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章金宝要下考场了。叶荷香章杏原是要送去。叶云兰拦住了叶荷香,笑着说道:“这些自有人安置,你就不用操心了,好不容易才来我这儿一趟,咱们姐妹好好说会子话。”
叶荷香心里虽是牵挂章金宝,却也知她去了也没有用。这府试是要考好几日的,她去了无非就是在附近转转,半点忙也帮不上。还不如留下来,许是能从叶云兰这里捞些好处呢。
叶云兰打小就识得叶荷香,知道她骨子里做的何打算,若是往日,她自是有多远就避多远,免得被当了冤大头。只是现下刘府上下已是将前程押在了顾惜朝与章杏身上,折些钱物实在算不得什么。她有心与章杏亲近,便叫了自己的两个庶女出来,想着她们到底年纪相仿,许是能打开章杏这个闷葫芦。
叶云兰想法虽是好,收效却是不佳。她那两个庶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平时都被打压得有些狠了,行事说话小心谨慎。虽然心里都知道她们被叫出来是要陪人说话,但是与她们年纪相仿的那姑娘穿的粗布衣裳,头上身上除了一根黄木簪子外,竟是什么都没有。连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比她体面。
实在是不好说些姑娘家常说的话题。
而地里田间的活,她们又不懂。在一起小半日,竟是只是彼此问了下名字,说了年纪和平时的喜好——这喜好两方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还好有叶荷香在一旁,她是个话痨,对衣料首饰最是喜欢不过了。看见叶云兰的两个庶女盛装出来。眼睛就亮了。啧啧从头夸到了脚。
章杏只微笑看着,她看出来叶云兰的两个庶女的小心翼翼,也不是成心为难她们。只是她们说的那些她确实了解不多。
应付叶荷香小半日后,叶云兰就受不了了。旁边的丫头见她流露出疲色,连忙寻了托辞,将叶荷香章杏打发了出去。
到下午,叶荷香看够了院子,要去街上转转。章杏不想生事,就说自己昨日坐车累到了,头还晕着,不想出去。叶云兰只得打发了身边机灵婆子陪着叶荷香一道去了。
叶荷香在刘府住得不亦乐乎,奈何府试也就只有三天。到府试结束,考生要出来的日子,魏云海叶荷香章杏都守到门口,刘海也陪过来了。
一个个形如枯槁的考生陆续出来,章金宝也被人搀扶出来了。魏家几人连忙围了过去,叶荷香记挂考的成绩。不停问:“金宝我儿,怎么样?考中了没有?考中了没有?”
章杏不由得皱眉说:“娘。这结果哪里会出来这么快?”她是见过魏闵文魏闵武考县试的,当时那两人出来跟进去时候一样的生龙活虎,神采奕奕,哪里像章金宝这样?她不知道章金宝考完县试出来,是不是跟现在是一样的?那时候也是一样考三天。章金宝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妙。
她觉得这科举考试实在太摧残人了。在那样方寸地方呆三天。神经再强大的人恐怕都要叫苦,更别说只有十岁的章金宝了。
不过,乡里的孩子也不是泥塑的,章金宝从小是在泥巴地里打滚长大的,在刘府休息了两天之后,人就缓过来了。只精神看着仍是不好。章杏见他面对叶荷香的追问明显有些闪躲,便知道他大约是没有考好。她反是心里舒了一口气。
猛然爬得太高了,摔下来,和现在摔下来,后者要轻多了。古往今来的神童在她印象中很少有成大才的。更何况章金宝还算不得神童。太平顺了,总会让人忘乎所以,人在磨难中成长,方才知道珍惜。
她拉着章金宝在盂县逛了半日,吃的用的买了一大堆,章金宝脸上的笑又回来了。
他们出门时是坐得自家板车过来的,回去时却是刘府车夫送回来的。自家板车上则堆满了叶云兰送的东西。
章杏知道章金宝没有考好,跟魏云海知会了一声。魏云海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孩子还小,经不起太大的起伏,帮着拦了许多上门探风的乡亲。
半月之后,府试的结果出来了,章金宝果然没有中,叶荷香就像一下天塌了似得,追问刘先生:“会不会是弄错了?”她儿子那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啊。还要魏云海赶紧上盂县找刘府打听打听,闹得本来心情不好的刘先生落荒而逃。
魏云海早被章杏叮嘱过,虽然心里也有些小小失望,但也还好。他将叶荷香拉到房里说道:“你就别闹腾了,这事哪能有假?人家刘府也送了消息过来。孩子还小,这次不中,下次再考就是了嘛。”他二个儿子不就考了好几次吗?
叶荷香呜呜哭起来。魏云海皱着眉头说:“孩子没有考好都没有掉眼泪,你怎地哭起来了?我看你连孩子都不如。”
叶荷香觉得自己心里的难过没办法对别人说。她是个好强的人,从小模样在附近村都是拔尖的。奈何命不好,先是被她爹许给了章水生,章家穷得揭不开锅。后又跟魏云海,魏家虽然家境略好一些,但那也只是能糊个口。与她同村的叶云兰,那小时候样样都不如她,可人家如今过得什么日子?她眼下又过得什么日子?真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养的两个丫头也一个比一个闹心。唯一的儿子,她原以为还有些指望,却不料原来还是空。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
叶荷香哭得止不住,魏云海不耐烦劝了,门一摔,就出去了。
叶荷香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男人也靠不住。
听着叶荷香的哭声,章金宝的脸色更苍白几分了。章杏将他拉起来,说:“你上次不是要捉泥鳅吗?走,咱们现在去。”
姐弟俩在田间沟渠里搭河坝舀水捉鱼,小半日就捉得了半篓子,两个人虽是晒成了泥鳅,但看着这收获,心里也高兴。
乡里说闲话的妇人多,叶荷香又是个刻薄的,在村里人缘实在谈不上好。章金宝没有过府试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四乡,当初看够了叶荷香脸色的妇人自是抓住机会,将叶荷香埋汰她们的那些说辞还回去。一时间,惋惜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各种目光都看向了魏云海家里。
叶荷香绝对是纸老虎,见机不妙,衣裳一包,就回娘家了。
只是这热闹也没有看多久,五月的桃花汛如期而至。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淮水的水位猛地涨了起来,底下各分支河流也都溢满了,许多低洼地带水积了老深。魏家鱼塘的鱼都跑了,地里田间到处都是提着水桶捉鱼的孩子。
相比孩子们无忧无虑,大人们的神经再次紧绷,魏家庄的男丁大多都抽到河堤上去了。章杏每次送饭都要上堤去看几眼,眼见着无边的浊浪翻滚,一天一天漫上来,渐齐了堤岸。堤岸上新砌的护堤在漫天的黄色中浅淡得如一条细线,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淹没了。
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将这时节要穿的衣裳鞋袜,方便携带的炊具都清理了出来,还有那李氏大饼,也足做了三四十个,将这些分装在四个包袱里。
魏家庄私塾早散了学,刘先生到盂县去了,章金宝十岁了,已经知道些轻重。这种时候,他府试没有中的事情已经没有人提起了。每个人都在说眼下的大水。他整天跟在章杏身边忙活,看起来也从挫折里走了出来。
叶荷香也从娘家回来了,埠河村的叶大户全家都到盂县去了,她回来的时候,叶大舅家也正准备着前往盂县。她一回来就心急火燎也要去盂县。魏云海跟以往一样不同意去盂县。章杏不想留下魏云海一个人。
叶荷香做不了魏云海和章杏的主,但能做自己儿子的主。她缠着章金宝哭诉了半天,章金宝没奈何,只得答应了。
村里人有一半搬到镇上去了,漳河镇相比较其他村镇,地势算是高了。元平三十五年的大水,就没有漫到镇上去。
魏闵文回来过一趟,也让父亲与章杏搬到镇上去。魏云海是个硬性子,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想麻烦别人的。更何况这几年来淮河的水每逢汛期也漫过不少地方,但是都没有淹到魏家庄来。他觉得今年魏家庄也会平平安安。
章杏每回上堤听守堤的乡亲比较这几年的水位,都说这回的水位虽然高,但是还是比不上元平三十五年的那次大水。
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章杏虽是亲身经历过,不过非是同一地段,她看不出高低来。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对的。她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收好了,能带走的尽量带走,不能带走的,或是不方便带走的,她都装到了防水防潮的罐子里瓮里,剩下的衣裳被子都用油布裹上了,家里的门窗也的重新锤订了一边,就怕到时候大水一来冲开了,家当全冲跑了。
穷家里连片瓦连床破棉絮都是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