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姗姗迟来。
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独自走在街上。
——原本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上。
此时,满地黄红尽堆积,秋风徐扫落红飞。疆埸之上,秃街、秃岭、秃天。街道上,偶尔闪出几道人影,如鬼魅般一飘而去。
秋刑天下!
四顾萧条!
少年漫无目的,一身薄衣,早已是又脏又破,少年浑身瑟缩。
脚不知欲往何处。三个月后,他才打听到夏启早已经在京都践祚,自己的父亲永永远远走了。
可是他还得活下去,为了那个愿望!
一片片落叶,从脚下飒飒划过,就像没家的孩子,只能随风飘荡,也许,风疲倦了,他们飘到哪儿,那儿就是他们的家,他们才终于有了落脚点,有了一生的归宿。
他,弯躯,捡起一片脚下的落叶,惨然一笑,总觉得他们是同病相怜,一样的飘摇无根,他嘴角划出一丝很奇怪的表情。
眼,早已失去原先的奕奕神采。
停下脚步,一股肉味飘到少年的鼻前,少年淡淡一笑,这几天来,饿的精神恍惚,这类事,早已十有八次了。但肉味越来越浓,久久不散,少年使劲嗅了嗅,肉香诱人,好像并非幻觉。
落叶飘飘上天。
捂着早饿了三天的肚月复,顺着香味,少年舌忝舌忝干裂的嘴唇,目光中多了一份希冀,就连那无力的脚步也是迈的勤快很多。
他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一点东西了。饥饿,像一条毒蛇,卷住他茕弱的身体,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只是走着。
偏僻的城畿。
到处荒草芜生,眼前。
一处破旧的废祠,前面的寺朱门坍塌掉一扇,荒草扑在寺门口,祠堂正中雕塑着一白半米高白胡须老仙,仙骨道分,一只青鸟睁开一双有蓝色的双目,似乎在审视着神庙,静呆在左肩。只是废祠遍布着蛛网,也是将神像、青鸟网住。
神庙旮旯处,两个乞丐,一胖一瘦,大约都在三十,瘦乞丐正在那儿小心翼翼地烤着野味,胖乞丐则懒洋洋地躺在草铺上,嘴中衔着一束草,看着那酥黄香女敕的烤肉即将成形,深深闻了一下散发在周围的肉香,一副懒散的模样倒像是他比神仙都过得有滋有味。
少年潜了身形,从蜘蛛网密布的废窗中偷偷地溜进废祠,沾了一头灰土色的蜘蛛网,悄悄躲在神像后。
一阵焦糊的味道传来。
胖乞丐:“什么味道?糊了!”
立时坐起来大骂:“糊了,糊了,你他妈的真是笨坯。搞了半天,只捞到这只小野鸡,原来是遇见了你这倒霉虫,真是晦气。”
瘦乞丐顿时吓得失颜,讪讪地道:“大哥,我真他妈的笨坯,糊了的我可以……”
胖乞丐已经站在瘦丐身旁,将嘴中的草劈头甩到瘦乞丐的脸上,指着瘦乞丐的脑袋地道:“你他妈的想多撑一点,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瘦乞丐望望酥香外流的烤肉,垂涎岂止三尺,两只咕噜噜的眼睛盯了一眼胖胖的手指,咽了口唾沫,头点得如同捣蒜般道:“是是,大哥。”急将手中的烤肉翻转。
少年眼睛直直瞧着女敕黄流油的烤肉,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胖乞丐砸吧砸吧嘴,双手抱在胸前,遐思了一番似乎不满地道:“哎,要是此刻有酒,那还不胜过泡妞。”
瘦乞丐心道:“就你这小样,也去泡妞,老子我还未泡过一次妞呢,哪轮到你。”只是,心中此般想着,哪能说出口,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胖乞丐道:“好生看着,若再烤糊,小心明天你得瘸着腿走路,瞧瞧你那怯懦的熊样,哎,算老子倒霉,碰见你这副孬种样,又得麻烦老子我给你找酒去了。”
胖乞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砸吧砸吧嘴,脚下踢着草铺,阔步而出。
瘦乞丐讪讪地道:“是是,是。”
瞧见胖乞丐大摇大摆地出了门,瘦乞丐痛首疾心地道:“妈的,又去偷老子的酒。”
自古偷者以天下之财为己物,看来,此话不假,少年心中暗笑。好个不知耻的家伙。
悄悄露出头来,正见瘦乞丐双眼盯着女敕肉,一双油乎乎的手去抓烤肉时,却是如逢电击,急缩回来,心有不甘地骂道:“他妈的!那死胖子眼睛如鹰,一定会看出来是我偷吃的,妈的,每次都是我啃骨头。”
无意中将目光移到身旁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上,瘦乞丐露出得心一笑,“哈哈,还是老子有办法”,说罢,将小刀拿捏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将小刀顺着野鸡月复部刀口处切下一片薄之又薄的肉片来,几乎都透明了,放在嘴中,慢慢咀嚼起来,瘦子尖嘴猴腮的脸上挂满了无限的笑容,倒似比胖子他爷都舒坦。
瘦子正在肉香中云来雾去呢。
却听隆隆之声,响于耳畔,瘦子初时不以为意,但那隆隆之声一直如噩梦般挥之不去,打扰了他“羽化云游”,不由他回头一观。
只见身后那尊白胡老仙神像左摇右晃。
神灵发怒!?
瘦乞丐登时吓了一大跳,身体如弹簧般直立起来,将烤肉扔在草堆上,惶惶之时,将一带着火苗的木条从地上踹起,正跌在神像之后,急忙闪到神仙废旧的香案下面,急速跪在地上,祈祷道:“青鸟公,弟子真他——弟子无心叨扰神祠,不,弟子不应在祠中纵欲食鸟肉,恼怒大仙,万望大仙息怒。”
说罢,磕头如捣蒜般腾腾一个接着一个。
神像之后,也有些杂乱的草铺,不想火棒刚好跌在草铺上,少年又不敢出声,只好悉听“火棒”之便,于是乎积薪遇火,燃烧起来,少年心中暗自叫苦,将神像摇晃得更剧烈了。
石像只是像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晃,摇了半天,瘦乞丐打心眼就来气:“我如此诚意,这小老儿竟不识好歹,人其实是塑像还没那死胖子一半,脾气倒是比死胖子还大,恁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来。”
当然,也只是心中嘀咕而已,这青鸟公可是上仙,在散仙中声名煊赫,说句不客气的话,青鸟公放个屁,也能将他这瘦蒿给宰了。
然而瘦乞丐还未想太多,神像背后,一个劲儿地冒起烟来。
烟雾弥漫,青鸟公萦绕在氤氲烟雾之中,双目微锁,不怒自威,显得威严不可侵犯。
瘦子立时吓得魂不附体,知道青鸟公素来威严,即使是一些同朝大仙,平常也要对其敬畏三分,此番自己惹怒了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作火冒三丈了,何况此刻还是神仙的火冒三丈,只是一股脑儿如捣蒜地通通磕头。
几个猛头,差点将地面磕出一个包来。
少年则是悄悄跑到草丛上,蹑手蹑脚地拾起色香俱佳的烤肉,悄悄地潜出祠堂,然后回看了一眼还在对地面“动刑”的瘦子,撒起两只脚丫子就跑。
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回头,周围零落几颗笔直的白杨树,飒飒有声,发现已离祠堂甚远,于是才放慢速度,又跑了一小会,只见身后的废祠轮廓缩成一点,尔后渺不可见,这才如释重负地停下脚步,少年想起瘦乞丐模样,寻思道:“那胖丐又该叫娘了。”
从肥女敕的野鸡腿上狠狠撕下一片肉来,使劲咽着唾沫,烤肉在光照下烨然如黄金,肉香扑鼻,食欲大开,何况还是在饥饿中,正好饱餐一顿。
却听见一声“救救我”不绝如缕地传来。
吓了一大跳,难道是瘦子追来了,少年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人,于是大笑自己在恍惚中寻到了一嘴肉,但是此刻又恍惚起来,再次将烤肉置于干裂嘴唇边。
“救救我。”
——声音低沉而真切,似乎源于脚下。
低头一看,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拖着断腿,不知何时正蜷缩在他的脚底下。
吓了一大跳,几乎就要跳起来,“你是人是妖?”少年急将手中的烤肉放在身后,紧紧地攥在手里。
老者好容易抬起头来,一张黄巴巴的面庞只包着骨头,皱缩缩如榆树皮一般,一双无神的眼睛几乎凹陷进骨肉中,几丝灰发杂乱地飘在眼前,渐渐抬起头,如从土里爬出的僵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面孔骇人。
少年双眉急蹙,此人定是被饥饿所致——他早已司空见惯,若非有那两只玄虎的说明,此刻他早已入土为安了。手中的烤肉稍稍向前移动了些许,可是又迅速地放回到背部。
老者勉强开口:“救救我——救——”
低低的话语再次传来,老者未说完第四句“救救我”头便已垂下去,一双干巴巴皮包骨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向后一翻,显是昏死了过去。
少年吓了一跳,细细地盯着老者,老者面部朝天,一脸死相,紫白的面庞衬着几丝花白的头发,在惨白的阳光下格外吓人,只是再无半分动静地躺在地上。
少年踟蹰了一会儿,然后蹲去,左手捏着烤肉,右手放在老者的鼻子前。一股微弱的忽冷忽热的气息在指尖游弋,老人仅是昏死过去而已。
少年犹豫地撕下一片肉来,放在老者被撬开的嘴中。
肉香在老者嘴中回荡,少年再无半分犹豫,撕下一大片肉来,放在老者嘴中,老者闻到肉香,渐渐苏醒过来,砸呀着嘴中残留的肉,双眼泪乎乎地看着少年。
因见老者复醒,少年嘴边浮现出一缕笑容,深知老翁久饿之后,身体依然很虚弱,刚才那点烤肉不能满足补给老者之用,因此毫不犹豫地将剩下的烤肉悉数给了老者。
老者以为少年早用过烤肉,也不再客气,风卷残云地将剩下的烤肉吞掉,顺便将白皙的手指上的香油也舌忝了个一干二净。似乎注意到少年正在注视着他,老翁窘然一笑。
瞧见老翁尴尬的模样,少年干裂的嘴唇多出几分笑意,与此同时身体再也无半分支撑之力,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