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园子,就听得采凝儿在那里大呼小叫,凶巴巴的带着哭音含着怯意的叫嚷:
“你们听到没有,把你这个女人给我梆起来,梆起来,居然敢打我,居然敢打我……
“我从小到大,连我爹也不曾打过我,晟哥哥也不曾打过我,她敢打我……肋
“就不过是一个偏房侧妻,南地送来侍夜的床奴,凭什么敢打我?
“杨谱,你听到没有,把这人给我把她梆起来,她哪只手打的我,我就要她哪只手的手指。金晟哥哥要是怪罪,我顶着……”
红霞满天,晚风悠然,园里站满了人,全是金晟的近侍,有贴身的侍从,也有房里的婢女。
也仅仅只是婢女,兔子不吃窝边草。
金晟有原则,不会对侍候他日常起居的婢女有什么不轨的意图。
所有人都在面面盯觑,皆不知道该拿这位娇小姐怎么办?
凝儿小姐固然是王爷手心里的宝贝,可是,这位被王爷亲自带进园子睡在自己房里的女主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瞧着景如小心翼翼的侍候着,都可以想像得出,如今这位凌岚公主可是王爷的心头肉。
心掌心的宝贝和心头肉,王爷比较看重谁呢?
这问题还真是很难下定论。
“采凝儿,你不必为难那些底下人,你要是胆量,就自己上来……我们单挑——有种来挑衅,没种担了后果,拖无辜的旁人一起下水,一身孩子气,真是可笑……当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镬
淡淡的一句,好生张狂,只是讥嘲的语气隐隐透露着一些中气不足,气吁短促。
“你你你……你还敢骂我!”
“打都打了,还差骂吗?采凝儿,你当真是被金晟宠的太不知天高地厚,回头学学七公主吧,人家比你有心胸多了!”
“哇哇哇,杨谱,你听到没有,给我捉住她!”
杨谱抽抽嘴皮子,怎么可能将她的话当真?
事实上人家也觉得这位娇小姐很欠收拾,目光一转,眼尖的发现园门外有人疾走过来:
“王爷来了……表小姐,您有什么委屈还是自个儿跟王爷说去吧!”
他松了一口气,冷硬的脸如释重负,忙命人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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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晟疾步走来,凝儿正从台阶下爬起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弄的一个头破血流的,双心鬟歪了半边,跌散了丝许青丝。
而另一边,紫珞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裳,脸色很是苍白,正倚在凉亭的柱子上冷淡的看着一场闹剧。
亭子里的地砖上,全是盆盆碟碟碎成一片儿,还冒着热腾气儿的美味侍肴全被砸在地上,空气全是食物的清香味道。
走近后,金晟站定在原地,目光缓缓转了一圈,待瞄到她那张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孔时,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采凝儿一看到金晟,脸色没来由的生怯,心思一转后,便理直气壮的用白玉似的小手狠狠的往头上抹上一把血,抓的手上满是,才“哇”的大哭,几步过去,直往金晟怀里扑去:
“晟哥哥,你瞧你瞧,这个女人欺负人……她把我打的都破了相……哥哥,你得为凝儿作主……”
金晟回神,推开采凝儿,抓住她的脸细看,果然是有一个大口子,拉的老长,再抬头看那个女人,斜眼,在那里淡淡睨着,一点也不急着和他解释什么,唇角只一抹笑!
这抹笑,很冷漠,很无奈,很苍凉,带着满满的让人亲近不得的疏离感。
她那冷淡的目光自他身上掠过,然后落在程襄身上,凝了一凝,那抹笑便显出几分诡异,满是嘲弄。
她看上去很虚弱,整个人重心全压在柱子上,婷婷站在那里,安静的就好像根本不存在。
他知道她现在的身子有多糟糕,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躺在床上,而不是双腿发抖的站在这里,冷眼看好戏。
心头隐隐生怒,这女人怎么就这么的不听话!
强自起来做什么?
金晟转而看向景如问,冷声一斥:
“小如,怎么照看人的,谁让你带王妃出来外头的?在东院服侍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越活越回去了?事情的轻重缓疾都辨不明白了!真是白长了年岁。”
王爷这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喝斥景如。
景如连忙跪下,她脸色一下惨白:
“回爷话,岚主子说睡累了,要出来坐坐,想在外头吃晚膳,说是这亭子正对着夕阳,边上又有花又有草的,这么吃比较有意思……奴婢这才……”
这话倒是像她说的话。
金晟想,这事也不好埋怨景如,这个女人执念起来,旁人怎么可能动了她的心意?
“既然带出来,为什么不好好的侍候着!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要知道经过。
光看表面,光听一面之辞,好像是凌岚在欺负人。
景如过抬头瞟了一眼倚在王爷怀里的表小姐,那孩子频频在示意,冲她眨眼睛,心下是又气又无奈,平时,她虽然和表小姐关系是极好,然而这种情况,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包庇,去故意偏护哪一方,都是主子,都不能得罪的。
她如实而禀,道:“禀王爷,刚刚岚主子说肚子饿,奴婢便去传膳,吃了一小会儿,主子说想吃点小米羹,奴婢这才走开一下去厨房吩咐,让小茗在旁看着。奴婢也就那么一晃的功夫,等回来的时候,就见岚主子推了小姐一下,小姐恼了,把岚主子绊倒,又想打回来,岚主子爬起来,就这么甩了一巴掌,就把小姐给拍飞了,然后小姐就不肯善罢甘休了……”
景如自幼看惯了男人们在练武场上练功,所以,看得出这位岚主子出手的时候,并不重,是留了底的,只是她们具体为了什么闹起来,她却不得而知了,但瞧岚主子虚弱的样子,估计真是表小姐在背后挑畔。
“小茗,出来回话!”
金晟冷冷的将目光递到另一个挺秀致的婢女身上。
这名叫小茗的婢女平时的时候就和凝儿最是要好了。
小茗忙跑到王爷跟前,脸色惊慌的跪倒,瑟瑟的直缩肩膀,说:
“回爷话,刚刚凝儿小姐说要在这里用晚膳,吩咐奴婢去厨房另拿一副餐具……奴婢走开了一下……回来时已经出事了。奴婢没瞧见经过,奴婢不知。”
倒是把事情全推的一个干干净净。
依金晟看,这小茗和凝儿分明是串通好的,一个故意回避讨好表小姐,一个有意趁机去使气儿。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耳朵里刮到了她淡淡驳斥的话,听到了一个字眼:挑衅。
这两个字儿足可以解释凝儿的行为——那孩子就爱做挑衅的事、。
“杨谱,小茗擅离职守,拖下去掌嘴三十,打发离府配人去!”
他淡淡的喝令下去。
杨谱一凛,应了一声是,抬头看时,只见小茗脸孔腊白腊白,忙哭着大叫:“王爷,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才日后一定尽心竭力的侍候好主子……王爷……王爷!求王爷别将奴婢配人!”
好些年了吧,王爷好些年没有对自己园里的人下手责罚了。
采凝儿眼见金晟没有立刻给自己的撑腰,却在那里细细的盘查,又惊又骇,又见他要把小茗遣送出去,那更好像是在狠狠打她的脸——谁都知道她与玉儿关系,那可是亲如姐妹,要好的不得了的。
她气的哇哇大叫,跺脚去拦,道:
“晟哥哥,这跟小茗有什么关系了?你不能平白无故把给打了,还要把人给送走……你太不公允了,明明欺负人的是这个女人,你为什么不去不责罚了她,反在这里寻无辜人的晦气……”
“闭嘴!”
话没有说完,被金晟用极重的两字喝断,他冷淡的盯着采凝儿:“凝儿,是非曲折,我会查个明明白白的……”
采凝儿一下噤声,心里则是异常的恼怒。
金晟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到了自己那个倔强的女人身上。
“凌岚?你先说,怎么回事!”
他淡淡的发问,眯眼看着。
程襄跟在金晟身侧,心下有些惊颤:平时爷对采凝儿宠的无法无天,今日这是怎么了,居然也被喝斥,摆明了这是不相信凝儿的说话,摆明了对这个凌岚有着一股子无比的信任,他相信她绝不可能干这种事——王爷让凌岚先说,那是在给她撑腰啊!
这女人,真是狐媚,昨儿晚上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汤,竟令王爷这么怜上了她。
看呐,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想那日,她在清王府的表现是何等的英姿不凡,惊动全场,现在呢,还真是会装柔弱。
程襄心头悻悻的瞅着,水袖下粉拳深深捏紧,几乎快把指甲嵌进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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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珞一直把秀致的螓首支在廊柱上,淡静的目光在金晟身边的两个女人身上停了一下,心下叹,瞧:两边各站一个,左拥右抱,多有福气。
花容月貌,豆蔻年华,皆是绝代佳人,皆愿意共同侍奉,拼命欲得了他的爱,拼命想给他生养子嗣。
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真心相许的,可他却已对她动了霸占的念头。
她不想给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机会——一旦爱了,一旦沦陷,便会是另一个云迟。
她不要面对这样的事!
有了夫妻之实又如何?
这不能代表什么的!
对他而言,只不过多了一个女人,对她而言,那仅仅是一次很不堪的记忆,忘了就好!
嗯,这的确是一次极不好的经历。
所以,她会很努力的将它忘掉。
她不会成为他女人中的一份子。
绝不!
“为什么不说话?”
这种疏离的神色,令金晟心头打结,他不自觉的上前,低声又问。
金色的晚霞照在她身边,紫裙在风里轻轻飘扬,她的神色一如天边的云,不可触模。
她淡一笑,温温婉婉的举手捋着被风吹乱的发,安静的说:
“没什么好说的?对,是我打了那一巴掌,也是我一不小心把人推下去的!至于具体为什么,你且自己问凝儿小姐吧,她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也不辩,也没什么可辩的,更不值得我一辩!王爷,我身子不舒服,想回岚阁休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想参和在里头。当然,如果你想罚的话,就趁早吧,我在这里一并领受,省得跑来跑去,我现在没有多少力气来浪费……”
她是那么的不屑,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一下。
金晟的眯着看着,非常的不悦,看到她扬起的手上又平添了几处新伤,伤口处血肉模糊,有血在滴落,心头又紧了一下。
这一刻,她似乎已经完全闭上了心门——她将他摒弃!
“凝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敢有半句欺瞒,你就等着回北地吧!”
他转头沉声利喝一句,却是威胁十足的。
采凝儿一惊,神色复杂之极。
她模着脸上的血,心头难受的紧,恨恨的直叫:
“还能有什么事?这女人就是在恃宠而骄。我肚子饿,就吃了一些桌子上的菜,想在那里等晟哥哥过来一起吃点酒,我是好心才给她布菜的,她不领情也就罢了,竟敢狠狠的将那碗热汤泼到我身上……
“这也就算了,自己踩了裙脚,绊倒,回过头来还拿别人撒气,生生就把那些个碟呀盘的全撒地上了……
“我气不过,拉住她评理,骂她凭什么糟糕食物,她竟敢在那里说,这些东西全是晟哥哥命人做的,她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扔,干别人什么事来了,还狠狠的就把我推倒,扬起巴掌就往别人身上撂……
“晟哥哥,我自小没有吃过打,你也教过我,不能叫别人欺了去,难不成我怕她不成……她想打我,难不成我就不能回手的吗?
“反正,这女人,就是蛇蝎心肠,她的母亲当年狠着心的帮衬着云迟那个老妖婆来欺负姑姑,如今还想骑上我头上来不成……我不管,晟哥哥,你非得好好治治这个可恶的女人不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生生被凌岚那冷冷的一个横目而吓怯了胆。
不,她怯什么胆,她说的一丝都不差的。
但她还是心虚,因为她是曾挑衅过的。
挑衅的下场是吃不了兜着走。
采凝儿发现这女人一旦板起脸孔来,浑身上下会透出一股子骇人的气势来,这一刻,她就在冷冷的横她。
“采凝儿……”
低低一声唤,好生温柔,完全就听不出采凝儿所说的这个女人毒蝎心肠的味儿。
紫珞摇头轻叹,因为她的孩子气,迟早会吃亏。
她是这么想的,于是一时犯了职业病,忍不住语重心长的叮咛上一句:
“女孩子别那么恶毒好么?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因为争风吃醋,你瞧,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你已经不小了,以后一旦进萧王府做了爷的女人,你要做的不是打倒每个留在你晟哥哥身边的女人,而是想想怎么养好自己的性子,去占住你晟哥哥的心。要是你总是这么孩子气的,你晟哥哥迟早会厌烦——他身边女人太多了,多到很容易把你忘记的——你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最终吃苦头的会是你自己。好好改改吧——还有,别动不动就哭,那是很丢人的事!只有弱者才会哭。”
采凝儿呆了一下,这样的话,怎么这么像是君大哥教育她时的那种口气啊!
紫珞淡淡一瞟,把目光静静的移到金晟身上:“爷信她的说辞吗?信的话就办了我?我把再投到地牢也好,我现在想再躺躺,不管是地牢冰冷的地板,还是岚阁软软的床,我想回去歇一歇,有些累……想告辞了!”
说着,她踩下台阶,动作极其缓慢的走下来,就宛如那脚上灌了铁铅一样。
很疼!
身下的撕裂处,似乎又裂开了,每走一步,就能揪痛了整个身子,脚底软的就像踩在棉花上,只有一不留神就可以趔下去。
刚才出来的时,有如儿和小茗扶着,自己并没有使多大的力儿,觉得还好,这一刻,却发现走路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可她不愿再待在这里,她想回去。
东园和她的岚园离的并不远,平常的时候,走上一小会儿就能到了,今天不一样,她觉得这段路好长,步子跨不开,一动就疼,一疼脚就软,身下似有什么在下往淌。
脸色一寸一寸的惨白如纸,她咬着唇走下去。
景如知道她的情况不乐观,她很担忧,忙跑过来扶她:“岚主子,奴婢扶您回……”
她想说让我奴婢扶您回房歇吧!
景如看得出,王爷并不想办岚主子,不管岚主子有没有做过什么事,现在这种情况,王爷怎么可能舍得去动她。
紫珞觉的自己有些吃不消,刚刚一连摔的两跤,把她摔的不轻。她是强撑着自己爬的起来,恼怒之下,又运以真气去把那个顽劣的丫头打翻……
身子比她想像的虚弱,她有些脚步发虚,打断了景如即将出口的话,用很认真的语气道了一声“谢谢”,然后才温声低语:
“如儿,我走路有些不便,你扶我回去可好,或者让我的月儿过来……”
景如闭嘴,迟疑着,一边看神色怪怪的王爷,一边回头再瞅瞅脸色越来越发青死白的主子,王爷不发话,她如何敢冒然答应,只闷在那里。
换来紫珞低低而认命的一叹:“那算了,我为难你,自己回!”
声音很轻很轻,透着一股子浓浓的固执。
景如张张说,觉得很不妥当,她的身子不宜乱动的,她这样使气儿,这是在闹别所扭呢!
对,在闹别扭呢!
岚主子在和王爷使气呢!
气什么呢?
她一时没理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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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血……岚主子裙子下全是血……”
不知是谁在那里惊呼,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景如低下头去,果见草地上不知何时溢出点点血来……
惨白的脸孔一下沸红沸红,紫珞咬牙推开了景如,捂着越来越疼的身子,想凭自己的力量回去岚阁,使足了劲儿往前走,身下的血好像渗的更快,走一步,便印出一个血印子,走了十来步,整个人支撑不住,往地上倒去。
景如惊呼的奔过来!
慢了!
金晟早她一步把人自地上扶了过来,看到那裙脚下那红红的血,他剑眉深皱,没有嫌脏的将人揽进怀去。
一股异样的香气冲进了她的鼻子里。
这双强劲的臂力只可能是他。
她无力的瘫着,居然使不出一点点力道。
缓一缓气儿吧!
她告诉自己!
可是这香气薰的她难受。
这女人香是谁身上的?
是程襄的吧!
紫珞的心,又冷,又疼——冷的人难受,疼的钻心。
一股子闷气在心里鼓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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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恼很恼!
这让她想起了一诺。
新婚时,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是干干净净的薄荷味,后来便不纯了,渐渐的,沾上了各种女人香。
每一次他回家,她总能敏感的在他身上嗅到属于别人的体香,哪怕他们那个时候根本就不睡一张床。
那么些女人香,一次一次的扰乱她宁静的心湖。
逼着她想逃离有他存在的家。
这一刻,金晟再次让她领略到了那种久违的滋味。
刻骨铭心的恶心。
待续!
今日更毕!