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罗生走出医院。
夜幕早已降临,地上湿湿的,好像刚下过一场大雨。一滩滩的水迹反射着城市街灯的华光,将夜色中的城市打扮得流光溢彩。
罗生把车子驾到我面前,待我上车,他飞快地将车驶向医院西侧的一条长街。
“去哪里?”我发现这并不是回叶宅的路。
“用餐。”
听他说起,我才发现我真的有些饿了。
他将车子停在一家西餐厅附近。停好车,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入餐厅。
这是一家装饰很有情调的餐厅,大厅内灯光柔和,一角摆着一架钢琴,悠扬的琴声从弹琴的银发老者手中流泻出来。每张餐桌上都铺着白色绣有精美图案的桌布、点着一支蜡烛、插着一朵玫瑰,甜甜淡淡的香味飘浮在空气中。
罗生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后,我要了一份脆皮炸鸡、一份女乃酪小牛肉。罗生点的都是素食,并且要了一瓶红酒。
“你吃素?”我随口问,“真没想到你还是素食主义者。”
“从小我就如此,这只不过是种习惯。”
侍者拿来酒,倒了两杯,罗生将一杯递给我。
我摇了摇头。
“喝一点,”他说,“宝曼的事把你弄得很紧张,喝点酒会让你放松一些。”
我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甜甜的酒水咽下去,果然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一直堵塞于胸口的郁闷消除了不少。
“喝酒对人类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习惯,可没想到我自己学会了饮酒,而且还劝诱别人饮酒。”罗生喝了一大口酒,自嘲地说。
“你并没有劝诱我,”我微微笑道,“我一直都会饮酒,小时候曾经背着大人偷酒喝,就是那种甜甜糯糯的米酒,很好喝,但后劲极大,为此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因为是女孩子,懂事后我几乎很少喝酒。”
我将头靠在椅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已止,我瞟了眼空无一人的琴凳,说: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你琴弹得真的很好听。”
“你已说过一次。”他凝视着我,唇边带笑,“其实,你是第一个说我琴弹得好听的人。”
我微微一扬眉,他是否在说我欣赏能力不行,或者在恭维他?可是就算我不会弹琴,但也听过不少钢琴曲,诸如《月光》、《夜曲》、Pachelbel的卡农之类的抒情钢琴曲,好不好听总还分得出来吧。
这时,侍者端来了食物,罗生饮了口酒,悠悠地接道:
“我的管家老黄耳聋,而叶家没有一个人不讨厌我弹琴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不由笑了起来:
“你干嘛半夜弹琴扰人家清梦?”
“我和宝宏有约在先,如果他邀我去他家住,就得容忍我的任何习惯。他倒是没说过我,宝曼却差点没把我杀了。”
“她杀得了你?”
“她当然杀不了我,但她的刀差点没飞到我头上,幸好我关着门。”
“啊?”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书房门上的凹痕,那是两年前宝曼半夜用餐刀砸的。”
“两年前?那时宝曼恐怕忙着要考大学,你这么半夜烦她,她火气自然大,就算她杀了你,你也是活该。”
“以后在她家,我很少弹琴,直到她考进大学。”
“其实白天弹琴和半夜弹琴不也一样,你何苦招人嫌?”
“这可不同,”他立刻道,“在夜深人静时弹琴,你会感觉到你的心、你的灵魂伴随着琴声飘向你所想去的地方。这是一种回归。我好像回到了我的故土,那儿有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她们年复一年地在盼望着我回去。”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久久地盯着烛焰,在那燃烧着的华光中似乎有着他所想看到的一切。
“你的家乡很远吗?”我轻轻地问。
他点了点头。
“很远的地方,我已经有十五年未曾回去,也无法回去。”
无法回去,怎么会呢?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他的财力,现在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呢?不过也有可能他指的是另一种人为的状况,比如说与家人之间的误会。
我注视着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但这个人就是喜欢吊人胃口。
他轻轻地摇了下酒杯,将剩下的红酒一口饮尽。
“想不想听我弹琴?”他已不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难得有人说我的琴弹得好听。”
他站起来走向厅中的钢琴。坐在琴凳上,他洒月兑地一扬头,手指按在琴键上,悦耳动听的琴声自他的指尖飞泻出来。弹的曲子是《神秘花园》,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觉得琴声中一抹淡淡的忧伤却是从他的心底流露出来的。
我忘了吃我的炸鸡、忘了喝我的红酒,我聆听着那忧郁舒缓的琴声,注视着他飘飞着长发的背影,有奇特感情在我心底滋生,似乎许多年前我就和他曾经相识。
一曲终,餐厅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我发现鼓掌的多为女孩子。
罗生回头冲着我微微一笑,我也笑着向他竖起了拇指。却在这时,他的笑容僵住了,目光冷冷地凝固于前方。
我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一个刚进入餐厅的中年人。
这是个精瘦的男人,褐色头发,皮肤黝黑,戴着一副金丝眼睛。因为他侧着脸,我只能观察到这些。除此之外,他的衣着很讲究,应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罗生站起来,仿佛看到一条毒蛇,脸上显出一种很厌恶的神情。他大步向我走来,也不顾我愿不愿意,一把拉起我。
“走!”他低而有力地说,一边将几张钞票甩在桌上。
我瞟了眼桌上还未曾动过的晚餐,想问他为什么,但他不容分说,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上了车,我瞪着他。
“你想饿死我?是你勾起了我的食欲,却不让我好好吃一餐饭。”
他并不做声,只顾自己发动汽车。
一路上他把车开得飞快,其疯狂程度就算送宝曼去医院也不曾如此,并且我发现他的目光不停地向后视镜瞧上一眼。
我好奇地转过头,观察了稍许,惊奇地发现有一辆黑色奔驰一直跟在后面。
当车子驶过十字路口,背后跟踪的车子又多了一辆。
罗生开始将车子驶入那些路面复杂的街道。在路的拐角,他几乎是以极速转弯,将那些迎面驶来的摩托车主、汽车车主吓得魂飞魄散,车子简直是擦身飞过。
天哪,这个罗生,简直是太过疯狂了!我几近喘不过气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在肚中空空,就算要吐,也只有一口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