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日本军车上
厥水与平汉铁路相交。平汉路上跑的,是带煤水车的老式蒸汽车,每到道叉处,就晃悠一阵,哐铛声沉闷单调,在空气中激起道道毂纹。一团蒸汽云,从成片鱼鳞似的屋脊上,缓缓扩散开来。醒来的习幕洲,听到了一种金属的哐当声,那是车厢间的缓冲器,发出的磕碰声。习幕洲感觉到肚皮在跳动。他模了模头上渗血的绷带,坐了起来,立刻惊呆了:车厢里无数的日本兵,正向他注视着。车窗外,路基上汪着雪水,跑着道道斜线——那是无数枪刺的投影,和军车蜿蜒的身影一起,在倾塌的篱笆和栅栏上,向前跃动着。
习幕洲不懂澳津是个啥官?但从他宝刀上的镶螺嵌钿,鹰喙形刀柄上打的蜡,柄端垂下的缨络,马刺上挂的锡来看,怕是位日本将军。还有专人俯身替他擦靴。一见少媛坐在澳津身旁,习幕洲明白了:少媛是个日本奸细,乘他昏迷,把他弄上了日本军车。
火车停站,澳津指着站台休息室,朝少媛嘀咕着什么,接着打了个响指,做了个手势。涂着白色编号的牵引车门,哗啦一下打开了。一群日本兵跳下车,步伐铿锵,排成戟指相向的两列,步枪的锁险落栓声,喀嚓嚓响成一片。一挺机枪也架上了。澳津不紧不慢挽着少媛,从纹丝不动的人廊穿过,对刺刀杵在鼻尖的持枪礼,近乎视而不见。少媛带着一种酸酸的,令人心碎的戚容,低头不语。其内心反应之强烈,习幕洲从她的背影上,也明显感觉到了……
车头重新吼叫起来,喷出的腾腾雾气,挂在车轴联动杆上,结成了白霜。少媛在车门踏板上滑了一下。蒸汽凝成的冰溜子,让她心烦:“俺现在一点劲都没啦,站都站不稳了。”她自嘲地咕哝了一句,看了看被澳津握过的手,烦躁地甩了甩。习幕洲机灵地打量少媛,专注中难掩淡淡的冷色。澳津自始至终没有看习一眼,他对少媛虽有一种不容分说的态度,但习幕洲还是得出结论:这日本人爱她!车厢里暖烘烘的,散发出一股油灰味。地板上、座位上,走道上,全都挤满了士兵。天黑了下来。在磨坏了的步兵绑腿间,三脚炉铁圈里燃起炭火,在一把把透亮的刺刀上跳荡。热气使僵直的领口软塌下去。有人唱起了樱花歌,歌声阴郁哀凉。车窗外雪花飘飘。水塔电杆一闪而过,仿佛白色的幽灵。加挂的平板车上,由于车板直跳动,儿马嗒嗒地倒腾着马蹄。车头前灯大开。灯柱下雪片如樱,灿如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