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后的一千多个日子里,我时常在想,这也许就是命运。无论他的种类是否和我们相同,彼此之间的相逢相识似早已安排,在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推动着命运转盘,将两个原本决无可能在一起的人在某一段时间重叠在一个点上。
离开叶家那天,我相信我和罗生、大胖、宝曼之间不会再发生什么,那些围绕着罗生的怪异现象,既然与我以后的生活无关,我也没太多的好奇心去追究去探寻。
回到家,我一成不变地做着我的设计、玩着我的游戏、听着我MP4中的音乐——只是许多时候我在循环放着《神秘花园》。每当那婉柔、带着淡淡忧郁的琴声在我耳边萦绕,我仿似看到一双纤长的手跳跃在琴键上,以及手的主人那孤寂落寞的身影。偶尔,我会拿出罗生的名片,呆呆地出神地瞧着。
与普通名片不同的,这张名片的底色是一种很素净的蓝色,上面简单地印着姓名以及手机号码。印字用的是金色,在灯光下晶亮晶亮的,就如我似曾见过的他的金色瞳孔——
晚上空闲的时候,除了游戏,偶尔我也会去嫂子开的陶吧。我喜欢坐在拉坯机边,聆听着旋转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也喜欢泥坯在我手中成长成型的质朴恬淡的感觉。有时我也会做做师傅,虽说我技术并不怎么样,但教教那些新手已绰绰有余。
那是个雨天,人不是很多,我坐在凳上教几个小孩子在拉坯机上制作陶器。在我手中已成形的陶罐,让几个小家伙一搞,立马成了一只破碗。若让他们自己制作,恐怕几个钟头后也只是一块泥坯。不多久,小家伙们失去了兴趣,放弃拉坯机,各自用捏橡皮泥的功夫捏起泥巴来。于是不一会儿,便诞生一堆诸如小狗、小猫之类充满童真的小玩意儿。
我愉快地欣赏着孩子们的作品,他们活泼好动,有着丰富的想象力,要他们长久地去面对一块旋转着的泥坯,制作那些在他们眼里没有多大变化的陶器,实在很难。
其实捏泥巴更是我的强项,在小朋友的邀请下,我也捏起了各种造型可爱的小物件。
九点多时,雨下得更大,客人更显稀少,小孩子们早已在父母长辈的催促下回家。我躲在角落中,专心地制作一件圆肚的陶罐——这是送给我那游戏朋友“美丽人生”的礼物。前几天当他知道我去过海城竟然没告诉他,结果在TS里被他抱怨了一晚上,我想要是我跟他是游戏里的对立种族,他恐怕恨不得杀了我,然后守上一夜尸体。受不了他的嚷嚷,我只好答应在他生日那天送他一件亲手做的礼物。我打算在陶罐上画上一只正用大把金币买装备的红毛矮脚大野猪(游戏里他选的是个红发红胡子的矮人大叔),气死这家伙。
在拉坯机沙沙的旋转声中,随着我的手掌滑动,陶罐逐渐成形。
“小妹,有位先生请你去教他。”嫂子走过来低声地说。
我的陶罐正在制作关键。我没抬头,只是略略皱了皱眉。
“阿姐,又没几个客人,帮帮忙,你去教嘛。”
“人家指定要你周小姐去。”嫂子笑着说,“周小姐换成周太太,未免扫人家雅兴。”
“还雅兴呢!阿姐你抬举他了。谁教不一样呢?这家伙无聊透顶!”
我气呼呼地抬起头,顺着嫂子的目光,我看到在不远处的拉坯机后坐着一个男人。他的唇边含笑,一双晶亮的眼睛注视着我。
罗生!是罗生!!
我的心怦怦地乱跳,陶罐在我的手中变成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若不是满手的泥巴,我又会无意识地去咬我的指甲。
“认识?”嫂子笑着说。
废话,不认识他会叫得出我的姓?
我向他走去。当我站在他的前面,他略略一欠身,拉来一把椅子。
“怎么……会是你?”我结结巴巴地说。
“为什么不应该是我?”他问。
“你怎么会来陶吧?”
“也许是巧合吧。那天你离开时没有向我告辞,所以注定我们仍会遇到。”他微微一笑,“我准备到此地投资软件业,做我以前在北美时的老本行。刚到一天,没想到晚上出来闲逛会遇到你。”
原来如此,我舒了口气,心中竟隐隐有点失落。
“你以前住在北美?”
“东南亚、澳洲、北美直至欧洲。在遇到宝宏之前,有许多时候我都在浪迹天涯。”
究竟是什么使他浪迹天涯却无法归家,他的心中有着怎样的伤痛?我思忖着,却没有冒失地问他这些。
“宝曼她好吗?”
“她好得很,你离开的那天她就出院了。第二天,她拿着一根浴巾满不在乎地来找我去海边游泳。宝宏吓坏了,好不容易才拉住了她。”他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和你完全不同。”
我知道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是在说我仅仅童年时的一次溺水经历,竟会在我心里造成长久无法抹去的阴影,而宝曼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他开始将手伸向旋转着的泥坯,我连忙说:
“当心。卷起袖子,否则你会把袖口弄脏的。”
他笑了笑,并没有听我的话。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的手掌在泥坯上滑动,观其手法,甚至比我还熟练,绝不是个生手。
“看来我得拜你为师。”我揶揄他道。
“不必不必。要是你以后想以这行为生,我倒可以教教你。”他大言不惭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
“你懂的还挺多的嘛。除了钢琴、陶艺,还会什么?知道了省得在你面前出丑。”
“你指什么方面?艺术?绘画雕刻专门学过一段时间。乐器除了钢琴,还会小提琴、长笛、萨克斯风、双簧管……”
“停。”
他微微一扬眉。
“再说下去,你会让我无地自容的。我只会欣赏,但对于各种乐器的弹奏一窍不通。绘画马马虎虎,因为我是搞平面设计的。”
“懂得欣赏也是一种长处。比如说我弹琴,有人欣赏的话,心情完全不一样。五年来,是你第一次让我有一种被欣赏的感觉。”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种很奇特的东西,但只一瞬而过。
我的心被轻轻地触了触。这时,我听到吧台边嫂子的轻笑声,转过脸去,发现大哥到了,正和嫂子低低地说着话,两人不时暧昧地朝我这边瞟上一眼。
“我要回家了。”我站起来说。
罗生手中的陶罐已成形,但他看来已不想再继续下面的工序。
“心舫,我送你回去,我的车停在门外。”
“我哥会送我。”
我带着他去洗手,在经过先前我跟小孩子们玩泥巴的长桌时,他的目光游过桌上泥巴捏成的小动物,落在一个泥塑海螺上。他轻轻地拈起,托在手心上。
“怎么样?我做的。”
这个海螺是我仿制我那枚金属螺形挂件而制成的,做工相当细致。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了我一眼。
“不错,比起制作陶器,你更适合泥塑。心舫,这个海螺是否能送给我?”
“当然可以,我也希望我有作品能让人欣赏。”
我洗完手,向吧台走去。嫂子冲我哥挤了挤眼,笑着说:
“欣航,你下岗了,小妹有人护驾。”
“谁说的?大哥,你要是甩下我,我只好打的回去了。”
“门外停着的那辆车可是你朋友的?”大哥嘻嘻地笑着,“小妹,你有宝马可坐,你哥那辆破奇瑞还看得上眼?”
“算了,不理你了,我自己打出租车去。”
我生气地拿起伞,顾自走出陶吧。
门外细雨蒙蒙,在陶吧招牌上的彩灯照耀下,雨丝闪着点点亮光,时隐时现,轻轻飘飞到我的身上,也飘飞到斜倚在跑车门前的罗生身上。
他为什么还没走?我注视着他。在细雨的柔光中,他那弧线优美的脸异常分明,嘴唇紧抿着,神情中有着几分焦虑和不安。
“心舫——”见我独自出门,他有些讶异,直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小妹——”我大哥这时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刚巧一辆空车标志的出租车驶来,我招了招手,车子在我面前停下。
“不了。”我微微一笑,又向我大哥摆了摆手,钻进车内。
“心舫,”罗生按住了车门,“有件事我必须找你谈谈,不知明天什么时候你有空?”
他的双眉紧蹙,眼中满盛着忧虑。他在担心着什么?而这又与我有何关系?在这一刻,我相信他在陶吧遇见我绝不是偶然。但——我不忍拒绝他。
“明晚我在家,七点吧,早一点也无妨,反正只我一个人。”
他快活地叫了一声,帮我把门关上,车子驶了出去。
他并没有问及我家的地址,这难道不是有备而来之?这家伙不知道葫芦里埋着什么药?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的心中充满着疑问,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回到家,直到拿出钥匙开门,才发现门竟然被撬。于是报警,打电话给我大哥,回答警察提问,查看有无丢失钱财,忙了一整夜。
屋中很明显被翻过,特别是我的房间,父母的房间相比之下不是很乱。经过清点,我的东西并没有少;又打电话讯问了远在外地旅游的父母,他们的财物大致也未曾缺少。或许是小偷听到我上楼的声音,不曾得手,匆匆逃跑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