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天气大好,晴空烈烈,万里无云。
这样的天气,最怡情的事,莫过于出去踏青:或到秋塘看看那碧波荡荡之春水,或是去梨山去赏那玉树琼葩层层雪的梨花,实在不该待在大理寺这种冷冷无情的地方,审这么一桩离奇古怪的案子。肋
李环,年,四十有八,自二十岁跟随帝主,久混朝堂,在刑司局任职足足有十五个年头。
当年,他跟着还是秦王的金旭,开始的时候,并不得志,一次无意邂逅,认得了那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云迟,于是他的人生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没有云迟,也许他这辈子仍只是一个不得重用的官衙小主薄,单管一些文件杂事——是云迟在秦王跟前进言,给他机会,他才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为秦王所重用,直到如今官拜刑司局正一品司长,主管天下疑狱重案。
这些年,他在本职职位上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有所怠慢,公正苛利之下,力求做到最好,除了皇帝,这世上,他谁的面子也不卖,于是乎,得罪的人也就不在少数。
清王府的酒宴,李环也曾去吃了喜酒——其实,他与萧王和清王的关系,皆一般,平时,他也极少去应酬,若非这是皇家大喜,他倒情愿提一壶酒,躲在花阁之间,看一会儿闲书,听一段小曲,和发妻在家安安静静的闲话家常,那也是人生一场奇趣。镬
没能料想到,清王府会遇上如此离奇的怪案。
他站在人群当中,亲眼瞧见了萧王妃凌岚奋不顾身、智救新娘子的举动。
萧王侧妃是人美人坯子,而且还是一个有勇有谋,身怀大智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世间罕见,北地的女子虽豪爽,但名门世家的千金之躯,多半都不曾见过大风大浪,谁人敢在别人的刀剑下逞强争锋。
那一刻,李环在那个女子身上看了故人的影子——可惜故人已逝,可惜南来的女子不讨喜于帝王跟前——帝王若想她死,她如何能挣月兑得了阎罗小鬼伸过来的死亡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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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座位,李环四下环望,今日大理寺的刑司大殿,有些诡异,该来的,不该来的,统统聚在一处。
七天前朝堂之上,金晟上禀沧帝,直道:
“凌岚公主一案,事有蹊跷,若不把此事查个明明白白,儿臣再无颜面行婚庆之礼。故,儿臣特请父皇给七天期限——七天内,儿臣定会查明真相,若真是凌岚公主在背后指使一切,恶意乱我北沧皇族之安宁,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绝不会再敢管其生死,自此闭府,引罪思过半年;如若真是遭了暗算,而未曾详加追查就断其大罪,致令儿臣及萧王府跟着承受这不白之冤,儿臣心头必不服,是非曲折,儿臣誓要求个明白……”
皇上思量再三,准奏,七天后,三堂会审,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司刑局,共理此案外,另有安王,清王,陵王坐镇陪审。
这当中,从来不管闲事的安王,自请来陪审以求公正,那可堪称是一件稀罕事,
李环做司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气势浩大的审案场——惊动如此之多的重臣共同受理,绝对堪称一奇。
最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七天内,安王和清王皆先后到天牢去见过凌岚公主,连清贵妃也曾亲进天牢探视了一番。
这些贵人们,入天牢究竟和那位大逆不道的公主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倒是身为夫君的萧王,没来看过一眼:是避嫌,还是因为这件案子,令萧王恼怒上了这位新婚王妃,那便不是外人可以旁加揣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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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环素来铁面无私,对犯案之人绝不估息养奸,可对于这位凌岚公主,却生着一种激赏。
这是一个很宁静的女子,穿的很素淡,就像山溪间静静而绽的莲花,纵双手锁着长长的铁链,纵一顿杀威打得她吐血,都不曾叫了一声,不曾落泪惶惶——七天牢狱之灾,她安安静静的待在牢房内,那么的有耐心,那么的从容淡定。
“带人犯……”
惊堂木一拍,将李环的思绪惊了回来。
李环回头看,却是安王不耐烦的在那里拍桌子,瞧见他瞪去一眼,他才干干一笑,一摊双手道:“呃,李大人是主审,这里自是一切由李大人作主,可是您瞧,现在人都已经到齐,是不是该开始了?”
清王坐在安王边上,笑笑,知道安王是坐不住的人,说:“李大人莫怪,安王生来就是这个性子,雷厉风行,喜欢速战速决……”
几人说话了一番,独独旁观在边上的萧王不曾吭得一声。
李环瞄了几眼,不晓得这位先皇后唯一的血脉,帝王膝下的嫡长子究竟在想什么?
依李环看来,这位萧王若能继承大统,那会是天下百姓之幸。可是皇帝不喜欢他,甚至于已准备在削其权势。
李环还记得昨儿夜里,皇帝招他入宫时说过的一番话,很意味深长。
皇帝说:“阿环,有生之年,朕最想做的是吞并南诏,挖了那恶人的尸骨以泄心头之恨……如今,北地有喜讯传来,天降连天大雨,旱情已去,各州各县已在积极忙春种……凌岚之事,或是一契机,这一次,不管是非如何,该死的时候,就该死的恰到好处……”
皇帝的言下之意很是明显,摆明了想借凌岚的事,威慑南诏,同时,再起兴兵之由。
他心头一凛,提醒:“皇上,只怕萧王不肯善罢甘休……”
“无事,你且放手去做!他朝,萧王了不得也就一蕃王……两国起战,朕会派其他四皇子一同迎敌……至于金晟,不会再有他的用武之地!”
李环听着自是冷汗涔涔,心下已明白皇上这是已经把萧王剔除了皇位继承之列。
其实,萧王无缘储君之位,与李环而言,那是幸事——官拜刑司局司长一职,这当中虽有自己的本事在其中,但说到底,他是靠云迟才被提携上来的,萧王忌恨先皇后悲死之故,若由他继位,于社稷是好事,与那些曾与云迟交好的朝官来说,那是一场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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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环收回眼神,传令带人犯。
不一会儿,凌岚上得殿来,一袭衣裙素淡,七天的静养,身上之伤也已好的差不多,缓缓走来,婷婷净植,步步可生莲,那神韵淡淡然然,那举止不慌不忙。
“凌岚见过几位大人!”
她淡淡的环视一圈,施施然一礼,落落大方,却不下跪。
“大胆刁犯,见得三司主审大人,为何不跪?”
刑部尚书拍案而喝,有意为难。
凌岚淡一笑,不惧不畏,从容一瞟,答道:
“回大人,案情未定之际,凌岚是依旧是南诏公主之尊,是萧王府侧妃之衔。按照北沧礼典,请问大人,凌岚该不该和几位大人,行叩拜之礼?三位大人在上,诸位王爷在旁,如此慎重审案,无非要昭一个公正,如果你们一致认定凌岚需跪,凌岚可屈从……”
说罢,她轻轻的咳,显示的她的身子状况不是特别好。
刑部尚书听罢,左右观望,三位大人立即把目光一致投到几位王爷身上。
清王还没发话,安王早一步已叫了起来:“现在可以暂时免跪……等审清案子再说……二哥,三哥,你们说呢……说起来,公主现在总归还是我们的嫂嫂,是皇家的媳妇,哪有让嫂嫂向小叔们跪叩的,你们说是不是……”
看得出来,这安王是有意向着凌岚公主的。当下,清王和陵王一致同意,便免了堂上大礼
金晟没说话,一直靠在椅背上,对凌岚,他只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便转头跟身边的安王低低说起话。
不一会儿,那个刺客也被带到了堂上,衙吏在旁强逼其跪叩。
惊堂木再一拍,李环眯眼,喝一声道:“堂下罪女凌岚,你可知罪,身为和亲公主,公然买凶犯案,欲扰两国邦交友好,祸乱北沧子民,心思歹毒,实属罪大恶极,如今人证在旁,罪证确凿,你可还有什么话可辩!”
紫珞缓缓回头,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身侧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方脸男子。
此人,身着囚服,满身鞭印,血渍斑斑,刚硬的脸孔上也深深的被烙了一个囚字,此刻双膝跪地,目光沉沉,无一丝情绪——
这是紫珞第二次见这个男子,发现他长的挺相貌堂堂。
她看他的时候,他不躲不避,面无表情的睇视回来,眸瞳深不见底,不知道心头另怀了什么心思。
“大人,凌岚含冤莫白!”
半晌,紫珞垂眸,淡淡的扬起一句话。
“大胆凌岚,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还要要狡辩!”
刑部尚书郎再次冷喝一声。
女子举目而视,清眸盈盈如秋水,苍白的唇角抹出一朵轻笑,反问:
“大人,既然凌岚身负两邦之好,何以要来祸乱?去年两国开战,有多少人无辜丧命,好不容易才肯停了烽火,那是天下人人想、个个盼的大喜事。凌岚长年养在深闺,虽不识人间疾苦,却也知道顺乎民意,只一心期待天下和平而处,如何会心生恶意?再则,凌岚此番远到而来,既不懂你们北沧的风俗,也不识你们北沧的侯皇贵戚,试问大人,凌岚有何动机来买凶犯事,做下这怪诞奇绝的凶案?”
说着,她淡淡的转过头,目光直视方脸男子,道:“就因为此人的一番片面之词吗?片面之词何以为证?”
李环哼了一声,狠狠敲着桌案上那叠密信:“本官这里有公主亲笔信件,足可证明公主之罪……”
话未说完,那女子清艳艳的笑起来,秀致玉脸,宛若明媚的春阳:“禀大人,这些往来的信涵,皆是伪造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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