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风吹过庭院,刮落了漫天花红飘摇。那攀上绿枝的新藤蔓,正伸出翠姿欲依附上矮矮的花墙。
一侍婢模样的小女子现身墙门下,单手持茶具,一手浅拎裙摆,续着碎步又走进一道门槛。走过飘着玉玲花芬芳的厅、撩开竹帘步入闺室,一眼便瞧到那倚在窗梗的另一女子。柳眉微蹙,连带着眼下几点细斑都挤了起来。
略微驻步想要作声责备,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哽在了喉咙里。搁下手中之物,说:“小姐,初春寒凉,别在风口站那么久。”
女子瘦弱的肩头影微厚,语气里携着淡淡的笑,“筱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平常的你可早就冲我吼了。”
“小姐。”侍婢筱筱无奈的嘟起了嘴,“你才是主子呢,奴婢平常有那么没规矩吗?”
女子缓缓回过身,一双明眸盈若秋湖,弥漫着雾气般化不开的愁绪。略险苍白的唇角弧度添大,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咳咳——,咳——。’
筱筱忙近身扶住,不经意间看到远处连廊下有人挂喜绸,她忍不住瞪了一眼过去。府里要办喜事了,却无人感到半点儿喜气儿,连那些张罗的下人都无精打采。如此情景,莫过于悲切凄凉,由人心涩。
扶着小姐到榻上依歪着,喂她喝下水又替她顺着气。
楚清清推开筱筱的手,“我只是咳了两声而已,哪儿有那么矜贵?”
小姐是夫人不足月产下的,所以体质由小就弱,却生得一副倔性,总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老爷为此没少下心思,请大夫看诊,不准小姐随意踏出闺阁半步。小姐愁,愁总是离不开这个庭院;老爷愁,愁小姐怎么得了这副弱身子;然目今老爷又是愁上添愁,因为皇后下旨,要把小姐给太子娶过东宫去作太子妃。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这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呀。可是在楚府,自从下达懿旨那日起,仿佛整个府邸的上空铺了层惨淡的愁云,下人们连说句恭喜的话都很难表现得心口一致,更多的是对小姐的同情和怜悯。
“小姐,奴婢不想你嫁进东宫去当什么太子妃,你不是和今公子约好等身子痊愈后要随他一起策马天下的么?”筱筱坐在榻沿上,神情沮丧的垂眸叙道。
筱筱口中的今公子今凤宇,乃是两年前她获准外出时相识的。今凤宇擅于医道,他一见楚清清便对她起了浓厚的兴趣。但楚清清明白,让今凤宇感兴趣的并非是她本人,而是她这副病了十几年还活着的身体。他觉得自己是他医途的一项挑战,可不论他给她用什么药石,她的身体仍然毫无起色,病情亦不增不减。
半年前他出现了最后一次,余下一瓶冰凉浸香的雪蓉丹之后就消失无踪了。而她与今凤宇的相约,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偏被筱筱记得牢牢的,时不时就翻出来说说。
“今大哥都离开半年了,这辈子都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他,更何况我不嫁给太子,难道让爹爹去抗旨欺君诛九族么?”这不是她的丧气话,她说的不过是再现实不过的事实。
小姐的语色很难过,可看上去又表现得云淡风清。筱筱无言以对,听着楚清清继续言道:“傻丫头,别担心,就算东宫藏龙卧虎,你家小姐也照样能游刃有余。”她安慰这个她视作妹妹的侍婢,话中的意思很足,可她的底气却很空虚。
“清儿。”
一道老声在室中响起,楚清清和筱筱偏过头去,正好瞧到一垂暮之人撩开竹帘走了进来。筱筱起身侍在一旁,楚清清亦坐好身子,笑道:“爹爹怎么过来了?”
筱筱将桌台旁的软凳搬到离榻不远处,楚峰落坐后捋了援花白胡须,“身子好些了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看着女儿虚弱的身子,眉头愈皱愈紧。
楚清清心头一颤,给父亲一脸灿烂的笑容,“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儿就要出阁,一想到即将为人妻子,人生步入另一个阶段,自然心情愉悦,心情愉悦,身子自然就好了。”
楚峰闻言,直觉着胸口一阵塞堵,想不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要让女儿来安慰,“你不必佯作坚强来宽慰爹,你的身子爹还不清楚么,遥想当年,若不是爹非得在书房里挑灯夜读,你娘也不会亲自到书房来看我出事,如此你便不会不足月出事,你娘也不会撒手人寰,……。”
“爹。”倏然打断父亲的话,他再自责也挽回不了过去的时间,她已经不足月来世,而娘也早逝了。“事情已过去多年,你再如此计较,娘在天有灵也不会高兴的。”
唉——,楚峰长长的叹口气,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那件事情犹如他人生的一道坎。只要他放不下,只要他还惦记着,那道坎就别想跨过去。“你是为父惟一的独女,可以说是爹心尖尖上的肉,爹害你从小没了母亲,而如今……。”
“女儿不是说过了么?我不伤心。”楚清清依旧笑着,只是颜容上无声的泪水滴湿了胸前衣襟,斑斑湿痕映着绣着碎素花的衣襟,呈现出几分细雅,几份愁云。“爹怎么能这样说呢?女儿嫁进皇家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而且是整个璠阳王朝的太子妃,是会被历史载入史册的,将来太子殿下登基,女儿贵为皇后,您可就是国丈了。”
呵呵,多么令人期待的未来呀,可这样的话让楚峰心寒,他根本不想当什么国丈,更不想女儿做皇后,他只希望他的清儿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自古以来皇帝的后宫如何,在如今皇后这一代已是见识过了,让他的清儿进宫,岂不是让人剥掉一层皮吗?
“你何苦如此安慰爹爹,难道爹真的不懂吗?有些事情光看现在就已知了结局。”楚峰叹息着,仍是难以将堵集在胸口的郁结疏散,“太后欺人太甚,她与太子争斗,何以要将你卷和这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