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皓月高悬,银白月光倾泻而下,给侯府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身着素衣的荣妈妈手提着印花素纸糊的灯笼,从抄手游廊匆匆而过,进了荣寿堂的正屋大门。
她将灯笼递给屋内侍立的丫鬟,自己则理了理衣裳,举步朝东暖阁走去。
林老太太正斜靠在东暖阁临窗的暖炕上闭目养神,她神情疲惫,眉间郁结笼罩。
荣妈妈挑帘进了屋子,轻咳了一声,方才开口道:“老太太。”
“嗯。”林老太太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四姑娘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荣妈妈恭顺着走上去,答道:“恰巧碰到了正从潇湘馆出来的宛姨娘,奴婢瞧着,她神色很不对劲。”
林老太太冷哼一声,“就让她去折腾!不过会些迷惑男人的狐媚伎俩,能掀起什么风浪?”
荣妈妈便应声答“是”。
“若姐儿那边呢?玉心回去怎么处置她了?”
荣妈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五姑娘是个倔性子,不肯服输,被三太太软禁了。”
“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她性子一向高傲,却不是个不知礼数的,这段日子却也不知道怎么了?前阵子是动手砸瑾姐儿,今天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和周家的姑娘闹了起来!若不是四丫头反应及时,这脸可丢到外头去了,我看她将来如何说亲!”
林老太太越说越气,她本以为若姐儿是进宫的好人选,纵然傲了些,却也是知书达礼的,但她近日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失望透顶!这样的性子进了宫,还不把人给得罪光了!
“老太太息怒。”荣妈妈连忙上去帮她拍背顺气,宽解道:“五姑娘是您一手教导长大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是那般目中无人的坏性子,近些天来的所为定也是有原因的。只需好好开导即可。”
林老太太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可还是郁卒道:“说起来她若是能有四丫头一半沉稳我也就不用操心了,府里的下人总说四丫头笨,可我瞧她却是个顶精明的,刚刚那一番话看似是跟我汇报情况,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若姐儿不适合进宫,我虽不知道她是何目的,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让我动摇了。”
“四姑娘是好,可府里的人都说她不好,老太太您不会不知道原因。”荣妈妈有些感慨,刚刚送四姑娘回去,她始终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夜深了,还不忘拿件斗篷给她披上,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是不感动。
“那件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上一辈的恩怨何必强加在孩子身上?四姑娘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知晓实情的谁不心酸感动?有些苛责,真的是没必要了……”
林老太太也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年,当年……
“算了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她实不愿忆起当年,便岔开话题道:“老三前些日子来了信,说是近日便要到了,你去告诉玉心将宜安堂打扫出来,准备迎接之事。”
荣妈妈见状,也不好再说,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将来三太太不要在婚事上跟四姑娘过不去,已经在娘家过得不愉快,去了夫家,可一定要恣意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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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言昨晚上也晓得了林若言被刘氏软禁的事儿,说实话她是有些吃惊的,毕竟刘氏这么疼宠林若言,平常磕着碰着都舍不得,怎么会将她软禁了?
难道林若言说了什么话气坏了刘氏?
她百思不得其解,去了麓玉堂请安的时候果真也没有瞧见林若言。
林行言倒是很开心,一行人同去给林老太太请安的路上还不停地跟她套近乎,询问林若言被软禁的真相。
林昭言懒得搭理她,要么不说话,要么答“不知道”,弄得林行言觉得很没意思,这才消停了。
到了荣寿堂,二房、五房的人早就来了,皆围在林老太太身边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林老太太捂嘴直笑。
“你这泼猴,可真会耍宝!”林老太太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全然不像昨日她去禀告消息时的凝重阴沉。
林昭言想,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当家老太太,这情绪收放自如,都可以去拿小金人了。
“母亲何事这么开心?”刘氏也缓和了脸色,笑着迈进了屋子。
林老太太将目光移到她们身上,扫到林昭言的时候顿了一下,而后恢复如常,笑着指了指身边二房的八姑娘,对刘氏道:“这丫头在耍宝呢!笑得我肚子都痛了!”
自从宫里出了事,林老太太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八姑娘的母亲秦氏与有荣焉,跟着附和道:“不过是昨日在回府的路上撞见了柳大公子,他见到娉儿要避让,不曾想当街摔了个大跟头,弄得一脸的灰,沁儿便笑坏了!这不,在跟母亲说呢,还把她姐夫摔跤的样子学得有模有样!”
柳大公子便是鸿胪寺少卿柳家的长公子,跟二房林娉止定亲的那一位,若不是出了太子的事儿,原本是该在今年三月成亲的,聘礼都下了,倒也的确是八姑娘板上钉钉的姐夫了。
八姑娘林沁止便捂嘴笑道:“是真好笑,四仰八叉的,跟只王八似的!”
秦氏忙啐了她一口,“你说你姐夫是王八,那你姐姐成什么了!”
“王八太太呗!”那边大房的林信明便揶揄道。
这一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林昭言安静地坐在锦杌上,手里捧着白瓷绘青花茶盅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对她们嘴里的热闹无动于衷。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秦氏突然又道:“对了,你们可知道昨日东郊那边的山体塌方了,压死了好些人呢!二爷今早急急忙忙被召了出去,那路不是皇宫通往灵运寺的路么,外面老百姓都在传是因为太子死不瞑目呢!”
林老太太的心“咯噔”一跳,随后重重拍了下桌子,“混账!这些话也是可以乱说的!”
众人的心也随着桌子的颤动而颤了一下。
林昭言更是震在了当场,握着茶盅的手微微起来。
又应验了……
也不知道昨日那老人有没有听她的。
压死了那么多人啊!林昭言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这种能预测灾祸,却又阻止不了,奈何不了的感觉真是……真是太操蛋了!
“母亲,又不是我说的……”秦氏撇了撇嘴,颇为委屈。
“祸从口出,皇家的事儿也是你们能臆测的?!外面的百姓能说得,你作为官家太太能说得吗?到时候不要因为你一句话连累了老二!”
秦氏这才意识到了严重性,惶恐道:“是媳妇错了,万望母亲饶恕。”
林沁止也忙撒娇道:“祖母,母亲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今儿个早晨听父亲身边的小厮禀报了这事儿,想着不能瞒了祖母,才一时口误说错了话,您就看在母亲是好意的份上原谅她吧!”
“不是我原不原谅的问题,是要她自己谨言慎行!”林老太太的好心情全被破坏掉了,不想再跟她们多说,一挥手道:“都回去吧,我乏了。”
林沁止还想再说,荣妈妈便站出来道:“各位夫人姑娘都请回吧!八姑娘,您不是最爱老太太院子里的腊梅吗?这时节开得正好,采几枝回去放在屋子里欣赏,再晚些可就要谢了。”
林沁止咬了咬唇,只好恭顺应“是”。
等到众人都退了出去,荣妈妈才对着揪心的林老太太道:“不过都是坊间误传,宫里头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林老太太也知道,可终究是,心虚……
林昭言也是满月复心事地出了屋子,正愁闷间,却被人扯住了手臂。
她回头,望见了一脸傲慢的林瑾明。
“听说林若言被软禁了?是不是你们昨天在寺庙发生了什么趣事?”
高门大院四通八达,哪哪都有耳目,她可不信林瑾明不知道,不过是特来取笑罢了。
“这事儿侯夫人很清楚,三姐还是回去问侯夫人吧!”林昭言心情不好,呛了一句后就甩开她的手往前走去。
林瑾明不可思议地笑道:“那是林昭言吗?她居然敢甩我?她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吧!”
她这边在生气,林昭言却是懒得跟她计较,只对曼华道:“你爹不是在外院干活么?你让他找个机会去外面打听打听这次塌方的事情,或者跟八姑娘身边的含烟套套近乎,二伯在衙门里工作,他肯定知晓情况。”
“姑娘您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曼华奇道。
“我就是想知道。”想知道她又眼睁睁地看了多少人命丧黄泉。
隔日下午,曼华便回禀了消息。
“昨日是太子和三公主三七,去灵运寺上香的人众多,所以出事的人也比较多,约莫有五十几个人伤亡。”
林昭言心里便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姑娘,您怎么了?”曼华见她脸色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没事。”林昭言摆摆手,“我乏了,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便好。”
曼华虽还是担忧,但知道林昭言不是任性的孩子,行事自有她的一套规矩,也便不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静谧了下来,林昭言将视线落到半开的窗牖外,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里的那株红梅,正迎着寒风,傲然盛绽。
她想起静仪师太曾对她说过的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啊,她并没有什么奢望,只是想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她不愿任何事来打破她现有的宁静,所以纵然有了先知的本领也闭口不谈。
可之前预言的毕竟都是小事儿,除了太子和三公主的死,还从来没有一次情况是死了这么多人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林昭言现在总算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心,闷闷的,有些沉重,突然觉得老天爷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要她承受这样重的责任!
她闭了闭眼,终究是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走到书案旁,铺张宣纸,静静作起画来。
这世代,由不得她爱心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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