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四姐是回青岛过的,还是我送的车,因为那天大胜忙着结账、分红包给手下工人回家过年。
去火车站的路并不近,不过我还是主张先走走,理由是时间还早,走走可以锻炼锻炼身体。
“行李可不轻呀,小虎,我可背不了这么一大段路,我看我俩还是坐车吧。”四姐看着几大包行李发愁。
“姐,你甭操心,行李我一个人背就行了,我还嫌少呢,要不待会在路上再买点桔子车上吃。”边说边把几包行李往背上扛。
这段时间就我和四姐最亲近了,除了大胜外,别的兄弟都统一叫梁健慈“四姐”,唯独是我,干脆连个“四”字也省了,我就是要显得特别,那种特别亲近的特别,并不是要让别的兄弟知道,而只是想要她能知晓……
“行了吧,小虎,还桔呢……这两包小的留我提着吧。”很失望,每次四姐都没有在意我对她的称谓真和别的兄弟有所不同。
背着几包行李不算累,一旦走起来呀就不得了,怎么说我也背过50公斤装备越野赛呀,敢情这段日子锻炼太少。
“姐,这趟多久没回家了?”我边走边喘着粗气问。
“哦,就一年多,上年大胜老拉着我去他家过年,所以今年呀,我铁定要回老家过了。”
“那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我请了个长假,打算清明去给爷爷烧烧香,过了清明才回来?”
“要到清明呀?……”失落两个大字写到了我的额头上,根本掩饰不过来。
或许是那一刻,又或许根本一直以来,四姐已经看出了我对她的“特别”,她停下了脚步,定着眼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小虎,你别乱想,嗬?姐会惦记着你的,不就是清明吗?清明后姐就回来。”
“姐,你会惦记着我?”
“嗯。”
“……”
“我会常常想念你的。”四姐眨着她那迷人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没说话,但我仿佛听到了。
“嗯……”想不到在越南前线杀人时根本不用什么勇气的我,要说出这句话来,却要鼓足了勇气,“嗯……姐……只是惦记我一个吗?”
越说越小声,说完还低下了头。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代的那个我,无论外表装得多酷,无论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经历,无论打斗冲锋时显得多么凶狠勇猛,但实际上,在萌芽般的爱情前,我只能算是一个小屁孩,在梁健慈面前,更是一个还带一点弱智的小屁孩……
“傻孩子,每一个兄弟我都会惦记……”四姐深情地抚着我的头。过了半晌,看我不说话,又补充一句,“尤其是你。”
听到这句,我乐了,背上的行李包顿时轻了起来……
赶在春节前几天,大胜的工程竣工了,收了封特大的利是,我的辛勤工作也有了回报,分到了四百元,买了一大堆年货,我和大胜、田家兄弟,开着那台破破烂烂的面包车,风风光光地回家过年。
车子到了村口,撒着糖果,两毫两毫地派着大红利是,看着兴高采烈的屁孩儿,就想到自己的童年。和他们一样,逢年过节就守在村口,等着衣绵还乡过年的乡亲,等着他们派的年货和利是,而后大伙再回去攀比着谁的战利品最丰厚。
时间过的真是惊人得快呀——前两天同村的一个晚辈在列治文请吃饭,摆了一桌的皇帝蟹,诉说当年他和伙伴们等在村口,看到我和大胜几个回乡的事,在他的印象中,我和大胜几个就是他们童年时的偶象,长大以后就要学我们进城揾大钱……
乡下人就是那样,有钱就长脸,能长脸就是有出息。印象中老爸子和老妈子那年过得特开心,在他们眼中,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
田家兄弟也不赖,大哥有份国家工作,收入稳定,小弟还不到十六岁,就在大城市揾钱了,他们的老爸老妈也是无比光荣的样子。
大胜就更威风了,开着车到家门口,光给老人家的利是就是五百,乡下人哪见过那么厚的一叠钞票,笑得五官不成比例。
过了年,我们又回到G市。大胜马上就接到新的工程,这次不是当三包了,而是二包,包室内装修,利润更丰厚。
但问题很快就来了,大胜手下孔武有力的有不少,工作细心的也有不少,但要有室内装修技能的,却基本没有。那年头,其实室内的装修要求也不高,墙壁也只是“油灰水”,地板是“铺界砖”,但油灰水前,墙壁首先要把水泥烫平,这个烫平呀,就很讲究技术了,尤其是房顶,特高难度。地砖呢,也是要求一个平字,厕所还要有一点点向厕坑倾斜,那个技术呀,说不高也不低,但如果做不好,客厅内的地砖有高有低,厕所的水不会流向厕坑,那傻子也不会收货的。
大胜的手下外墙做过不少,但外墙要求不高,坑坑洼洼的远远看过去并不显眼,但室内却不同,不但要看,还要模,一个坑儿都不能有。
于是,才做了两个单位,监工就找大胜了。
“大胜,你们这样做不行,真不行,你看这,我接受了,客户也有意见,唉,我看你还是带队清垃圾、运沙泥算了。”
“呵呵,李队长,给个机会嘛,不就是几道痕和几个坑嘛,明天再补补。”
“补?你看这,怎样补,整个墙面都歪歪扭扭的,你教我,怎么补?”
“呵呵,是差了点,我的错,我的错,不行我要他们重做,做到你满意为止啰。”
“不成不成,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实习场呀,还做到好为止呢?不成,你们明天马上停工,我换一批人来。”说着丢下大胜,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晚,大胜回家不作声,闷了几天。
但过了一周,大胜却像变了个人,兴高采烈,下班后请了大笨象、猩猩、怪兽、斑马、宋安、保家和我等一帮手下打杂,风风火火地吃了一顿火锅。
原来,这天早上,那个李队再次找大胜,口气全变了,要大胜带工人重新入驻工地,理由是这个工程不赶,大胜的工程队可以慢慢干,不行就多做几次,做到好为止,还特地请来几个特级师傅作现场指导,直到教会工人为止。
有这等好事?我们都觉得这是幸运之神的眷顾。
保国和大海还是开着车牛哄哄地到电池厂上班,但大海嫌工资少,老叨唠那破车只长面子,不长肉子,但却老占着自己开。
三肥呢,变得更有福相,他再也不能肥下去了,原来还跑得满快的,我想现在连宋安他也跑不过。
三肥的派头也大有不同了,兄弟聚会有时还有个叫“小钧”的司机跟班。那“小钧”,看样子比三肥要大得多,三肥还好意思叫人家“小钧”,想必他是升官了。不过我们都笑他,一定是太肥了,连车也开不了,不找个司机哪行?
“去去去,我不吃肉了,行不行,不要老涮我。”
“单处的车开得好着呢,我只是跑跑脚。”小钧机灵地来个马屁。
“单处?什么玩意儿呀?”郭大海最爱就是涮三肥。
“还涮呀?不就是一个处长呗,我还不想当呢?”三肥牛哄哄。
“噢,我还以为是处男的处呢?!”郭大海把“处男”说得特大声。
“嗤”的一声,我终于忍不住了,一口酒喷到还在说个“呢”字的郭大海的面上,喷得他打了个机灵,下巴定格,还接着了喷来的几滴美酒。
“报应呀!报应!”三肥幸灾乐祸,兄弟们哄笑起来。
兄弟间感情是那么火热,日子是过得逍逍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