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珞收到密报后,胸口窒闷得差点透不过起来,原本就担心了好些日子,现在更是心下惶惶,好半晌才按下慌乱,连夜将王良功及郑莽等可靠的文武大臣召入宫中,一番商议后迅速派兵出去寻找。
贺翎御驾亲征,只带了五千轻骑,此事可想而知有多严重,他必定早已告知军中几位将领,让他们严守机密,难怪这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可现在既然消息已经传回来了,那就说明贺翎消失有一段时日了,边关将领必定是承受不住这么重的担子才不得已传密报回京的。
经过一番认真考虑,萧珞猜到贺翎必定没有走雁西关,雁西关外面两军对峙,他走那里过于明显,一定是绕到别的关口,与几位大臣在地图前商量了一番,又考虑到突利王庭的位置,最后定了两条线路,不管对不对,却必须要搏一搏。
如今乱党已经清除,萧珞为了稳妥起见,仍然即刻下令封锁消息,不过一众文武大臣还是不可避免地陆续知晓,一时间简直炸开了锅。
太上皇、皇太后以及兄弟几个,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可这种情况下在担心都无用,只能在宫中静候消息。可北方草原辽阔,想要找到人谈何容易?萧珞急得夜不能寐,嘴上都起了泡,却还要瞒着铮儿,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一个月后,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说突利王庭空空如也,不知是迁走了还是被洗劫了,却没有找到那五千轻骑的踪迹,不知他们有没有来过,又究竟去了哪里。
萧珞看着这密报,脸色苍白,又加派了几路人马出去寻找,而贺羿、贺翡兄弟二人心焦不已,更是亲自带兵出去。
如此煎熬地又等了半个多月,朝中大臣忧心忡忡,萧珞更是急得恨不得亲自去找,而在这种关键时刻,却忽然有几位大臣上书,提议立太子为幼帝。
萧珞看着他们的折子,气得面色铁青,站起身,狠狠将折子甩到他们面前,怒道:“皇上不过暂且失了踪迹,你们就这么急着立新帝,究竟安的什么心思!谁告诉你们皇上不回来了!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如今这特殊时期,更能考验大臣的忠心,萧珞见底下的人全部噤声,心头对于贺翎的担忧都让怒火冲淡了许多,深吸口气,迅速恢复冷静,重新坐下,冷冷地扫视群臣。
如今朝廷的兵力只有一部分在他手中临时握着,剩下的不是在边关打仗,就是兵分几路出去找人了,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出乱子的,一方面是防止人心不安,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手中的兵力不足以镇压。
萧珞沉默了一会儿,见底下的人面色各异,嘴角牵起一丝冷笑,神色却恢复了平和,淡淡道:“太子年幼,众卿觉得他要如何料理国事?”
他这一开口,底下的人纷纷偷觑他的脸色,见他十分平静,不由壮了几分胆子,很快就有人站出来谏言,不过站出来的只是少数,这少数人中,一部分提议让太上皇辅政,一部分则坚持由他这个皇后辅政,甚至另有个别人大着胆子建议由内阁辅政。
萧珞心中冷笑,目光转向王良功:“王丞相,你以为呢?”
王良功站出来,声音?锵有力:“臣以为,陛下不日便会回京,诸位大臣担忧之情可以理解,但大可不必多此一举。皇后代理朝政,政绩斐然,如今正值外乱,朝堂应维持安稳,不作变动。”
萧珞神色缓和了些。
王良功一开口,很快便有大半人出声表示赞成,与起初提议的人成泾渭分明之势。
萧珞心中亮如明镜,又岂会不知那些各怀鬼胎的大臣究竟在想什么。与王良功意见统一的才是真正为社稷着想的忠臣,而那些谏言说新立幼帝的,则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着想。
提议太上皇辅政的,是想趁机剥夺萧珞手中的权力,提议内阁辅政的,那就更是不安好心了,至于提议萧珞辅政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如今本就是萧珞在议政,若立了太子,由他来辅政,看起来并无区别,可在心眼多的人眼里,那就意义不同了。他现在代议朝政,是皇上亲授的权力,是正大光明的,可一旦立了太子,由他辅政,那就变成野心了,届时朝堂恐怕又会搅起一波浑水。
这些他看得清楚,想的明白,自然没什么好气的,可某些大臣急着立新帝,就等于在说皇上凶多吉少,这让他如何不怒。
萧珞按压下怒气,起身缓缓步下台阶,在群臣中慢慢穿行,来回踱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些提议之人。
几位大臣被他看得如芒在背,先前谏言的勇气一下子不知去了哪里,大气都不敢出,寂静中只听到萧珞袖摆摩挲的细微声响,完全不知道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后究竟在
想什么。
萧珞来来回回走了两遍,目光直直地打量着他们,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在迅速思索,一方面是为了把他们的名字牢牢记住,另一方面是在估算他们的实力,考虑此时能不能动他们。
两遍走完,萧珞走到最前面,转身看着一众不敢抬头的大臣,嘴角勾了勾,淡淡道:“谏言太子登基的几位大人,烦劳你们留下来将此事再商议一番,其他人先退朝。”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王良功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下跪叩首,众人也迅速跟着回神,很快就跪了一地。之后王良功为首的一干大臣陆续退了出去,大殿中逐渐恢复寂静,最后只剩下七八人。
这七八人谁都没敢站起来,都是多年练就的老狐狸,此情此景下不用细想就直觉不对劲了,渐渐的,后背开始冒出冷汗来。
萧珞等人都退尽了,转身一步步上了台阶,高高坐在上方,扬声道:“请罗统领带兵进来!”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顿时面色惨白,有一人终于沉不住气,站起来狠狠喘了口气,仰头怒目而视,骂道:“数典忘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可是三朝老臣,当年皇上在位时都对老臣礼让三分!你如今欺凌我等,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定不会轻饶!”
萧珞轻轻笑了笑:“周大人,你如此大义凌然缅怀前朝,可是要造反?”
“你!你……”周大人气得手指颤抖。
一直守在外面的罗擒听见传召,很快就带兵冲了进来,将中间的人围住,却围得并不明显,因为不明白萧珞的意图,所以与中间的大臣保持距离,纷纷抱拳跪地,静候命令。
“周大人,你身居高位,不转身看着外面的亿兆百姓,却整日盯着朝堂更迭,如此作为,还觉得自己十分大义?”萧珞讽刺地看着他,“本宫是否对得起列祖列宗,还轮不到你来评判,身处朝堂,对得起社稷才是最要紧的,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萧珞话虽说得淡,却把周大人气得差点晕倒。
旁边另一位李大人眼瞧着萧珞把目光转向罗擒,心头一慌,连忙直起腰恭敬道:“殿下,老臣与他们意见相左,老臣是希望殿下辅政,老臣是一心为了殿下着想啊!”
“看来李大人的耳朵也不灵光了,方才的话没听清么?你不需要蘀本宫着想,北方仍在打仗,南方尚有饥民,你不想想这些,却想着算计本宫,朝廷留着你做什么?”
这么一说,底下再无人敢吭声,若放在前朝,他们必定能舌灿莲花,将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可如今的新皇帝,才短短一年就铲除半数异己,他们即便有心辩驳,也没那个胆子了。
萧珞眼底泛起冷意,开口道:“罗统领,几位大臣心系皇上安危,受累了。你带他们各回各府,好生看顾。等皇上回来,再请他们入宫面圣。”
罗擒朗声应下,即刻站起来打了个手势,跪了一地的侍卫很快将中间几人扶起来,明为搀扶,暗地里却是架住了。
被架住的大臣吓得面如土色,他们原本料定萧珞在这种时候为了稳定,必然不敢舀他们怎么样,却没想到他采取了折中的法子,既没有放过他们,也没有惩罚他们,眼下这架势看起来是少不了要软禁一段时日,他们想要求助恐怕都难如登天。
萧珞对上他们惊恐愤怒的目光,关切道:“几位大人回府好生歇着,上朝就免了,想要置办什么,也只须对护卫言语一声即可,切不可劳心伤神。”说完挥挥手,示意罗擒将人遣回去。
几个人被架住了,嘴巴却不闲着,朝堂上文人的力量不容小觑,靠的就是一张嘴皮子,而且门生遍地,势力也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他们这会儿被激怒了,自然什么都骂得出来。
萧珞静静听着,面无波澜,眼底却涌起深重的悲哀,双手在袖中握紧。
身边的龙椅,曾坐过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数典忘祖,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
大殿中一片寂静,高耸的门楣外面一片明媚的阳光,而大殿里却渀佛沉寂了无数的岁月,无数历史的痕迹,显得厚重而幽暗。
萧珞面白如纸,神思恍惚,眼前影影憧憧,似乎看到祖祖辈辈的身影在里面飘荡,面目狰狞地绕着他,训斥谩骂声漫天漫地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萧珞皱了皱眉,嘴角却牵起一丝笑,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耳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不停地唤着“殿下”,却不知是有人在唤自己,还是历史遗落在大殿角落处的声音。
萧珞昏昏沉沉中让人抬回寝殿。
闻讯匆忙赶来的贺连胜夫妇面色憔悴,苍白着脸焦急地盯着太医。
太医诊过脉,微微缓了口气,恭声道:“太上皇、皇太后请放心,皇后殿下恐是连日未曾好眠,再加上操劳过度,体虚晕厥,很快就会醒过来,微臣稍后备些汤药。”
贺连胜点点头,忙挥手催促他去。
正心急如焚时,外面忽然有人求见,贺连胜怕惊了萧珞休息,连忙起身走出去。
“启禀太上皇,陛下有消息了!”来人迅速将一封密函呈上来,密函上写着皇后亲启。
贺连胜听了大喜过望,苍白的面孔瞬间恢复了几分生机,连忙接过密函走回内殿,见萧珞没有醒来,也顾不得许多了,忙颤着手打开。
密函上只写了寥寥数语:万家村,一切安好,爀念。
贺连胜安下心来,正打算派人去接,却又愣住。万家村,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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