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定定地望着张潇晗,她用极为平和的语气,说着对自己最残忍的话语,如果不是她说出现了心魔,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天意要的是你的修为,或者是你的身体,至于是你还是心魔控制的,对天意来说是无所谓吧。”木槿还是沉静地分析道。
张潇晗簇簇眉,思索了一会才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是的,我本来不该有这么深的心魔的,在闭关之前……”
张潇晗的神色有些飘忽,什么时候种下的心魔呢?
在地下阴河处?她得到了至今不理解的传承后?还是见到了峒箫后?
是了,就是离开魔界重回人界之后,她以为没有签订契约,天意便不可能知晓,怎么可能呢,峒箫是帝子,哪怕他余下精魂,他仍然是帝子。
从那时候起,她的秉性也在改变,她开始不甘起来,不论是将心脏奉献给峒箫,还是未来被凰姬夺走一切,她都不情愿起来,或者她本来就没有情愿过,但遇到帝子之后,这一切都被放大了。
然后是八千年的闭关,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考虑过去未来,她以为她会想得很明白了,其实不然,就是这八千年的闭关,她的心魔才一点点加深。
她的心内所有不甘的戾气便是她的心魔,只因为她知道她无法战胜天意、凰姬,也无法战胜峒箫,她认命了,她以为她认命了,只要活在当下,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认命。
所以,在心魔出现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简约,或者因为当时她正收取捆仙锁,下意识在与简约的捆仙索比较,而最真实的原因,便是简约是她所接触的最强大的修士,简约已经成为她第一个目标,如果不能战胜简约,将来又怎么能战胜凰姬。
她好像看到意识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正隐藏在内心深处窥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懈怠的那一刻,夺取了这个身体。
不,她忽然摇摇头,她的心魔怎么会是不甘的戾气?她内心里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认命,她从来就没有以为她会心甘情愿地将一切奉献出去,不甘的是她自己,心魔才是懦弱的一面。
若是她被心魔控制了,大概就会醉生梦死吧,再遇到左天翔那样的修士,也绝对不敢用生命去牺牲,她只会好好地享受现在,然后等着被养肥了,再割伤一刀。
张潇晗慢慢地笑了,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心魔也就只敢与她争夺这个身体的控制权,因为心魔惧怕的是死亡,是随时而来的死亡。
所以心魔才会化身为简约,只有简约才有能力战胜自己的。
“我忽然觉得,心魔也不是那么可怕的,我倒是期待与心魔一战。”张潇晗舒展一下双臂,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木槿摇摇头:“你总是对什么都不在意,连你自己都不在意,所以,我没有想过你会出现心魔。”
“我也没有想到啊,我也以为我不会有心魔的,还好,我只需要打败我自己就好,真是奇怪了,自己和自己打,怎么会输怎么会赢呢,明明是两败俱伤的,木槿,你觉得你要是与你自己打,能赢吗?”。这个问题张潇晗有些理解不了。
“我没有想过,不过真的要和自己打起来,我觉得,我的肉身大概要不存在了。”木槿思虑着道。
“哈哈,”张潇晗一拍手道:“不错,你的岁月功法一点,便要夺去你自己的寿元,说是与心魔战斗,但是不论是心魔受伤还是本体受伤,最后真正受到伤害的都是这个身体,这个身体的神识,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谁舍不得这个身体。”
木槿定定瞧着张潇晗的眼睛里忽然闪现出光彩来,他忽然明白了张潇晗的意思。
可张潇晗随即再皱起眉来:“我想到了,心魔自然也能想到,而向自己的身体出手逼迫心魔,好像有些……猥琐了。”
木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回到黑瘴山,到要好好找找关于心魔的玉简——木槿,如果我不是我了,是心魔的我,你会怎么办呢?”
张潇晗忽然转变的话题让木槿有些猝不及防,一怔之下,真的认真地思索起来,张潇晗瞧着木槿思索的样子大笑起来:“木槿,我要是你,就把这个被心魔控制的张潇晗干掉。”
“为什么?”木槿问道。
“难道你愿意看到一个胆小怕死喜怒无常的张老板?你愿意张老板三个字被生生毁掉吗?愿意看到有朝一日被你守护的张老板将灵魂与身体全都心甘情愿地奉献出去吗?你不会愿意的吧,因为你知道我也不会愿意的。”张潇晗收起笑容,认真地道。
“好。”良久,木槿终于点点头。
翠绿的荒域上空,三只白狼乘风而行,威压释放出去,鸟兽纷纷躲避,其上一男一女两位修士端坐着,如此画面安静祥和,谁又能想到他们交谈的内容竟然是死亡呢。
风呼啸地刮过耳畔,青丝飞扬,鼓起的衣袍猎猎作响,木槿侧头凝视着张潇晗,她沉静地微笑着,好像即将面对的不是死亡。
“答应我,在你与心魔交战之前,告诉我。”
张潇晗微微侧头,然后轻轻地点点头。
回到黑瘴山,木槿便忙碌起来,张潇晗几次从洞府出来,都不见木槿的身影,与她相熟的修士们几乎都飞升了,很多时候,她都沉静地坐在水潭边,望着满池的莲叶,满池的花苞。
莲花化形之后,本体还留在这里,人却经常地离开,张潇晗几次回到黑瘴山,都与莲花插肩而过,感觉中,莲花在有意避开自己,张潇晗想见到莲花的心思就淡了。
碎婴之后修为进入到合体后期,在提升修为就困难多了,张潇晗更多的时间在修习神识,并且开始一次次揣摩阴河岩画悟出的字迹。
生已经完全消失了,长字还在,便是她并没有完全领悟,只能在识海内,一遍遍临摹着,用神识,用神识化形出来的自己。
她完全感觉到,在她临摹这个字的时候,还有一个自己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内默默地打量着她,偶尔她会侧头凝视着心魔,心魔便退去了,隐没在本来就看不到的黑暗中。
被心魔注视着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更多的时间,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功法上,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悟出长的真正含义。
但她很少开始回忆了,过去终于真正被她遗忘了。
她不再回到洞府内,仿佛黑瘴山内偌大的水潭,旁边那一点点的草地就是她的洞府。
偶尔,她会翻检出一些妖兽的皮毛,亲手炼制成符纸,却不曾在符纸上制作出一张符箓,心绪不安静的时候,她也会停下参悟,淬炼炼器材料,但同样的,她只是一次次地剔除材料的杂质,不去真正炼制。
时间好像很快就过去了,唯一能让她停下一切的,便是月唌的到来,每到月唌到来的时候,她都会默默地凝视着,看着月上头顶,看着皎洁的月光,好像那月光就沐浴到她的身上般。
她知道宋辰砂时常站在黑瘴山的山顶遥望,也知道有几次他的身边还有另外的人,但她的心仿佛静如止水,好像将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般。
她不再刻意修炼,但就在默默临摹、制作符纸、清除材料杂质的过程中,身体也在吸收着灵气,只是太过微弱了,微弱到她根本就觉察不到。
她沉静了许多,不是被压抑的,而是真正的沉静,以往急切的想要提升修为提升实力的念头都在沉静中消退了,她只是着魔在长字中。
终于有一天,她从识海中退了出来,不是制作符纸,也不是锻炼材料,而是默默地望着满池莲叶,满池花苞。
她的视线在水潭内细细地寻找着,看到了水面上将将露出的一抹女敕绿,那是一点点的女敕芽,只露出水面一点点。
她不知道在看着女敕芽的时候她笑了,她看不到她温柔的笑容,瞧着那点女敕绿、那点女敕芽时候的温柔,她的视线再寻找着,便看到了更多的女敕芽。
还有一株莲叶已经完全钻出了水面,整个莲叶却合拢在一起,那般娇羞可爱的样子,让张潇晗不由痴迷了。
她默默地注视着它,等待着她完全展开的一刻,那一刻一定是极为庄严的时候,对于一张莲叶来说,也是极为辉煌的时刻。
她望着莲叶,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其它,也忘记了在黑瘴山的山顶,还有另外一个默默注视她的身影,而在那个身影之后,还有一个同样孤零零的身影望着他。
识海深处,另外一个张潇晗也在注视着她,她注视她好久了,她本来就是她,她也是她,她生于她,但她又不是她。
红日落下,月上中梢,浅浅的月光倾泻到水潭内的时候,那株合拢的莲叶忽然悄然张开,顶端的一点点,随着月亮的移动,渐渐展开。
好像生命也舒展开来,那般娇女敕、娇绿的一张莲叶,就那般羞怯地拥抱月光,微风拂过,满池莲叶飒飒,好像也在为生命这一刻的绽放而庆贺,张潇晗痴迷地注视着她,这一刻,她的内心极为安静,只有那一株女敕绿的莲叶不断展开的过程。
一个熟悉得已经铭心刻骨的字迹旋转着出现在神识中,慢慢地与展开的莲叶重叠在一起,忽然炸开成璀璨的灵光,“啪”的一声轻响,好像身体内有什么桎梏同时破碎,水潭上空忽然卷起巨大漩涡,漩涡在向上,一直高高升到黑瘴山的山顶,接着扩大开来。
无数灵气被卷入漩涡,在漩涡内飞速旋转着,然后如漏斗般垂直地落下来,而在这漏斗的尽头,便是沉静如水的张潇晗。
她并没有专注在吸收灵气上,甚至都没有做出修炼的姿态来,她正着迷地望着新出现的字体,这一次出现的是两个字。
整整一夜,黑瘴山方圆数千里的灵气全都被席卷到这个巨大的漩涡中,然后笼罩到张潇晗周身,直到月色渐去,漩涡才慢慢消失。
这一夜,整个黑瘴山所有闭关的修士全都停止了修炼,都离开洞府望着巨大的漩涡,有人飞临到黑瘴山山底,但被黑瘴山开启的防护阵法阻拦了。
很久很久,张潇晗没有这般畅快地吸收过灵气了,即便是坐在聚灵阵中,灵气也总是不够饱满,不够浓郁,待到灵气消散,她才清醒过来,这一夜,身体在吸收灵气,而神识却在临摹着新出现的字体。
体内积聚的浊气似乎一扫而光,经脉内饱胀的感觉格外舒适,灵力还在经脉内游动,缓缓纳入丹田,没有例外,三分之一被紫气吸走,三分之一壮大了魔气。
她抬起头,望着高高的黑瘴山山顶,黑色的瘴气阻拦的视线,但是她仍然看到了一个正在退去的身影,良久,她收回了视线,望向面前的莲叶。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展开的莲叶,满池莲叶还是葱葱郁郁,生机勃勃,但分明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便是上古功法了,夺天地间灵气为己用,也是天意赐予的福泽吗?
不,阴河之下哪里还有天意,这一切并非天意赐予,这世界,天意的力量正在减弱。
回视识海,在看不见的所在,她仍然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她迎上去,光明坦然,便是心魔又如何呢?
她必然要强大,必然要直面未来。
窥视隐去,却不是消失,她在强大,心魔何尝不是如此,她感觉到心魔甚至更为迫切地希望她强大起来,希望在她最强盛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这一天不会太久了,她甚至也同样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手拂过储物戒指,一张张符纸出现在面前,伸手执笔,饱蘸朱砂与兽血混合在一起的溶液,灵力灌注在笔尖,龙蛇飞舞,一气呵成。
一张张灵符被书写出来,然后轻飘飘落在身边,体内灵力极快地流失着,她却好像着魔了一般全不顾及,终于,她停了下来,不是因为灵力即将耗尽,而是因为地面之余一张空白的符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