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是孟悦歌此刻唯一的感觉。
她本不想睁开双眼。
毕竟,比起这样的酷冷,熟睡后反而有一丝温暖。
但是,当她的手习惯性的往一旁模去时,模到的却不是手机,而是一把冰冷的海沙。肋
那剧烈的爆炸声忽然在脑海中回响,她浑身一震,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她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开始艰难的将目光四下打量。
这是一个狭窄的浅滩,而她的身边有一块硕大的礁石。
或许是车身爆炸后,冲荡的水波将她震晕了,顺着海水,她便被冲过这里。
不想一块礁石将她拦住了,所以她停留在了这片浅滩。
意识渐渐清醒,寒冷更加刺骨。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但浑身湿透,双腿更是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
她咬牙,拖着几乎麻木的身子往前挪了挪,才勉强将双腿从海水中解月兑出来,整个人已力气全无。
虚弱的喘了几口气,她才翻过身来,仰面躺在了沙滩上。
雨过天晴,清晨淡淡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
宛若上天的恩赐,在她脸上留下希望的温度。
她贪婪的张嘴,深深呼吸了几口,从未觉得阳光的味道是如此好闻。镬
只是,湿透的衣服寒露层层,冬日清晨的阳光又太过温和,孟悦歌还是觉得冰寒彻骨。
她思索着这是不是个无人岛?
毕竟这边有很多小岛虽然私人所有,却从未开发。
如果是个无人岛,她倒可以先把衣服月兑下来晒干。
这样想着,她便攀着礁石艰难的爬起来。
正想仔细看看这岛上的环境,忽然思绪一怔。
目光开始四下搜寻,冰冷的身子竟然冒出一层冷汗。
她这才想起来,她为什么这才想起来,她身边---根本没有司徒言的影子!
他在哪里?
一样被冲到了这个小岛,还是被冲去了别的小岛?
种种问题如海浪拍击着她的大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疲惫的她竟然可以拖着步子,沿着海滩寻找起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就算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
但她还是想要找到他,只要确认他还活着,她就能暂时放心。
因为,他是司徒瀚照顾和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人,她不愿意,不愿意让他有事。
想到这里,她甚至张开了嘶哑的喉咙,一边寻找一边喊着:“阿言,阿言…”
阳光渐渐更加温暖,她出了一身冷汗,却只更加冷得发颤。
发颤之后,浑身软如海绵,只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能够继续沿着海滩寻找,完全是因为,一种信念在支撑。
总算,这样的执着得到了回报。
当她再没有力气多走一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阿言…”
她拖着步子走上前,只见他正昏迷在沙滩上,衣服自然已经湿透。
“阿言,阿言…”
她使劲的推他,他却毫无反应。
看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孟悦歌赶紧抓过他的手。
确定并没有发热的迹象,她才松了一口气。
再大略检查一下他全身,也没有什么流血的伤口,大概也是被爆炸后的水波给震晕了,昏迷未醒。
这时,拍浪的海水渐渐褪去,阳光也越发温煦起来。
孟悦歌想了想,便将他的外衣和羊毛衫月兑下来,铺开在礁石上晾晒,只等稍微晒干一点再为他换上。
然后,她自己则躲在了那大块的礁石后,如法炮制的把自己的衣服也晒着。
不时,她又从礁石后探出脑袋,瞧瞧他有没有醒过来。
然而,一直到孟悦歌浑身无力的睡去,再惊醒过来,司徒言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她担忧的皱起眉头,伸手模一下晾晒在礁石上的衣服,那轻薄的羊毛衫已略微干了些。
于是,她换下了内衫继续晾晒,才来到司徒言身边。
这一次,还没抓到他的手,已感觉到了滚烫的气息。
她心中一惊,赶紧伸手往他额头探去。
惊人的热度让孟悦歌大惊失色,刚才的体温明明还很正常,为什么现在就如火烧般滚烫?!
而她现在又不能生火,借着这冬天的太阳,一时半会不可能把衣服晒干啊!
她想来想去,只能先给他换上晒在礁石上的羊毛衫。
虽然羊毛衫也只稍微干了些许,总好过他身上湿透的内衫。
然而,司徒言一八零的块头,昏迷中的人又更显沉重。
孟悦歌把他的内衫月兑下来,已出了一身的汗。
汗水被尚湿的羊毛衫吸收,又是阵阵冷气,惹得孟悦歌一阵哆嗦。
而接下来要给他穿衣服更难,必须将他拖起来坐好。
孟悦歌本来娇小,力气不大,现在又浑身酸软,更使不出半点劲来。
只是,他身体的高温却一次次催促着她---如果她动作慢点,让他再受凉,可能会烧得更厉害。
又是满头汗水,终于将他扶了起来。
孟悦歌用身子的一侧扶住他的背部,双手则将羊毛衫往他头上套。
然后举起他一只胳膊,目光却在碰触到他背部时陡然愣住。
他的背部有深浅不一的多道伤痕,最深的一道从肩胛骨处往下蔓延,几近腰部。
时间应该已经很长久了,每一道伤痕只留下了不可消褪的粉红色。
若不是这么近的距离,孟悦歌也根本看不出来。
但若看出来了,再想象一下这些伤痕形成的原因,她忽然不寒而栗。
看颜色与深浅度,这些伤痕应该不是一个时间造成的。
会是谁,这样对待他呢?
即便是身体有病,身为司徒家的二少爷,一般人应该也不敢这么对他!
怔忪间,忽然感觉他浑身猛烈一颤,可能是被寒风吹到。
孟悦歌赶紧回过神来,把衣服给他穿好了。
然而,刚才那猛颤过后,他的身子便开始颤抖起来。
一次比一次猛烈,虽然双眼仍是紧闭,双手却紧紧的捏起了拳头。
看那两道浓眉,也紧紧的皱起,整张脸似面对着某种的巨大的痛苦,在睡梦中也扭曲起来。
“阿言,阿言…”
孟悦歌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做了噩梦,使劲的推他,想要将他叫醒。
没有用,任凭她怎么推,怎么叫,他依旧紧闭双眼。
情绪却越来越痛苦与紧张,连牙齿的忽然也龇起来,阵阵叩响。
“阿言,阿言…”
孟悦歌无措,只能继续叫着。
忽地,他一只手臂扬起,冲孟悦歌身上便是一挥。
强劲的力道让孟悦歌支持不住,不禁趴地滚出了好几步。
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他的身体失去了她的支撑,也随之重重倒地。
虽然倒地,他整个身子还是剧烈颤抖着,像是正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孟悦歌担忧至极,费劲的爬起来走到他身边。
“阿言…”她依旧叫着,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唤醒他。
也不知他是否有听到,猛地,他一个翻身,手臂便扬了起来。
孟悦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纤细的脖颈已被锢在了他的大掌之中。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手上的力道却非常之大。
孟悦歌只觉喉咙里的空气被一下子挤空了,求生的本能让她张大了嘴巴,却已无法吸进救命的空气。
她四肢胡乱扑打着,想让他放开。
但她的力气打在他身上,就像小石子沉入了大海,了无波澜。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眼眶滚落,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发黑…
脑海里,都是无忧无虑可爱的小脸,在甜声叫着妈咪,妈咪…
她拼尽全力,挤出一丝丝的声音:“无忧…无虑…”
多想再抱抱他们,多想…
喉咙陡然一松,司徒言竟又放开了她。
突然顺畅的空气,让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而司徒言整个人却站了起来。
“阿…阿言…”
以为他醒了,却没理会她的叫声,反而朝小岛深处跑去。
孟悦歌一呆,赶紧咬牙追了上去。
远远的,只见他速度虽快,身形却摇晃得厉害。
没走多远,忽然又扶住一颗小树滑坐在了地上。
她快步走上去,却见他双手抱着树干,竟然开始用额头去撞。
一边撞,嘴里还低吼着什么。
她走得近了,才听到他在叫着:“疼,疼…”
孟悦歌微微愣住,脑海里陡然浮现卓家杰说过的话:他有癫狂症,是会发狂的…
喉间的窒息感还没有过去,眼前又是他撞破的额头,那绯色的鲜血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司徒言的癫狂症,那应该已经治好的病症,好像又复发了!
孟悦歌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被送去疗养院也有十多年,而在被送去之前,他就已经患上了这种病。
难道这么多年来,他就是在这种不受控制的癫狂中长大?
难怪司徒瀚把他送去了疗养院,因为只有在那里,他不能伤人,也不会被人伤害!
为了保护这样的他,为了让这样的他不受到任何伤害,司徒瀚也一定---很辛苦很辛苦吧!
止住的泪不禁又从眼眶滚落,她蹲下来,伸臂紧紧的抱住了他。
“阿言,别这样,别这样…”
她使劲将他拉离了树干,一声声低语哀求着。
或许他听到了她的哀求,或许高烧中的他也折腾累了,终于,他在她怀中渐渐平静。
身子虽然还在颤抖,但面部已不再扭曲。
孟悦歌用衣袖为他拭去了额头滚落的鲜血,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焦急的泪水无助的滚落,可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两人的手机早已在海中丢失,这又是一座无人的未开发的小岛。
等个三五天,说不定也不会有人来。
她到底,到底该怎么办呢?
阵阵绝望感涌上心头,却听怀中的司徒言动了动已烧出水泡的唇。
微细的声音发出,像是在说些什么。
孟悦歌低头聆听,心疼的泪水更加汹涌滚落。
他在叫着妈妈,在叫着哥哥,他想告诉她们---他很疼,很疼…
在梦里,他一定回到了身上被留下伤痕的那一刻。
那时候他多大呢?
八岁、六岁或者更小,像无忧无虑那般天真可爱。
是谁那么狠心,可以在他身上留下那样的伤痕!
而当时同样年幼的司徒瀚,一定也像她现在这般无助吧。
在那个大宅子里,没有了妈妈,谁可以保护他们两个?
在这片荒岛上,没有任何求救信号的发出,谁可以来救救他们?
瀚哥哥,当年你的无助,你的痛苦,你对未来的恐惧
为什么没有摧毁你?
你是怎么挺过来的?你是怎样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从而可以保护自己,可以保护阿言?
真希望你可以教教我,那样的话,此刻的我就不至于浑身无力,昏昏欲睡…
我知道自己不可以睡,但越来越强烈的眩晕让我再也支持不住,整个身子像是被烈火焚烧…
我看不清东西了,我也感知不到身边的一切了,我好累,好累
对不起啊,瀚哥哥,我没有能保护好自己,也没能保护好阿言,我…
“悦歌,悦歌…”
朦胧的意识间,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她。
好熟悉的声音,她却已晕眩到毫无分辨能力,只是听从心里那份熟悉,便笑了出来。
一定是他来了对不对?
一定是的。
他来了,她和阿言就有救了。
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放下所有硬撑的坚持,双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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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又好冷。
在这忽冷忽热间,她的思绪也随之在清醒与迷糊间转换。
她好像看到了无忧无虑,但转眼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很多被淡忘的事情一一浮现脑海,却又不甚清晰。
好像看到了爸爸和妈妈,看到了姐姐,又好像看到了二叔…
某些很重要的东西在脑海中划过,她好像抓住。
然而,当她真的抓紧,它们又像手中沙般飞逝而去了。
她觉得好累,又沉沉睡去。
“悦歌,悦歌…”
忽然,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她。她浅浅一笑,睁开眼来看着这张脸。
从小到大,她最爱看的一张脸。
“悦歌,你怎么样了?”他皱眉,眼里是她预料之中的担忧。
她摇摇头,要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悦歌,对不起…”
他的手抚着她滚烫的脸,带来丝丝惬意的凉爽:“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害了你。”
怎么能这样说呢?
她赶紧摇摇头,可是,她越摇头,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她好想说话,好想告诉他自己真的没事。
无奈喉咙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着急了,伸手想去抓他,想要让他注意到自己正在摇头。
然而,他却忽然起身朝外走去。
别走,别走啊…
孟悦歌挣扎着要爬来,然而身子微微一动,那翻天覆地的眩晕却让她立即又趴倒在了床上。
再转头,眼前已什么都没有,他不见了。
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看不清是什么地方,也辨不明自己身在何处。
她重重的喘了口粗气,再次沉沉的昏睡过去。
这一次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当她渐渐清醒,又听到了说话声。
“医生,她昏睡三天了,怎么还没醒?”
压得很低的声音,像是怕吵到她。
但她还是清晰的听出来,这是拓跋熠的声音。
“她高烧四十度,又感染了轻度肺炎,能这么快退烧已算身体不错的。”
医生也小声回答着:“她在海里泡了那么久,人都虚月兑了,昏迷久一点也很正常。”
虚月兑?
难道她竟一直都昏迷着没有醒过来吗?
可是,她明明看到了司徒瀚…
医院独特的药水味扑鼻而来,她缓缓睁开眼,呆呆的望了一会儿天花板。
“悦歌!”
这时,拓跋熠走了进来。
一眼见到她睁开的双眼,大为惊喜:“你总算醒了!”
他抓过她的手,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真的退烧了,这两天你连续高烧不退,把我给吓死了!”
闻言,孟悦歌觉得有点好笑。
被吓到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本来就有点滑稽。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又立即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医生来!”
说着,他便要往外走,被她拉住了手指。
“拓跋哥哥…”她艰难的开口:“阿言…他怎么样了?”
她记得,她尚算清醒的时候,司徒言已经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