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斌归队。夏青林原本应当沮丧的,但是想到夏渊,很快意。似乎越糟践自己似夏渊就越难堪。
傍晚,教务长、校长传她谈话,她没理。坐在原来的苹果树底下,忘记为何等候,也忘记在等候。灯亮了看灯,星星亮了看星。眼前许多路,没有一条她行得通。吃饱肚子才能走路的,很简单的道理。来来往往,原来每个人都是有根的。没有根便走不出走不远。而她,断了线,独自飘零。身体的虚弱,模拟着高空的晕眩。
泪水在眼眶中风干。夏渊的残忍,超出她的预料。
遥远的回忆,仿佛天边的渔火,温暖不了她。衬出一弯高寒的苍穹。
绝望,无边的绝望。
感觉生命到头了。
“咚咚”,听见敲门的声音,夏青林昏昏沉沉的,以为鬼来勾她了,没应声;还敲,她就想到夏渊。门给推开了。是李立。
李立下午和同学去图书馆做群众演员,有幸和文世昌框在一个镜头里面。原本预备了台词,没得机会施展。回来听说夏青林去过,就找来了。她们有段时间没见了。所以当李立看见夏青林瘦的月兑水的模样,愕然半天。“失恋吗?”她心想。自己反而长肉了。她不愿意相信有人爱得比自己更深。但是怎么解释——夏青林这“水落石出”的脸?“真人不露相”吗?这种事她常见识的。比如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一个人,到了运动会才发现是短跑冠军。
夏青林半躺在床上,动也没动,说:“能不能给我买点吃的?”
“你想吃点什么?”李立问道。一方面也是提醒她给钱。
“除了肉,随便。饿呀。”
有钱人就是这样,对待钱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专门提及会有辱品味——虽然他们往往拿钱很紧。
李立买了面包、牛女乃、茶叶蛋还有一包巧克力——小小的一片,九块多,在她绝对是奢侈品。她把牛女乃热了一下。
一路上李立大脑转得过热。太多的“为什么”,缠得她像蝶蛹一样难受。
但她不太想确切的知道“为什么”。未知是想象的沃土,开出幸福的花园。现实的答案却难免失望。
她是个自恋的人,对着镜子,柔肠百转;思维天马行空,漫无边际。董川走了,学校纷纷扬扬的传说,夏青林被甩了。
她不断的回味图书馆的那次邂逅和脸红,然后是瓜田的奇遇,更加坚定了宿命的信仰。董川的离开,在她觉得更近了。她猜——这猜想,真是雾一样的混沌,她就让它混沌着,飘着,不敢落实。
毕竟没有底气。
但她还是常常玩味杨玉环的典故:情两难,出家做了真人,然后回来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离开是为了靠近。
夏青林生撕活捋一通,慢慢回转了生气。桌子上卷着些画,李立随手打开看,第一幅是《秋天的杨树林》,只见深深浅浅的黄色的颜料堆堆叠叠,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不知所云。这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夏青林的画画不过是有钱子弟的消遣,自娱自乐罢了。她似乎是要找点赞美之词以示礼貌,又想尽量诚实,遂漫不经心的将画撑开去看,就在这时震撼了!“太不可思议了!”她自言自语道。这画在跟前什么都不是,可是离开几步之后意境慢慢就出来了。“太神奇了!”李立心想,一边找了夹子将画夹在墙上,又退后几步,痴痴的看着,身心被画摄夺,她完全能感觉那清冷的阳光,明亮的风,还有树叶踩上去“苏萨苏萨”的;甚至能够听到画面外的声音。秋天就是这样的!虽然画里的树叶与草与池塘都是模糊的,却使人产生强烈的共鸣:这样的阳光她见过,而且是唯一的一次。那次她邂逅了一位俊秀的少年,在心里虚构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浮想联翩,当时是带着这样的心事到田野里散步去的,所以看什么都带着爱情的色彩,风是少年的脸,让人觉得自己很美丽。很奇怪她在夏青林的画里找到了当时的感觉,是的,天也是这样的,冷静的让人不敢看,像一盆冷水悬在天上,随时能浇灭杨树林里妙曼的幻想。李立看的出身,许久,说:“真像做梦~这画应该是早晨七八点画的。”
夏青林已经吃饱了,因为吃的太急,最后几口噎着了,直打嗝,顺带点点头。“好像是吧。”她拍着胸脯,就势画个十字,说:“感谢上帝。咯!有点晚,不过真的——咯!感谢上帝。”
“如果我没猜错,你画这幅画的时候,不是很开心,我好像看到了忧伤和……恐惧。”
突如其来的惊惧可以治疗打嗝。若是你的女伴不停的打嗝,你可以试试这招:煞有介事的指着她的头或脚,然后捂住脸说:“妈呀,耗子~”——具体看她怕什么了。如果是特别在意钱的人,就说“你借我那十块钱什么时候还”。不知夏青林惊惧的是什么,李立那番“没猜错”的话把她的打嗝治好了,不过二人都没注意。见李立等待回答,夏青林不想展开话题,说:“吃饱了。”
此时李立心中关于董川“情两难”的猜想,早烟消云散——跟夏青林比起来,自己就是个烧糊的母鸡啊。说:“夏青林我才知道!你是个天才~”
夏青林喝口水,说:“能不能借天才点钱。”
“好。”——其实说到“钱”,李立心里是顿挫且疑虑的。因为一则她没有钱,二则夏青林应该很有钱,而且不知道借多少。但是一边夸人“天才”,一边吝啬,太没诚意了,丑。所没等夏青林把话撂稳,她就接口答应了。
夏青林惜字如金,再没解释什么。就说:“先六百吧。”
“先?”李立心里嘀咕,但没好意思追问。夏青林把那幅画送给她。
谁知夏青林当晚食物中毒,上吐下泻,蹲下站不起来。喝水也能反上来,胃仿佛捅出来,冲的脑壳痛,带着头痛发烧,盖被子仍颤抖不止。好在李立恰来看望,忙把她背去了校医院。说是肠炎,打点滴。
夏青林昏迷中频呼“弘原”二字,像个人名。醒来李立问起来逗趣。
夏青林情急之下,忙说道:“是我男朋友,日本时候认识的。”
李立第一反应:董川是日本人?难道?!
进一步:不可能吧~
至少,夏青林去过日本,他俩在那儿邂逅……
她想起那次图书馆,董川看的书。然后就呆了。
你为什么脸红,董川?
为什么?
……
“至少,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他们之间仿佛,痴缠的——爱恋着……
李立心中怅然良久;脸上忙妆出水波不惊的样子,问道:“好饿了吧?头还疼不疼?”
章沁坐在家里,忧心忡忡:“到底怎么回事?”夏渊再不回来,她怕就疯了。
对于女儿,她真是单相思。夏青林愈大愈冷漠,把她当空气人儿,恨不能从她身上穿过去。为这个,章沁背地里气得吐血掉泪,跟丈夫不知哭了多少回。母亲嘛,自打生了孩子,人就劈成两瓣儿,一心四室,全在孩子那儿。想不关心,根本不可能。“唉,心都操碎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抹着泪,自哀自怜,脑海浮现女儿一把瘦骨憔悴的模样儿,泪忽的吓回去。“‘死也不要’,什么意思?‘死’?!”她心一揪一揪的,脑袋乱哄哄一片,人民币的碎屑纷纷扬扬,转眼又成了冥币。章沁一门心思往坏里想,越想越怕,越怕越止不住地要想,结果,越想越坏。
夏渊老是‘在路上’。她冲着电话抱怨,质问,哭,不管他危不危险了。
夏渊不愧是做丈夫的,一回来,几句话就把她哄住了。他把‘离家出走’翻译成‘独立生活’,叫她放宽心,说“家还是家。孩子有想法不是坏事。做父母的就‘顺其自然,为其当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