所更改,一旦面临残酷的破灭,他突然恐惧自己无法面对。
在办理手续的时候,他坐在医生面前,静静地听医生说明死亡原因,面前摊着死亡报告。
“是因为直接从二楼跌下,后脑撞上了台阶,对头部造成了致命又直接的伤害医生尽量采取更婉转的说法。
他双手紧握,十指深深刺进掌心里。
“杜叔叔轻轻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一抬头,看到静笙站在门口,因为刚刚退烧,精神还没有恢复完全,一身白色的衣裤衬得他脸色异常苍白,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静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