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七十年代初中国普通老百姓并不知晓世界发展的速度有多快,也不知晓现实生活里有多少激流暗滩,他们依旧感觉快乐无比,因为是生活在伟大领袖的旗帜下,人们爱戴领袖崇拜领袖是发自内心的。对于考古所两位年轻的助手李益和方红静来说,他们就是领袖的好孩子好学生,他们最痛快最惬意的事情就是能把领袖的诗词倒背如流。这不,路灯下,宽阔的大街上手拉手地走着的他们,就在兴致勃勃谈论诗词。“你最喜欢领袖诗词中的哪一首?”方红静侧过头来问。“当然是《沁园春·雪》,《水调歌头·长沙》也不错。数****人物,还看今朝。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呵呵,多有气势。”“我喜欢《忆秦娥·娄山关》还有《浪淘沙·北戴河》,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前者沉雄悲壮,后者气势开阔。还有呢《七律·长征》。喂,小诗人,两年不给我写,就拿那首哄我啦。”方红静又去调皮地刮李益的鼻子。“我很少动笔了。上学时爱读外国人的诗,像普希金、莱蒙托夫、雪莱、歌德、拜伦、泰戈尔,中国的诗人喜欢艾青、郭小川、戴望舒,当然唐宋诗词那是少不了。只是作诗要有激情,要有某种冲动的情绪才写得感人。这两年,我只关注考古方面的积累,好像没半点诗兴。”“益,你本来就不爱多说话,这两年更沉默了。我又没有欺负你,干嘛总像心事重重的。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吗?我可是你未来的妻子啊。”方红静把头靠在李益的肩膀上,李益的心怦怦直跳。自从父亲告诉他真相以来,他总感到身上有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不知如何找到解月兑的办法。面对聪慧柔顺的爱人,面对授业解惑的恩师,他却不能向他们倾诉肺腑之言。父亲干啥要把那件事说出来,又干啥要保守秘密,他真的觉得无助,尤其得知这个世上还有同类时,更不敢吐露心事。可静呢,静是他未来的妻子,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李益缓缓舒了口气,抬起头,用手紧握住方红静的双臂,眼睛盯着她低声说:“静,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隐藏许久的秘密!”随着李益的叙说,方红静脸上不断出现惊诧和疑惑的表情,这世上最匪夷所思最怪诞不经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眼前。“你看过父亲说的那块圆片吗?”“没有,父亲说到时会给我的。开始有点不相信,直到前天张蒙生带来照片,才觉察这件事的确真实。”两个年轻人都觉茫然失措,最后达成共识:守口如瓶!北京1972年年过花甲的诸葛儒,因“无政治头脑,无工农热情,无实际本领”被革委会勒令进牛棚。革委会的同志们认为,像李益方红静是读过大学当过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思想又红又专的年轻人,这对小夫妻的家庭背景虽然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但他们年轻有魄力热爱领袖,因此应当照顾他们的生活,适当地给他们安排岗位。革委会的同志们最后决定李益他们接过诸葛儒手中的全部工作。“破译工作你们还可以继续嘛。”诸葛儒面对为他送行的学生说:“红静你爸爸也准备到农村改造,家里没人你们不如搬回去住。我们这些老家伙来日无多,你们要多努力啊。回去吧。”“老师,不急,我们送你到车站,天黑前你一定能赶到怀柔。老师,能不能跟我们说说那块圆片你怎么得来的?”李益很早就想知道它的故事,几次话说出口又吞了回去,他怕老师有什么难言之隐。果然,李益的提问像是触到诸葛儒心事,沉吟片刻,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他闭上眼睛,睁开时深深叹口气。方红静急忙挽住老师的胳膊,用责备的口气说李益:“看你,看你,就爱多事。”诸葛儒摆摆手,“不,我说,我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诸葛儒掏出手帕,擦了擦面颊,缓缓沉浸在往事之中。他说他家祖籍湖南衡阳,祖上乃湘军将领,平定太平天国起义以后解甲归田,在农村置了许多地产,到父亲这辈,由于中途分了几次家,也就不如全盛时那么兴旺,但还算殷实人家,更重要的是祖上行军打仗收集来许多古籍都在他家保存,使他从小对历史特别感兴趣,尤其喜欢补阙拾遗,引经据典。大革命时期,父亲支持农民运动,失败后遭到地主豪绅的排挤打击,终日郁郁寡欢,不几年就去世了。他于是变卖家产,带上母亲到长沙求学,两年后母亲因病而亡。孑然一身的他决定到学术气氛浓厚的北平,在那里他认识了一生爱也一生痛的女人赵玉英!诸葛儒转头看看方红静:“那时她只有二十二岁,比你还年轻呢。我因为入学比较迟,是学校里同年级年龄最大的一个,比你爸爸长五岁,比她长六岁。我们在图书馆相识相恋,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感情日浓。可是好景不长,七七事变爆发了!我们到重庆,两个人找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最后她在宋美龄女士办的一个慈善机构上班,我在政府文物委员会的下属单位补个缺,两人总算安定下来。四零年五月的一天,她已经怀了快九个月的身孕,可就在这一天,我永远失去了她。”方红静被老师的讲述深深吸引,听到老师说失去,不禁大声“哦”了起来。“那天我下班回家,刚出单位门,一个提着大背包的男子挡住我,他说我是政府文物官员,一定不会诓骗他。我们到一个僻静的处所,他把提包拉开,里面有好多瓷器和石块,他叫我随便挑,我选了几件瓷器,看袋中还有个很漂亮的圆片石,也顺便拿在手里,一共付给他十块大洋。不想往回赶时,日本的飞机来轰炸,等平静后到家,发现她埋在周围全是血的瓦砾当中!我把买的瓷器全砸了,可那块圆片怎么摔也摔不破,我认为它是不祥之物,好多年没拿出来!”“老师,不要难过,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别想了哦。到车站了,老师,我和静会去看你的。一路保重,老师!”“一路保重,伯伯。”方红静觉得鼻子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